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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 第一章

服部制菓股份有限公司社长、仙醍国王队董事长兼老板——这就是服部勘太郎在四十岁时的头衔。我小他一岁,职称是服部制菓股份有限公司总务部长兼仙醍国王队总务部长。总务部这称呼既暧昧又笼统,职责可涵盖天南地北,但我的实际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服部勘太郎的监督者兼咨询顾问,讲难听点就是玩伴。

五年前,社长服部勘吉把我唤进社长室,对我说:“我想把儿子叫来身边,就由你来辅佐他如何?”

我除了惊讶于服部勘吉竟认识我这无名小卒,也无法理解他找人辅佐他独生子的用意。身材矮小、理着山本头的服部勘吉社长听我问起缘由,回道:“我儿子勘太郎是个败类,连我这做父亲的也看不下去。他在东卿干了不少坏事,把他叫回来身边,或许他会安分点,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看着他。”我脑中冒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指定我?服部勘太郎在东卿干的“不少坏事”是什么?就算我在旁边看着又有什么用?对于第一个问题,社长毫不犹豫地回道:“三田村,你跟我儿子只差一岁吧?公司里这个年纪上下的男职员,就只有你了。”

原来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才干,只是个经过消去法后剩下的人选。我没有拒绝社长的勇气,只能答应下来。身为一个有妻小的男人,没有比失去工作更可怕的事了。

服部勘太郎简直跟社长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身材矮小,理着山本头,就连大外八的走路方式也如出一辙,脸上没什么皱纹,肌肤光滑,体态微胖。我第一次向他自我介绍时,他只是瞥了一眼我的名片便说道:“三田村,那就劳烦你了。我不知道老爸交代了你什么,但老爸显然会比我早死,你还是听我的吧。”接下来的五年,我一直跟在服部勘太郎身边。他并不曾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只是一天到晚大喊“三田村,跟我走”,拉着我到处跑。

服部勘吉社长让儿子服部勘太郎当上仙醍国王队的老板,大概只是因为自己厌倦了球队老板的身分,想撒手不管。但社长生性小气,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甘心拱手送人。虽然是支孱弱的球队,他也只肯交到亲人手上。

服部制菓已有百年历史,是个朴实稳重的企业,创业以来的经熟商品是夹着红豆及草莓馅并包上海苔片的大福,其界于美味与恶心之间的奇妙口感被认为有独到之处,颇受好评,业绩稳定成长。服部制菓与仙醍市政府等各自治单位都有密切往来,官商勾结的丑闻每隔一阵子就会浮上台面,这也表示服部制菓是个地方色彩相当浓厚的企业。另一方面,仙醍国王队则是前任社长抱着游戏心态买下的球队,对仙醍制菓而书向来是个无用的包袱。

球队老板几乎没有需要做的事。

比赛与球队营运有专人管理,对外也有公关部门负责发言,勘太郎只要对管理人员的提案或公关负责人提出的计划做出采纳与否的裁决,并决定增加或减少预算就行了。换句话说,服部勘太郎一年到头都很闲,每天在仙醍市内到处游荡,而我当然只能跟着东奔西走。

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了。陪着服部勘太郎闯荡,我逐渐受到那危险而妖异的世界吸引,简直就像是老实的中学生被不良学长带坏,提心吊胆却又食髓知味而无法自拔。

服部勘太郎干的事情多半危险且不合法,他在东卿干些什么,来到仙醍也就干什么。人并不会因环境改变而有所成长,当然也不会洗心革面。

服部勘太郎非常好赌,小钢珠、吃角子老虎、赛马样样精通,但他还嫌不够刺激,开始涉足仙醍市闹区的地下赌场。我是他的跟班,他在地下世界的人脉愈来愈广,我当然都看在眼里。他在某间赌场成了熟客,就会有其他客人向他介绍别的赌场;去了别的赌场,又会认识更多的人。

服部勘太郎是个性情洒脱、颓废、放荡不羁、怕麻烦却胆大包天的人,不喜欢安定度日,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样,实际的性格也是这样。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出社会安分地工作,能不能当个优秀的企业经营者也有待商榷,能够确定的是,他在地下世界相当吃得开,不少长辈对他青睐有加,亲昵地唤他“阿服”,也有不少年轻人仰慕他,喊他一声“勘太郎哥”,我看在眼里也不禁得意,彷佛逐渐累积人望的是自己。一开始,我看他做了违法之事,或是结交三教九流的危险人物,总会烦恼该不该向社长服部勘吉报告,因为这是我身为监督者的职责所在,如果不确实执行,等于是渎职。但后来我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因为就算报告也不可能让服部勘太郎变得安分,再说社长服部勘吉自己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只能说是虎父无犬子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已被服部勘太郎的魅力深深吸引。

服部勘太郎的赌运相当强,尤其是麻将,强得简直像是受到概率之神眷顾。任何人对上他,下场多半是输个精光。

大约三年前,又一次我和服部勘太郎在酒馆喝酒,有个男人得知服部勘太郎是球队老板,兴匆匆地进来搭讪道:“仙醍国王队真是弱得令人尊敬呀。”服部勘太郎如此响应“仙醍国王队的弱是必要的,看着球队输球的快感,也是一种娱乐。”他这番话不是在逞强,也不是信口胡言。服部勘太郎的父亲——服部勘吉社长就曾说过:“仙醍国王队的存在本身便具有意义,输赢根本不重要。就像枫红一样。”社长不但说了这种语焉不详的话,还考虑过“把球员的年薪制改为每个月领固定薪水”。服部勘太郎对球队强弱的漠不关心更胜乃父,甚至说出“仙醍国王队就应该要输”这种主张,“任何公司都一样,最大的成本就是人事费,球队也不例外,球员的薪饷就是最沉重的负担。所以换个角度思考,只要能缩减这项支出,球队就能永续经营。如果一心想着要赢,就必须砸大钱吸引优秀球员;但如果赢不赢都无所谓,那么球员素质优劣也就不成问题了,反正就算一直输球,还是会有球迷。虽然我一直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心态,但这么弱的球队还是有一定数量的球迷支持,这是事实。所以只要抱着细水长流的觉悟,这笔生意还是有点赚头啦,何况还能帮服部制菓打广告。比起强队,总是弱队比较受人喜爱呀,这就叫做同情弱者效应吧。”这个论调,我已经听他说过不下十次。

自从眼部勘太郎当上球队老板后,仙醍国王队在六队职棒队伍当中几乎年年垫底,而且与第五名差距甚远,中央联盟简直像是只剩下五个球队在竞争。正因如此,即使在酒馆里被人挑明说“仙醍国王队很弱”,服部勘太郎也不痛不痒,既不动怒,也不觉得惭愧。但是有天晚上,有个男人讪笑着说:“球队老板是你这种毛头小子,难怪球队会输。人家说富不过三代,原来是真的。”服部勘太郎一听,脸色大变,蓦地站起,抓起钝重的烟灰缸便往男人头上砸去,还补上一脚。男人登时血流如注,昏了过去。我吓个半死,幸好男人的性命无碍。我不知道服部勘太郎为何会气到动粗,或许是“富不过三代”这句话犯了他的大忌吧,店里也是一片哗然,不久警察就来了,但服部勘太郎并没有遭到逮捕,这件事也没有浮上台面,全是靠熟人的暗中处理。欠服部勘太郎一份情的人相当多,在高赌注的麻将桌上输得灰头土脸而欠他一屁股债的人也不少,这些人付不出钱,却大多拥有人脉或权利,有的为政府工作,有的则是与警方高层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