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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3)

苏起买了最晚一班的全价机票去了上海,赶到林声所在的出租屋,门拉开,林声披头散发,满面泪痕。

苏起将她抱进怀里,眼泪就掉下来了。

林声呜呜哭了起来:“怎么办,七七,怎么办……”

林声是在微博上发现的。

她微博名就叫声声,是两三千粉丝的古风小画手。

她在一家动漫公司找到工作后,画作也越来越多。前段时间摸鱼,以路子深为原型画了个现代图。

她极少画现代画,有粉丝在下面留言,说:“声声画现代也好棒!画的自己的理想型吗?”

有一个叫“kriskang”的网友回复:“她才配不上呢。”

林声觉得奇怪,就看了眼她的主页,正是路子深的那个女同学。

她翻了她的照片,照片比真人好看些。

她起先没看出异样,直到翻到三月前的一张照片,那女同学拍了张早起时的窗景,椅子上搭着一件男式衬衫。

那件衬衫是林声买给路子深的,袖口还绣了个黑色的ss。

发照片的日期是路子深的生日,也是林声找到工作签了合同的日子。她特别开心,跟路子深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却没想到……

林声整个人都懵了,仿佛天塌下来,居然还问了句:“这是路子深的衬衫吧?”

那女生没回复,迅速删了照片。

但林声拿qq截图了,发给路子深后,把他拉黑了。

林声哭道:“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七七,子深哥哥他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看着也很冷,但其实对我很好,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苏起抹了下眼中的泪,问:“你直接把他拉黑了?不问下之后怎么办?”

林声稍止了泪:“路造跟我说,他在飞机上。”

苏起一愣:“他从美国回来了?”

“嗯。”林声嘴角往下一压,眉心紧紧蹙着,眼泪又一颗颗砸落下来,呜咽,“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北京,在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床很大的,可以两个人住。”

林声不吭声,只是落泪。

苏起想,这时候,她还是想见路子深吧。

她不催她,不给她压力,也不帮她下决定,只握住她的手,说:“你自己决定,你要不想去,我留在这里陪你几天。”

林声低头垂泪,看一眼房间,到处都是路子深的印记,他给她买的玩偶,他留在这里的衣服书籍,他们一起去玩拍的照片,各种票根贴满了墙……

苏起太心疼了,把她搂进怀里摸摸头。

林声抱着她,呜咽:“七七,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对你没有要求,我只希望你不要难过。但这已经没办法避免了。”苏起落了泪,说,“声声,你要是想和他分开,我陪着你;你要是想换城市来北京,我给你落脚;你要是原谅他,我也会立刻忘记他做过的事,还叫他子深哥哥。”

林声闭眼,眼泪大颗大颗滑落:“我知道了。”

那晚睡在床上,林声一夜无眠,近乎自虐般说起过往。

她喜欢一个画手的绝版画册,他千方百计托人寻来给她;有次她夜里生病,急诊医生不在,他抱着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有次她在网上被人骂,心情不好,他居然逃课一天带她去乌镇玩……

把她一点一点从自卑沉默的境地里拉出来,如今却又一手将她推了回去。

“七七,我从初中就喜欢他,只喜欢他。我怕我以后喜欢不上别人了。怎么办?”

苏起攥紧她的手,心疼得要死。路子深对她那么好,若不是真喜欢,做不到的;可是……她也迷惑了,既然喜欢,又怎么会和另一个人……

两人都一夜没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林声看着时间,算到路子深大概还有一两个小时落地,仿佛胆怯了,说:“七七,我去你那儿住几天吧。”

苏起立刻带她走了。两人跟逃亡似的,赶去火车站买了最近一趟的站票。

火车上遇到一帮男学生,也不知是他们心地好,还是林声太漂亮,一帮学生挤到一起,愣是空出了一个座位,苏起和林声挤着坐下。

有个男生见林声很消沉,还给了她一瓶水,又跟她俩聊天。

但林声无暇顾及,靠在苏起肩头闭目了。苏起随口跟那男生聊了会儿,交换了学校信息。她也累了,闭了眼,头轻轻歪在林声的脑袋上。

兜里手机震动,梁水的电话过来——他落地了。

苏起怕吵醒林声,赶紧挂了,匆匆给他回短信,简短说了下情况。

梁水也很震惊,别的没问,只说:“那他们俩准备怎么办的?”

苏起:“他回国了,但声声现在要跟我去北京。”

梁水:“你们在火车上了?”

“嗯。”

“累坏了吧?回去好好睡个觉。”

苏起:“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梁水:“安慰没用的。好好陪着她吧。你有没有跟声声说叫她怎么办?”

苏起:“没有。她怎么选我都支持,只希望她别太难受。”

梁水:“你家不是有一只很大的熊么,把那个给她抱抱。科学家说,毛绒玩偶可以安慰人。”

苏起:“好。”

梁水:“别抱哆啦a梦。那个是我。”

“……”苏起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怎么那么跳脱。

她打字,“水砸,你以后会不会……”

短信发出去,苏起感觉他会骂她两句,但他迅速回过来了,只有两个字:“不会。”

很快又补了一条:“七七,你别瞎想。我对我们的未来很确定,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

苏起看着短信,也不知是累的,还是难过的,有些脆弱,一下子就眼泪汪汪了。

两人下了火车,辗转回到苏起的小出租屋,累得虚脱,双双洗了澡,爬上床,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个抱着毛绒熊,一个抱着哆啦a梦,沉沉睡着了。

睡到不知几点,突然响起敲门声,苏起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西下。

林声太困倦了,醒不来,将脑袋埋在熊肚子里。

苏起以为是隔壁姐姐,睡眼惺忪抱着哆啦a梦去开门,拉开门便惊醒了,路子深站在门口,许是背着光,脸色有些暗沉。

苏起顿时来气了,说:“渣男!”

路子深看她一眼,没回嘴,问:“声声在你这儿?”

苏起说:“她现在不想见你。”话音未落,路子深进了屋,直奔房间。林声已经醒了,搂着熊蜷在床上,没动静。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路子深在床边站了几秒,手轻握成拳,忽坐到床边,伸手拨开她的乱发,女孩白皙的侧脸露出来,她一扭头,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路子深说:“七七,我跟声声单独说会儿话。”

苏起揪着哆啦a梦屁股上的红尾巴,说:“声声……”

林声不做声,苏起便明白她意思,说:“我带手机了。”

她下了楼,在小区里胡乱转一圈,才发现自己抱着个巨大的哆啦a梦。

她跟哆啦a梦排排坐在石板凳上,夕阳西下,晚霞漫天;一群老年人带着小孩儿在小区里玩耍。

苏起不知他们两个在楼上讲什么,但路子深能大老远追过来,应该是想被原谅吧。可是……这种事怎么好原谅。

苏起给梁水发消息:“是不是你告诉他我地址的?”发完,用力拧了下哆啦a梦的红鼻子,

梁水回:“他说是误会。”

苏起一愣,梁水的电话来了。

苏起忙问:“什么误会?”

梁水说,那张照片不是路子深生日那天,而是除夕。他们一帮留学生聚在一起sleepover,路子深说他都不知道那女同学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苏起怔住,误会了?

她想起刚才路子深的脸色,蓦地浑身一抖,突然害怕他会生气。

梁水:“你现在哪儿呢?”

苏起不答,急道:“子深哥哥不会生气吧?”

“生气肯定会生气。”梁水说,“但如果是很大很大的气,就不会从美国回来了。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苏起松了口气,忽然气哄哄道:“水砸,你要是敢乱搞,我给你戴十顶绿帽子。”

梁水一下炸了:“卧槽。这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啊?!”

苏起不吭声,戳了下哆啦a梦的肚皮,脑袋低下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梁水顿了顿,说:“我也很想你。真的,在飞机上想了你一路。”

苏起低声:“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异地。”

他深吸一口气,说:“七七,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苏起不语,听见他那边有回音,声音也有些空旷,奇怪:“你在哪儿了?”

“爬楼梯。”

“没电梯么?”

他淡笑:“电梯不就断信号了么?”

苏起心里霎时涌起暖流,问:“你报道了吧,那边怎么样啊?”

“鸟不拉屎的地方,很荒凉。”梁水说起那边情况,又聊了一个多小时。

放下电话,天都黑了,小区单元楼里亮着无数扇窗户,星星点点。不知是哪一家的少女播放着梁静茹的《大手牵小手》,甜甜的曲调弥漫过来。

苏起坐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是林声的短信:“七七,你回来吧。”

苏起扛着哆啦a梦上楼,路子深站在卧室门口,脸色仍冰凉,许是记着她刚骂他渣男。

苏起咧嘴笑:“子深哥哥,你要喝水么?”

路子深:“不喝。”

“哦。”她立刻逃进屋,林声正收东西。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刚才又狠狠哭过一场;但脸上明显没有哀愁了。

苏起说:“你要走了?”

林声点点头。

“你跟他……”

林声垂下头:“错怪他了。”

苏起放下哆啦a梦,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声声,我一直都在,你有事来找我。还有……”她悄声,“你超级优秀,真的。”

林声眼圈又湿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点头:“嗯。”

苏起送她到门口,看她跟着路子深下楼去了。

两人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回了上海。一周后,路子深回美国了。

风波散去,苏起仍忙着考研。

梁水在美国顺利完成上机飞行,隔三差五给她发照片,全是他在飞行中看到的景色——清晨雾霭中起飞时,海平面上的日出;深夜月光中降落时,繁华城市的万家灯火;玉盘般硕大的黄月亮;晚霞染红的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雪山顶峰雪白如云堆,和鳞片般的云连接成一片……

每天都有不同的风景给她。

两地有时差,白天黑夜颠倒。

苏起一早起来看见他发来的当日风景,想象着他穿着制服在驾驶舱里翱翔天空的模样,带着一整天的好心情去上自习。等她夜里回到家,他刚好准备上机出发,和她聊上几句。

待他翱翔蓝天,她安眠而去。

周而复始。

秋去冬来,气温骤降。

苏起每天迎着寒风走在校园,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坚定、温暖。

再冷的风也刮不散。

临近圣诞,李枫然今年不在国内开演奏会了,而是在维也纳。

演出前一天,梁水突然接到他电话,说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他来得突然,说是见一面就走。好在梁水也放假了,正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国给苏起惊喜,刚好有时间去见他。

两人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梁水下了公交,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咖啡馆走。这小城人口稀少,对面街道上迎面而来的外国人难得看见活人,兴奋地挥手打招呼。

梁水绕进咖啡馆,李枫然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大衣搭在沙发上。

雪光映在年轻人的脸上,白皙中有些寂寥,他冲梁水笑了下。

梁水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脱了羽绒服外套,说:“你不是圣诞要在维也纳演出么?”

那是他在国际重要舞台上的首次个人演奏场。

“怎么?该不是紧张了,来找我聊天?”梁水点了杯咖啡,略调侃。

李枫然笑一下。

彼此都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他许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所以没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水聊着彼此的近况,看一看外头的雪,又说一说伙伴们。

雪后的下午,咖啡厅门可罗雀,只有他们俩。

温暖的室内,放着悠扬的音乐,一曲唱完,来了首《just one last dance》。

李枫然听着这歌,怔松半刻,垂下了眼眸。

梁水放下咖啡杯:“说吧,你跟于晚怎么了?”

“你知道了?”

梁水无语:“你来找我肯定有事啊。刚翻了下她微博,名字换了。”

小鱼丸。

没有了“枫枫的”。

李枫然低头搓了下脸:“我妈妈给她打电话了。”

梁水沉默半刻,说:“分手了?”

李枫然没做声。

“冯老师可真是……”梁水不好评价,砸了下舌,说,“什么时候的事?”

李枫然垂眸想了下:“万圣节。”

快两个月了。

梁水张了张口,有些无话可说。他握着咖啡杯,调整了下坐姿,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枫然抬眸,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才忍受不了了。”

梁水沉默。

分手是于晚提的。

李枫然大概能猜到冯秀英跟她说了什么,于晚很平静跟他说了分开,语气还蛮乖巧的,让他好好练琴,准备年底的演奏。

李枫然当时是有些难过的,但他什么也没说,说了句好。而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他照例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渐渐不太习惯。

练琴到半路,一抬眸,没有她的笑脸了;回头时,也没了她凝望的眼神;但他依然沉默,只是发一会儿呆,便又低头继续练习。

直到昨天,他入住一家酒店,等人的时候,看见大堂的钢琴,便随手弹了几个音。一对外国的老年夫妇经过,老爷爷说想请他弹奏一曲《梦中的婚礼》,送给他金婚的妻子。

李枫然就弹了,音符流淌出来,他想起于晚曾伴着这首曲子为他跳过芭蕾。

弹完后,那个老爷爷说:“年轻人,你的曲子很忧伤,是不是在思念你的女孩?”

一个小时后,他飞去纽约找于晚。

两人甚至都没坐下,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条街,于晚拒绝了他。

她说:“枫枫,我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你妈妈,而是因为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不会拒绝,才习惯了我。”

梁水问:“你怎么回答?”

李枫然说:“我想好了告诉你。”

梁水拿手撑了下额头:“……”

他突就想起苏起说,他没有生存经验。

他沉沉叹出一口气,靠进沙发背里,“你喜欢她吗?”

李枫然反问:“什么是喜欢?”

梁水张一张口,被他问住了,忽道:“你以前说过啊,看见她就很开心,看不见就想,想得心都会疼。”

李枫然不说话了,转眸望窗外,侧脸寂寥,眼神刺痛地眯了起来。

梁水看着他的神情,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确定道:“你喜欢她。现在发现了,所以不敢跟她讲了?”

李枫然道:“我可能会是个失败的……就像我爸爸,”他苦涩一笑,说,“我没办法为她放弃钢琴,或许我的喜欢不够……”

对面,梁水低着头,反复地摇了摇。

“李凡,喜欢不是放弃。并不是要靠放弃,来证明喜欢。那是痛苦。我不会让七七放弃她的研究,她也不会让我放弃速滑,放弃飞行。我想,于晚也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梁水说,“喜欢是互相成就。为什么在你眼里,喜欢和钢琴是水火不相容的?不是啊。”

李枫然怔住。

从小到大他都以为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要么工作,要么感情。横亘在其中的,永远是矛盾,抱怨,和无休止的争吵。

他怔然,说:“我不懂怎么协调。”

“很简单。”梁水趴在桌上,拿搅拌棍敲了下碟子,“在一起的时候,眼里有她;不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有她。”

“就这样?”

“就这样。”

他若有所思。

梁水道:“李凡,喜欢就要说出来。不管任何时候。不然,她会没有安全感的。像你两个月没有联系她……我跟七七分开的时候都没这么干过。”

李枫然怔松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看了下手表,拿起大衣,说:“水砸,我先走了。”

梁水也一愣,说:“你现在不该去维也纳么?”

李枫然:“我先落下纽约。”

梁水跟着他起身往外走,说:“你妈那边怎么办?”

李枫然说,其实两月前冯秀英跟于晚打电话后,他跟她吵了一架。

也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他没主动联系过家里,冯秀英的态度反而缓和了点。

两人出了咖啡厅,走到路边,梁水伸手拦了辆出租,说:“去吧。我感觉,你俩还有戏。”

李枫然没说话,突然走上一步,用力拥抱了梁水,足足三秒才松开,上了车。

出租车远去,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辙。

梁水插兜站在原地,雪光映得整个世界灿白一片,茫茫的,晃人眼。

路子灏,肖钰;路子深,林声;李枫然,于晚……

小时候从未觉得啊——小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从未觉得,一段感情善始容易,善终多难。

他忽然就很庆幸,庆幸曾经那么难的路走过来,苏七七还在那里。

像上天给他们的恩赐。

他抬头望天空,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突然就想一瞬间飞回去,抱住她摸摸她的头,护着她宠着她,让她一辈子都是南江巷那个快乐无忧的苏七七,永远都不要难过受伤。

他掏出手机,也不管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她静音的手机要明早才能看到。

“我想你了。”

他站在雪地里,一字一句,都是从心里挖出来的,

“七七,我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