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乔在津西住了三四天。
白天顾炀会和夏思乔一起陪楚爷爷晒太阳聊天, 卡着晚上八点就离开,比灰姑娘还准时准点。
夏思乔发现这个规律以后还悄悄趴在窗台上观察了一下,看会不会有南瓜马车在楼下接灰小子顾炀, 结果只有那辆小可爱。
楚爷爷年纪大了,晚上睡觉很早, 夏思乔无聊了就在客厅一边背单词一边看电视, 两不耽误。
这天楚爷爷走出卧室房门, 看到客厅里的少年忽然怔忪了一下。
“您怎么了?”夏思乔合上书。
楚爷爷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仿佛合上眼人就会再次消失一样,又好像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站了好一会儿才坐到边椅上。“孩子…你是谁?怎么长得跟安安这么像。”
轮到夏思乔愣住。
…
“我叫夏思乔…我是她的儿子。是来看您的。”没有顾炀在场,面对忽然清醒的楚爷爷他有点不知所措, 慌忙向他解释。
房间里充盈着头顶灯泡不算明亮的灯光和电视里屏幕洒落的辉光, 夏思乔嘴唇轻轻抿着。
…
楚爷爷僵硬地点头,嘴唇颤了好几颤, 都没能说出话来。
夏思乔没有预料过这样的场面,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沉默了许久, 楚爷爷颤声问:“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安安她…还记恨我吗?”
又有点自嘲的苦笑:“肯定是记恨我的, 要不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见踪影。”
楚岁安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思乔也不清楚, 他也不想问一遍揭老人家伤疤。
夏思乔舔了下唇, 垂着眼, 内心有点抗拒看到楚爷爷接下来的反应:“我们过得挺好的,我妈妈没有再生您的气。就是,她后来身体不好, 很早就过世了…”
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坏的念头都早已在楚爷爷心里演过千百遍,楚爷爷的反应比夏思乔平静很多。
过了很久,楚爷爷才哭出声来,他伸出手想拥抱夏思乔,折在半空又停顿住,怕夏思乔嫌弃他是一个头脑的糊涂的糟老头子。
夏思乔顿了一下,走上前抱住楚爷爷,轻拍他被生活打磨的,不那么挺直甚至有点嶙峋的肩膀。
“好孩子,是外公对不起你们。”
楚爷爷重复着这一句话哭了很久。
…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抹了下擦不尽的眼泪,勉强扯起笑问夏思乔:“乔乔,我能叫你乔乔吗?你是怎么找到我在这里的?”
夏思乔点了点头,揉了下酸得不行的鼻尖:“是顾炀找到我,带我来的。
楚爷爷怔了怔,随即眼里浮出几分温情:“是小炀啊,那小皮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夏思乔有点为楚爷爷难过,这么儒雅庄重的一个老人,却连两三个小时前还在的人都记不得。
“我也不太清楚…看样子挺好的吧。”夏思乔说。
楚爷爷撂下一句“你等会儿我”就往卧室里走去。
过了会儿抱着一袋子瓶瓶罐罐出来了,塞到夏思乔手里。
“我记性不好,容易忘事,你见到小炀记得帮我把这个交给他。都是我在三院开的药,治跌打损伤效果特别好。”
这一袋子林林总总有好多种类,夏思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疑道:“这么多?”
楚老师点头:“对,这小子在我这里呆过好几年,总是隔三差五回来就带着一身伤,问他臭着一张脸不说。”
夏思乔见到的顾炀总是散漫地笑着,带着漫不经心的从容,仿佛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他没想到顾炀还有这样的过去。
楚老师可能是不想再提楚岁安怕夏思乔难过,也可能是真的气恼顾炀很久了,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顾炀来,眼神却温和。
老人家思维有点混乱,说起话来也有点颠倒。“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一身的伤,也不知道跟谁打得这么凶,还非不去医院,把他带回家来,养了整整半个月才能下床。”
“你看他长得漂亮,我就没见过那么凶的小孩,当时眼神里那种防备,真的是吓了我一跳,怎么会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见到。”
“他当是年纪,跟安…差不多大,我心疼他,好了以后没让他走,可是我那时候照顾自己已经有点吃力了,也不能一直留着他啊,他总要上学吧?可是等我让他回自己家的时候他就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轰也轰不动,还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自己办了一套转学手续,转到了这里的学校。”
“后来我记性不好,说来惭愧,大多时候都是他照顾我了。直到去年他家里人找过来,让他必须回去,他才不得不把我安顿到这里,自己回了江北。”
楚爷爷叹了口气。“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窗根儿摆着老旧的矮几,上面的木质纹路已经模糊,夏思乔盯着上面岁月的印痕,轻声说:“他…还不错吧。”
楚爷爷也没细琢磨夏思乔的语气,舒了口气。“那就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
这一晚上楚爷爷跟夏思乔说了很多话,问夏思乔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夏思乔轻描淡写地把不愉快的故事略过,给了楚爷爷一个轻快的版本。
楚爷爷清醒的时候谈吐很是从容,见识也广阔,是个很体面的老人家,尽管能够看到他眉宇间因为楚岁安的伤神,他也尽量捡一些轻松的话题和夏思乔在聊。
两个人聊到了很晚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夏思乔陷在枕头里的时候,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才悄悄浮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血缘的在作祟,夏思乔想到楚爷爷的那些年,心疼和难过是真的萦绕着他,不知不觉间枕头都被泪水氤染得湿透了。
他也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压抑的啜泣声。
*
第二天顾炀见到他们两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楚爷爷已经忘记了这一晚上浮光掠影的温情,拍了顾炀额头一下:“你在门口喝什么风呢?还不敢紧进来!”
顾炀扬了下眉,靠近夏思乔小声问:“昨天晚上你们俩打起来了?”
眼光流转间环视了他一圈:“看着样子你还输了?太弱了吧?”
夏思乔此刻真的像只兔子。
原本薄薄的眼皮此刻又红又肿,一双浅棕的眸子被泪水泡了一宿澄亮得惊人。
恹恹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夏思乔说话间也带着鼻音。“你才挨打了。”
“你肯定没打赢他,看来去公园撞树还是管用。”顾炀肯定地颌首,把早餐摆到桌子上。“不行你也去练练。”
“撞树是什么鬼!”有劝人少抽烟少喝酒的,夏思乔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劝他去撞树。
顾炀冲楚爷爷抬了抬下颌。“老头子之前每天早上都去公园绕着树撞,具体怎么撞你问他。”
又侧头冲向夏思乔,小声说:“后来那树都被撞歪了。”
楚爷爷怒瞪他:“瞎说,明明是台风给吹的。”
“是不是您心里没点数吗?”顾炀手指刮了下高挺的鼻梁。“挺上进一棵树愣是让您撞歪了,您撞之前征询过那树的意见吗?”
顾炀对这种老年人神秘的锻炼方式很是嗤之以鼻,逮着机会就开始数落。
他又看了看模样可怜的夏思乔,优美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不是那意思。“你可千万别跟那树学。”
“谢谢。”夏思乔啜了口粥。“我肯定不跟树学,我不还得撞树呢吗。”
顾炀长眸微弯。“原来猪撞树上是这么来的?”
夏思乔一噎。
“你行。”夏思乔冲他竖起大拇指,没见过这么会聊天的。
“这你都知道?”顾炀讶异挑眉。
夏思乔是真的想把鸡蛋塞他嘴里。
*
这天晚上等楚爷爷睡着了以后灰小子顾炀破天荒地没有走。
“你也呆了好几天了?准备什么时候回江北?”顾炀靠在窗边,夜风吹得他额发轻晃,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
夏思乔这几天一直都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虽然只跟楚爷爷相处了几天,但是他心底有一种盈满的感觉。他也心疼楚爷爷神智不那么清晰的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特别是听说楚爷爷之前会跑出去找女儿,他有点担心。
“你准备回去了?”夏思乔回避他的问题。
顾炀叼着烟,烟头猩红的光亮随着夜风忽闪。“我是有点事情,这几天就要走。”
“睫毛精,你有什么打算?”顾炀眯了眯眼。
…
夏思乔抓了抓沙发的布质护罩,楚爷爷生活很朴素,这些东西被浆洗过很多遍,却很干净,带着肥皂的舒心味道。
“我…还没想好。”
楚爷爷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可能离开人照顾,夏思乔有心把楚爷爷接回江北,经济上他努力兼职也许可以让楚爷爷生活的还不错,可是他还在上学,无暇腾出很多时间陪着楚爷爷。
楚爷爷也需要关心和照顾,孤独了那么久,他需要陪伴。
许是经历过这么一回难以取舍的境地,顾炀要平静地多,他吐了口烟,嗓音沉静。“你别忘了你还在上学,马上要期末考试,你学习那么好,不要耽误了。”
“老头要是清醒的,也不会愿意因为他拖累了你。”
“如果我想把楚爷爷接到江北呢?”夏思乔犹豫了一下,低声问。
顾炀摇了摇头,散乱的发丝也跟着摇摆。“我试过,他不愿意。”
“不过你可以试试劝他,他挺给你面子。”
夏思乔点了点头。“明天我试试。”
今天晚上顾炀不像平时那么轻佻散漫,言语间也正经,夏思乔忽然想起那袋跌打损伤药。
想起跟他认识以后,他就一直好像跟自己很熟稔一样。夏思乔忽然问道:“对了,咱们认识以后,你一直对我挺照顾的,是因为楚爷爷吧。”
…
顾炀垂眼按灭了烟,走到夏思乔跟前,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觉的呢?”
他揉了揉夏思乔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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