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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2)

李枫然的首场个人钢琴独奏会于2008年12月31日晚七点举行。

苏起提前到了,跑去后台找他。走廊上摆满花篮,全是音乐界人士的祝贺致辞。后台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李枫然一身便装,坐在角落的钢琴边练习,丝毫不受周围环境影响。

苏起手背在身后,猫过去,一束花捧到他面前摇了摇:“圆满成功!”

音符戛然而止,李枫然一愣,继而一笑:“怎么还送花来了?”

“今天特殊嘛。”

李枫然捧着那束花,说:“好看。”

“哪有?外头花篮那么多,我的花都快自卑了。”苏起摸了摸她的花花们的“头”。

李枫然被她这动作逗笑,把花放在钢琴上。

苏起往琴边一靠,问:“李枫然同学,紧不紧张?”

李枫然说:“不紧张。”

苏起:“切,我才不信。”

李枫然好笑:“我现在能闭着眼睛弹《钟》。”

“真的?”

“嗯。”他闭眼,手放上琴键。

苏起凑近监督:“你不会偷偷眯眼睛吧?”

李枫然阖着眼,唇角微弯:“那你把我眼睛蒙上?”

“好啊。不许作弊。”苏起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蒙住他的眼。

他顿了一下,手重新抬起,右手在琴键上准确弹击出几个前音,左手伴奏而上,一连串由缓到急的音符跳跃而出,如夏风轻抚过木窗边的风铃,扫过高高庙宇一角的古铃铛,又如教堂古典悠远的上世纪钟声,曲调繁复变幻,弹到高潮处,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飞舞着,白蝴蝶一般。

苏起叹为观止,听得心情愉悦。

他微垂着头颅,身子随着手臂的移动而轻微晃动着。苏起蒙着他的眼,跟着他轻轻移动,她手指感觉着他闭合眼皮下的眼珠子,很沉静,只偶尔极轻地转动一下。

一曲弹完,余音绕梁。他敲响最后一丝尾音,停下来,静静等着。少年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有多了丝安宁。

苏起意犹未尽,松开蒙在他眼上的手,说:“嗬,风风,你这两年突飞猛进啊。”

李枫然一笑:“我教授很厉害。”

当初觉得,那一点的距离怎么都没法缩短,但去了更大的舞台才发现,还是有办法的。

“看来当初的选择没错。”苏起说,“那时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读央音呢。”

李枫然不做声了,不知为何,忽想起了梁水。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该换衣服了。苏起先离开,冲他握了下拳:“加油!”

李枫然点头。

苏起是vvip,坐在正中央第一排。她原有些担心上座率,可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时,音乐厅上下三层看台都坐满了。过去一年,他在一系列国际赛事和表演上的精彩表现,赢得了不少古典音乐爱好者的青睐。

演出开始,坐席灯灭,台上灯亮,那个还差三天满十九岁的少年在全场掌声中,淡然走到钢琴边落座,开始弹奏。

钢琴家有的热情奔放,有的情深缠绵。李枫然则偏古典系的钢琴表演,悠然典雅。一系列复杂高难度的曲目弹奏下来,叫人如沐春风,内心竟能慢慢得到抚慰,回归平静。加之他英俊不凡,举止优雅,人亦与曲融为一体,浑然天成,愈发赏心悦目。

全场结束时,音乐厅沸腾了。全体观众起立鼓掌,经久不息。

苏起激动得面颊绯红,拍得手都疼了——首场演奏会完满成功,他在国内作为钢琴艺术家的生涯正式开启了!

灿白的灯光中,一身黑西装的李枫然起身扶着钢琴,对着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礼仪小姐过来给他递话筒。

到了致辞及安可环节。

他说:“很感谢大家来听我的演奏会。最后为大家弹奏一首,我自己作曲的钢琴曲《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

隔着明亮的灯光,他看了眼第一排的苏起。礼仪小姐拿走话筒,他重新回到钢琴凳上。

观众都坐下来,好奇而兴奋地等着他创作的曲子。

灯光洒在少年的黑发上,他手指放上琴键,似轻吸了口气。仿佛一整晚的淡定从容过去,到了这一刻,他才是紧张的。

终于,他手指落在键上,一串轻灵欢快的音符流淌而出,忽急忽缓,悠扬婉转,仿佛视野开阔,百花盛开,虫鸣鸟叫。

弹到深处,曲调往复回转,如螺旋的花梯攀爬向上,迎风飞扬。苏起只觉自己站在春夏之交的田野里,天蓝云白,向日葵开满山野。

曲子越来越深入,却又透出一丝说不清的伤感与忧愁,仿佛夏日午后望着白云一丝丝划过天空的怅然,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旧时光。

全场安静无声,只有少年坐在台上低头弹奏着,钢琴音一颗颗如饱满的珠子在轻跳。

弹到最后一段高潮处,伴奏小提琴加入进来,和声在厅内回荡。

轻快,明媚,悠扬,哀伤,怅然……无数感情倾泻而出。听众的心随之揪起,沉浸其中,情绪被带动着乘风而上,又落入柔软芳香的花瓣里。

末尾提琴散去,回归最纯粹的钢琴音,他弹完结尾,加上一段儿歌,由钢琴弹奏出来,轻扬舒缓,一瞬回到夏花绽放的童年:“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

余音散去,整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苏起不知怎么的,像被那首曲子温柔地拥抱着亲了下额头,竟感动得含了泪。她一面笑一面流泪,一面用力鼓掌。

李枫然走到前头来,鞠了一躬,看向她,眼里闪过极淡的笑意,随即在不息的掌声中下了台。

演奏结束后,李枫然回了美国继续上学。但那首轻音乐《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在高校大学生中流行起来,成了千千静听、酷狗、qq音乐上最热门的钢琴曲。

李枫然出名了。研修古典乐不说,英俊的外表就足够为他迅速积累大量的音乐粉。

薛小竹在宿舍里冲苏起叫:“你的朋友都是神仙啊,神仙!”

方菲则打听:“诶,苏起,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苏起摇头,趴在电脑边看super junior的新歌mv,金希澈好帅!

王晨晨叫:“居然没有女朋友?不过也是,他是明星。”

苏起没觉得李枫然是明星,金希澈才是明星。

薛小竹:“这种天才都是忙事业的,哪有功夫谈恋爱?我看报纸上说,他每天光是练琴就要练10个多小时。”

“对啊。”苏起说,“他没时间想这个。小时候他就天天练琴,连上课时间都不够呢。”

方菲问:“但是他不会想谈恋爱么?”

“没有啊。风风很单纯的,只喜欢弹钢琴。是个傻瓜。”苏起想,他都懒得找女朋友,懒到要等她30岁跟她凑活了,不是感情迟钝是什么?

哎,呆瓜。

寒假回家后,苏起发现连苏落都在听李枫然作的轻音乐。

苏落在饭桌上说:“我们班主任以前教过枫然哥哥,天天上课夸他,特别骄傲。”

苏勉勤道:“从小就看出李枫然这孩子会有出息,你看,现在不仅成了钢琴家,还会作曲。”

程英英往火锅里下青菜,道:“别提了。昨天枫然刚回家,冯老师就跟他吵了一架。”

苏起纳闷:“啊?”

程英英:“冯老师说,他不该在古典音乐会上弹轻音乐,更不该浪费时间作曲。”

苏起刚要争辩,程英英继续:“说什么他现在刚成名,正是要花大工夫磨练技艺的时候,不然稍微退一步,出一点儿纰漏,过去所有的称赞都会变成诋毁。还说什么,我想想,哦,‘聚光灯能放大优点,也能放大缺点。’哎,搞教育的,就是不一样。”

苏起闭了嘴,往嘴里塞了块莴笋。

吃完饭,她上楼回房,钻进开了电热毯的暖和被窝里,正想要不要跟李枫然聊聊,qq群“一路风生水起”里消息响了,

bryant 24:都在云西?

bryant 24:明天出来聚聚。

苏起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复。

路造:你回云西了?

绿竹悠然:你不是寒假要补课吗?

bryant 24:今天都二十七了好吗?

bryant 24:刚回来。

花之露娜lulu:什么时候走啊?

bryant 24:初二。

flower dance:喝酒就来。

路造:!!!

绿竹悠然:!!!

花之露娜lulu:!!!

bryant 24:李凡你够飘的啊。

flower dance:喝不喝?

苏起来了精神,打字:喝喝喝!

bryant 24:苏七七你学坏了。

苏起握着手机,盯着他的消息,呼吸微屏。下一秒,

绿竹悠然:喝!几百年没聚了!

路造:(狂笑)

bryant 24:……

bryant 24:啧啧,果然大学生了,不一样了。

伙伴们约了第二天ktv见。

那天下午,梁水先去找了李枫然。他没上楼。李枫然下来时,见梁水站在冰天雪地里,被白雪光反射得微眯着眼。

李枫然大步过去,说:“外头这么冷,你怎么不上去?”

梁水道:“我怕见冯老师。脑壳疼。”

李枫然:“……你找我有事?”他过来并不顺路。

梁水踏着雪,问:“你怎么了?”

李枫然一时没做声。

朋友就是朋友。他一句“喝酒”,他就能察觉。

他也不隐瞒,说:“跟我妈妈吵架了。”

梁水挑眉:“果然翅膀硬了,敢跟冯老师吵架了。”

李枫然瞥他一眼,说:“你最近过得不错。”他比去年寒假时放肆了些。

梁水不答,回归正题:“因为作曲的事?”

“嗯。”

“那曲子挺好的。”梁水说,“我们同学都在听。你确实有天赋。”

李枫然不言,他无法说,那首曲子是他心里藏了多年的心情。

梁水说:“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你有能力选自己想要的了。”

“我……”他不太舒服地扯了下围巾,说,“我发现,我妈妈说的是对的。”

梁水扭头看他。

“不该分散精力。已经上了路,至少三年内,拼命磨练技艺,研究音色,才能稳住。不然,我就是昙花一现。”李枫然望着前路的白雪,神色不明,说,“现在看到光了,那段距离在缩小。我反而……不舍得放弃了。以前不知道,原来个人演奏会感觉那么好。鲜花,掌声,都是你一个人的。”他忽就苦笑了一笑,“我这是不是……”

“不是。”梁水瞬间打断,说,“人都渴望成功。追逐名望,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这是本事。我当运动员的时候为什么想得第一,不也是为了鲜花掌声的荣耀吗?咸鱼还想翻身呢,人就更该有心去追。”

李枫然一怔,心里原有的矛盾撕扯,忽松开了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寒风沁着冰雪气息钻进胸腔,冰凉却清新。他说:“你呢?成绩不错?”

梁水张了张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一般般。学体育那么多年,都没怎么读书,赶不上来的。”

李枫然看他几秒:“但是?”

梁水抿了下嘴唇:“现在先不说。”

李枫然点头:“藏着吧。”

一时安静,只有两人并排走着,踏着冰雪的声响。

梁水终是苦涩的,说了句:“没成之前,不想说,怕万一。”

李枫然懂他的心思,说:“放心,不会有万一的。”

他说:“但愿吧。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李枫然明白了。不然,他就没有未来了,就无法再重新和苏七七在一起了。

那瞬间,李枫然心里浮上一丝后知后觉的刺痛。

梁水暗暗筹谋着什么,很可能会成功,他真心为他开心,甚至感激;可……

他有些厌恶地对自己皱了下眉,将这丝想法撇去。

他有什么资格呢,不久前还自以为到了天时地利,有心想要去靠近七七;如今不到一个月,就被冯老师的话打回原形——他没那工夫去分心。

还想着,梁水搂着他的肩膀,带他上了公交。

刚下公交,路子灏就来电话催了。

梁水听到那头苏起和苏落的笑闹声,放下手机时,他脑子有一瞬空白。

进了ktv,走廊里灯光昏暗,梁水慢下脚步,说:“我去上个厕所。”

李枫然先去包间了。

梁水跟着指示牌走到洗手区,这是家新开的连锁ktv,洗手间做得金碧辉煌。两排宽敞的洗手台相对立,一边是男,一边是女。

他打开水龙头,冬天的水冷冰冰的,他一个激灵,立马关上,看一眼镜子,猛地一怔——

镜子照着他背后,一个女孩正低头洗手,背影太像苏起了。但她是短发,且是栗色。

梁水抽纸擦手,再抬头时,那女孩走了。他把纸扔进垃圾桶,绕上走廊,又见那女孩在他前头两米处,边走边低头整理着围巾。

她拐弯,他也拐弯;他俩同路。

那女孩忽放慢了脚步,似察觉身后有人跟着;梁水一见,免得被误会,抠抠额头准备超过她。她已回过头来。

他一下子就定在原地,微微瞠目。

苏起也愣了:“水砸?”

梁水盯着她的脸,心跳声一瞬间蹦到耳朵边,竟有些结巴:“你剪……头发了?”

她剪了及肩的短发,还染了栗色,笑着摸摸头:“啊。现在韩国超级流行的梨花头。好看吗?”

梁水迎着她的笑颜,眼神触到她的目光,移了开,不自觉抠了下眉毛:“好看。”

她……好可爱。

一群男生笑闹着绕过拐角涌过来,没注意看路,撞上了苏起。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向梁水。他想扶她,没扶住,只抓到她的手臂,她人已撞进他怀里,额头磕在他下巴上。他闻见了她头发上柔柔的洗发水香味,顿时心乱如麻。

苏起擦着他下颌撞在他肩头,衣服里蓬勃的少年气息,和她曾经的记忆重叠到一起。

她慌忙推开他站好,尴尬地看了眼走过去的人群,匆忙说:“快走吧,过会儿路造又要叫了。”

“嗯。”梁水将手落回兜里。

推开包厢门,就听路子灏扯着嗓子在喊:“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苏起和梁水同时捂了下耳朵。

苏落也在,见到梁水,高兴地上来和他拥抱:“水哥!”

梁水揉了下他脑袋,说:“嗬,长高了啊。”

苏落特骄傲:“那还用说,我早就比子灏哥哥高了。”

路子灏唱到一半,拿话筒吼了句:“老子现在174了!”

几瓶啤酒放在茶几上,李枫然正依次往空杯里倒酒。林声拿起一杯就喝,梁水坐下,有些意外:“我错过什么了?”

林声说:“长大了,喝个酒都不行了?”

梁水说:“行行行。”

路子灏唱完,苏落蹦上去点歌。他一走,梁水和苏起之间没了人。

梁水看一眼正在闹腾的路子灏和苏落,又看一眼李枫然手中倾倒的啤酒,那液体晶亮透明,鼓起雪白的泡沫。他看着看着,终于扭头看苏起,她也盯着啤酒出神,乌黑长长的睫毛微垂着。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眼神挪过来,眸子清澈,与他对视。

他顿了顿,想起了要问的问题:“你……不点歌?”

苏起笑:“他们先唱吧,我酝酿会儿。”

“嗯。”他无话了,半刻后,问,“上学还好么?”

苏落正在吼歌,苏起没听清,往他这边坐了点儿:“什么?”

梁水看看她摁在沙发上的小手,心一横,朝她坐了过去,挨在她旁边。苏起只觉身边沙发一沉,他人靠了过来,凑到她耳边:“我问,上学还好么?”

少年的嗓音比记忆中更添了丝磁性,苏起一抬眸撞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乌黑清亮的眼睛近距离直视着她。

她低头拨了下头发,说:“挺好的啊。我现在都是学姐了好不好?”

“什么?”他没听清,低下头将耳朵凑近。

室内光线朦胧,他的侧脸棱廓分明。

苏落在唱:“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苏起眼神无处安放,强撑着,提高了音量:“我说,都很好。”

梁水点了点头。

她又问:“你呢?”

“老样子。”

“还有半年高考了,加油哦。”

梁水说:“嗯。争取不跟苏落同级。”

苏起扑哧一笑,没料到他竟有心情开玩笑。

梁水看着她的笑,心态也放松了些,忽又盯着她看。

苏起笑容就收了,垂了垂眼:“你看我干嘛?”

他说:“你这发型真的很好看。”有少女时期不曾有的温柔。

苏起脸一红,嘴上道:“废话。我弄什么发型不好看?”

梁水笑了起来:“那是我错了。”

李枫然坐在林声这边,看一眼他们俩,沉默收回目光。半刻后,伸手从桌上捞起一杯啤酒,灌了一大口。

原以为长大了就好了,就自由了;可如今,依旧为了钢琴放弃了她。

越活越没长进。

少年时,至少还会挣扎一下。

他无声喝到半路,扭头看林声:“你是不是喝太快了。”

她杯中的酒快见底了。

林声道:“没有啊。啤酒而已。”

苏落唱完,喊苏起去唱歌,到蔡依林的《说爱你》了。她跳过去拿话筒。

梁水听她唱着,不知为何,初中时的记忆浮现出来,她拿着拖把在水边扭来扭去时唱的就是这首歌。

心中莫名一刺。

那些千纸鹤又飞到了眼前。

身边,林声已放下一个空杯子,要去拿第二杯酒。梁水回神,抢过她手里的酒。林声还要拿其他杯,梁水把杯子全移开,他人高手长,林声捞不到了。

“你这是怎么了?”梁水问。

林声面颊潮红,不吭声。

李枫然道:“跟没来的那个人有关吧?”

梁水躬着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回头看她:“吵架了?”

“我跟他吵什么架,反正讲什么都讲不赢他。”林声负气地说。

“你们都吵些什么?”李枫然问。

林声很不喜欢路子深的女同学,那女生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还追他。但路子深和她是一个导师,研究同一个课题,天天都得见面。

林声说:“比见我的时间都长。”

梁水:“他什么态度?”

林声停了一下,说:“他其实保持距离了,但我就是讨厌。”

梁水和李枫然都沉默了半会儿。

梁水说:“声声,你干嘛不自信啊?”

林声低声:“是我错了么?”

“倒不是错不错的。你没必要那么害怕。你挺好的,怕什么呢?”

林声眼圈微红,却冲他一笑:“就怕我不够好啊。”

梁水无言;李枫然拍了拍她的肩。

桌上,苏起手机亮了,是短信。

她刚好唱完歌,跳过来划开手机,梁水无意瞥了眼。

江喆:“在干嘛呢?”

四个字,梁水心里一沉。

他和苏起异地恋的时候,最爱的开头语便是:“在干嘛呢?”

苏起打字:“唱k。”

那头回复很快:“全美航空空客a320的坠河报告出来了,想看么?”

“发我qq!”

江喆:“不能白给,唱首歌给我听。”

苏起捧着手机,好笑起来,无意扭头。梁水立刻移开眼神,假装伸手拿东西,够了下茶几,可俯了身却不知该拿什么,便抓起酒杯,一口灌了半杯。

四周忽然消声,灯光在闪,屏幕在变,人影晃动,苏起在玩手机,画面凌乱,没有声音。

他像坐在冰天雪地里,连心尖都是凉的。

那手机还是当初他给她买的,手机链却早已换掉。

梁水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滑开了假装看短信,看完后阖上,“随手”放在桌上。

苏起聊完了,阖上手机,放回茶几上;手还伸着,看见了同款的手机,一时就僵了僵,不知该放下去,还是该拿回来。

梁水不动声色看着她的表情在瞬间变化中,心竟陡生一种报复的快感,更又畅快她也能被刺痛。

可只是一瞬,苏起松了手,那手机和他的放在一张桌子上。她无所谓地坐了回来,转眸看苏落唱歌。

仿佛……松了手,不在意了。

梁水的心忽似冰刃捅过。

身旁沙发一沉,路子灏唱了无数首歌,终于累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抓起桌上的杯子,猛一大罐啤酒灌下肚。

苏起回神,略吃惊:“你又怎么了?”

路子灏放下杯子,抹一下嘴上的泡沫,说:“我爸妈要离婚了。我妈说等过完年民政局上班了就离。”

一群人看过来。

这些年,路耀国表现得很好,自那次出轨事件后,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丈夫和爸爸。连一开始对路耀国不满的几个孩子都忘了他曾经的错。

他们以为,他知错了,改了,燕子阿姨就原谅了,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继续前行。

路子灏耸了下肩,轻松状:“没什么,反正是意料之中。我只是……”他揉了揉眼睛,苦笑,“我爸爸是真的悔改了,不肯离婚。我妈妈就哭,说过去那些年,她每天都很痛苦。她还想等我和我哥结婚了再……但她受不了了。她一天都没原谅过。”

他惨然一笑:“我妈妈昨天跟我说,她老了,才发现她的青春都糟蹋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李枫然道:“你也别劝你妈妈了。支持她吧。”

“我知道。”路子灏瘫在沙发上,神色恍惚,原本这个寒假想跟妈妈坦白他的感情问题,不敢了。他说,“我只是觉得,小时候好傻啊,居然那么想长大。”

五个人集体静默。只有还没长大的苏落开心地唱完了歌。屏幕切换,出现刘若英的《后来》。

“谁点的?”苏落拿着话筒,兴奋地问,“姐姐,你唱吗?”

屏幕上,歌词已经打出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那歌词仿佛能刺人眼。

苏起脸色一白,说:“不是我点的。”

字幕仍在无声滚动:“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梁水沉默不言。

苏落:“声声姐姐?”

林声摇头,看一眼屏幕上的“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低下了头。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李枫然看向别处。

路子灏又喝了杯酒。

苏落开心道:“都不唱啊,那我唱了啊!”

所有人沉默。

“栀子花,白花瓣,”苏落的男声很好听,有种莫名的温和寂寥,“爱你,你轻声说,”

苏起别过头去,看着虚空,不经意吸了口气。

“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都想起那夜的星光。”

梁水盯着桌上的两个手机,目光笔直,似乎能把它们看穿。

路子灏仰着头,林声垂着眼,李枫然看着屏幕上玩闹的男孩和女孩,眼神空洞。

当少年唱到“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寂寞”,五个少年各怀心事,谁都没看谁,想着各自的曾经和“后来”。

一首歌如同受刑,拉得无限漫长,苏落深情唱着,没注意到五个哥哥姐姐们都面色苍白,表情几欲碎裂。

直到“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梁水忽然抬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轻张开口,吸一口气,用力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雾。

好在灯光昏暗,大家各怀心事,谁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