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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东宫。
自从关中大旱,以粮代钱开始后,太子就觉得自己流年不利,桩桩件件没有顺心的事情。
征粮那件事,李述背叛了他,自己也被父皇训斥。
又因为李述坠崖一事,他也失了兵部,就连崔进之也因和离一事很长一段时间心神不属,经常都不去官署应卯。
如今倒好,老二还没打压下去呢,老七又忽然窜出来了,把一个桂直塞进了户部。
昨日父皇夸老七的话还响在他耳畔,”有空你也学学你七弟,做事沉静一些,别整日想着跟哪家拉扯来往!“
跟七弟学?他是太子,他犯得着跟一个庶出的去学!
太子进了宫殿侧间,伸手端起茶盏要喝茶,可茶到嘴边,却被他一把掼在了地上!
真是流年不利!
太子咬牙切齿,满心都是嫉恨。
万不能让老七势力壮大,要趁着他如今刚冒头,就把他打压下去。不然再来一个老二,这朝堂上还有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太子目光转为阴狠,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门外小黄门进来禀报,说河南道来信了。
信使一路从河南道疾驰入了长安,日夜不停地赶马,大腿都磨出了一层血泡,身上被雨水浇透了,混着腿上的血泡,稀释的血水就滴滴答答落在东宫的光滑如镜的地上。
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殿下!黄河……黄河出事了!“
太子蹭一声就站了起来,顿时就把七皇子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黄河出事,那可是流民遍野的事情。若是这样……不用哪个皇子来争,父皇就主动能把他从东宫里拎出去!
信使从怀里连忙掏出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信封来,小黄门连忙接过,躬身递给太子。
太子接过信封的手都是颤抖的,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紧紧捏着纸张,一张薄薄信纸要被他捏碎。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就成了一个恐慌而诡异的音调,”快!快叫崔进之进宫!“
李述在府里窝了整整两个月,除了动用暗线替七皇子打听了桂直之外,其他也没费什么心思。
没办法,谁让沈大人太能干。
她本来都做好带伤冲锋上前线的准备了,没成想沈大人袖手之间动风云,先是暗中给七皇子拉了不少寒门的有才之士,然后又让七皇子推荐桂直入户部,这件事让老七在父皇面前长了大脸,还得了百匹绸缎的赏赐。
李述无奈地想,貌似有了沈孝,她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安享晚年了。
想谁谁就到,李述刚琢磨着沈孝,没想到目光向下一瞟,就看到沈孝那顶四人抬的轿子正正好好停在仙客来外头。
轿帘一掀,沈孝一身常服,进了仙客来。
李述笑了笑,扬手叫红螺过来,”去看看沈大人来这儿干什么呢?没正事的话让他过来。“
事实上沈大人今日来此,还真没有任何正事,纯粹来消磨时光的。
一个户部的空缺引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执,再加上连日的暴雨,门下省天天都是折子,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沈孝连轴转了多少天,就连睡觉都在门下省客房里囫囵地睡。
好不容易今日休沐,同僚都连忙回家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疏散筋骨去了,唯独沈孝回了府邸,想说补个觉吧,半天又睡不着;看会儿书吧,也看不进去。
左右都觉得闲得慌。
于是他决定,出门转转。
可长安城这么大,能转悠的地方多了去了,大人您总得有个目的地。咱们是去烧香拜佛,还是去寻花问柳?
沈孝坐在轿子里,对侍从半天憋出了三个字,“仙客来。”
仿佛这三个字是天机不可说,一说出来就泄露了他心里的秘密。
好嘞,大人要去仙客来吃饭。
于是一顶轿子抬着他转过三五街巷,慢悠悠就来到了仙客来。
这会儿沈孝站在鎏金的仙客来大门口,却踟蹰着不想进去。
如今这时间尴尬,是吃午膳嫌晚,吃晚膳嫌早。沈孝暗骂自己,他怎么就挑了个错时候。
这时候她应该不会在的。
他难道要一直在这儿等到晚上?
可晚上她如果也不来吃饭呢?
这一天岂不是白消磨过去了。
沈孝心中转过一万个念头,店小二哈腰躬身地腰都酸了,沈孝这才下定决心往里走。
谁知刚迈步上了三楼,迎面就看见金玉阁外头一溜儿站了七八个侍卫。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就漏了半拍。
她在府里窝了两个月,可终于肯出门了。沈孝竟有些怨念地想,不是说好要合作的,合作的人不见面算怎么回事。
沈孝正想着,房门忽然从里面悄么声儿的打开,常跟着她的那个侍女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沈大人,公主有请。”
于是方才那点怨念立刻就消散了。
好歹她还知道主动请他。沈孝颇骄矜地想,她指不定也想着他呢。
沈孝进来的时候,李述刚吃过饭不久。
她近来手伤刚好,难得不用被人当成婴儿喂饭吃,故今日来仙客来大快朵颐了一番。
因吃得略饱,沈孝进屋时她也懒得站起来,反正都是熟人,多年前都坦诚相见过,如今还讲究什么礼节。李述斜斜靠在窗边罗汉榻的迎枕上,只懒懒点了点头,”沈大人来了。“
窗外还是连绵的雨,天气还是阴沉,她就那样懒洋洋地窝在那里,沈孝却顿时觉得天朗气清。
他唇畔带笑,”公主,许久不见。“然后走了过来。
沈孝一张肃冷面庞难得无事就笑,李述因此挑眉,”不就是七弟得了父皇一句夸,你就这么高兴。“
她以为沈孝是为了昨日李勤推举桂直,被父皇夸赞一事而高兴。
父皇当庭还赏了老七百匹绸缎。
虽说百匹是小赏赐,但对于李勤这样低调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好吧,也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述举起手中茶杯,以一个敬酒的姿势对沈孝举了举,“这都是沈大人的功劳。”
沈孝看她如今饮茶不饮酒,唇上笑意更浓。
她还是挺听话的嘛,不让喝酒就不喝酒。那估计这两个月也没在府里乱来。
他也不否认李述的猜测,“臣是高兴。”
见到她,虽无事都觉得高兴。
李述动了动身子,靠迎枕更舒服些,问道,“我听说太子被父皇训了一通?”
她虽然消息广暗线多,但手也没能伸进父皇身边去,因此含元殿很多事都是二手消息。
沈孝点头,目光中竟都有几分轻蔑,“太子想往户部塞世家的人,奈何跟桂直相比,太子举荐的那些人什么都不算。皇上就差把七皇子的折子甩在太子脸上了,训斥太子,说七皇子都能看到的人,太子怎么眼睛就看不到。让太子学一学七皇子沉静睿智。”
李述听了就冷笑一声,“他要是能学就怪了。他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身边都是世家豪门,眼睛都长到天上去,根本不往地下看。”
李述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茶盏,目光很冷,“别人对他而言,不就是他手底下的一条狗。”
沈孝盯着她的手。金玉阁给她供的都是上好的用品,细白的茶盏薄如纸,隐隐透着茶盏内只剩一半的淡黄色茶水。
她摸着茶盏的动作很慢,落在沈孝眼里,反而像是抚摸一般,更兼茶盏瓷胎细腻有如人的肌肤,她的动作就更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沈孝近来总是梦见三年前那一夜。
她坐在他身上,低下头来俯视着他。因喝了酒,她一双眼亮如星辰,可同时又遮了一层蒙蒙的水雾,仿佛是清醒,仿佛又是不清醒。
她凑得更近,呼出的气息中有淡淡酒气。带着醉意,皱着眉,好像在艰难地辨识他究竟是谁,一双手抚摸着他的脸,从眼睫到鼻子到下巴。
沈孝闻着她的气息,觉得自己的神识都染上了醉意。他忽然伸手,握住她一双手,让那双手蜿蜒向下。
……
“沈孝?”
“沈孝?”
沈孝猛然回过神来,对面李述皱眉盯着他,”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沈孝轰一声脸都红炸了,连忙捞起一盏茶,热气氤氲起来,勉强掩饰了他的神色,”没……没什么。“
李述盯着沈孝,没好意思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再重复一遍。
可她是真的觉得沈孝脑子有点问题。沈大人确实是聪明人,可就是爱走神了点,在她面前动不动魂游天外。
这种人怎么上朝,难道跟父皇说政事的时候,还要父皇把他叫醒?
沈孝收了心思,忙道,“刚公主问什么,我没听清。”
李述不满地盯了沈孝一眼,沈孝避开她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光。李述这才道,“我说,太子心眼小,恐怕要给七弟穿小鞋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沈孝不急不缓,“不用担心,河南道暴雨,光是黄河就能让太子和工部自顾不暇。”
“至于下一步,还是待时而动四个字。有机会就抓住,没有机会就蛰伏。”
说起政事来,他才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正说着话,忽然门口有些响动,红螺连忙过去开门,片刻后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过来了,递给了李述。
李述接过一看,忽然道,“机会已经来了。恐怕太子已经自顾不暇了。”
李述将手中纸条递给了沈孝,沈孝看到上面是草草几个字,“崔午时入东宫,未时离长安。”
李述捏紧了手。
自从和离后,崔进之被夺了兵部的职位,但太子保他,他又因为之前督工永通渠有功,因此平调进了工部做左侍郎。、
工部左侍郎忽然离开长安城,近来就是黄河不安生,崔进之还能干什么去?
但黄河到底出事了吗?兴许崔进之只是去按例巡视,可如果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一定有事,只是她目前还不知道而已。
谁知道沈孝捏着手中纸条,先没去想东宫或黄河的事,他脑子里第一个反映出来的念头竟然是——
她竟然还这么关注崔进之!
这念头刚转出来,沈孝的嘴就不受控制一般,“你们不是和离了,你还关心他的动向?”
李述听得就是一愣。
怎……怎么这句话听着有点委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