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菖蒲苑离开的时候,飞翎卫帮忙扛了两个箱子出来,放到玲珑的马车上。
回到侯府,玲珑先去见傅氏。
冬菱和红玉两人差了几名粗壮婆子帮忙去搬箱子。
晩香院伺候的都知道这是郜七爷又给小姐衣裳首饰了,九成九是为了几天后三爷回来的宴席做准备。
有个名唤杏儿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看着箱子进了屋,见红玉出来了,就问她,“红玉姐,这是七爷送的吧?不知小姐到时候要穿哪一身衣裳?”
这杏儿是在院子里做粗使活计的,没有小姐同意的话,等闲不能进到屋里去。所以不能跟着婆子进去帮忙。
听了她的问话后,红玉还没开口,旁边冬菱朝红玉使了个眼色。
毕竟两人已经共事多年,红玉一看就知道冬菱让她随便乱说。于是顿了顿,含糊说道:“八成是银红色杭绸绣百蝶的一件吧。”
杏儿甜甜地赞叹,“小姐穿银红色肯定好看。”
红玉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拉着冬菱快步进了屋,掩上门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
这次的衣裳里,既没有银红色的,也没绣百蝶的。她刚才那一说,当真是胡乱编的。
“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鬼。”冬菱指着院子里的方向,“上次我和顾妈妈看天气好,在院子里给小姐晒书,她也凑过来问这问那的。肯定有问题。往后那杏儿再问什么,你只管随口乱说。怎么错的怎么来。这种人目光短浅得很,说不得几天后就会露出马脚了。”
红玉虽然觉得就这么一两次好像也说明不了问题,但冬菱是宫里伺候过的,看人看事肯定有自己的一套,就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应下。
两人要往外走的时候,冬菱又道:“你和红霞也说声,警醒着些。”
至于顾妈妈和锦绣,本身都十分谨慎,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不过,想到杏儿问的是有关过几日宴席上的事情,冬菱就去寻了顾妈妈,打算提早做些准备,免得那小丫鬟在说出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来。
“依着妈妈看,要不要寻个错处把她赶出晩香院去?”冬菱悄声问。
“这倒不必。”顾妈妈正在给玲珑挑选首饰,屋里没有旁的人在,却也压低了声音:“把她赶出去,那些人若是有心,就还会想法子找第二个、第三个。倒不如先留着她,到时候见机行事。你瞧这个耳坠如何?我看非常精致。要不然那天小姐佩着它?”
冬菱觉得顾妈妈的话言之有理,遂没再多提这个,转而商议起那日给小姐的穿着打扮来。
·
玲珑知道过几日三哥回来后家里会忙碌许多,趁着大军还没回京,抽空去了品茗阁一趟。
其实一切步入正轨后,倘若无事,她可以连续多天不去也没关系。
但是前些天扈刚给她去了封信,说是见面后有事详谈。
她知道是之前让扈刚去探听之事有了眉目。不便在信里细说,只能趁着有些时间尽快到店里去商议。
前一天扈刚已经回来了。这日玲珑下午无事,直接去了品茗阁。
店里有不少客人在。
伙计们做事勤快又麻利,细心地和顾客们介绍店里的种种新茶。
玲珑带着冬菱和锦绣去到后院。和程九说了几句话后,扈刚就过来了。玲珑便以谈论新茶品种为由把他叫到了屋里。
屋门闭合后,扈刚先是在窗户和门边静等了会儿,确认周围确实没有旁人在,方才回身走到屋中,在玲珑身边挨着落了座。
“小姐。”他用很轻地声音道:“这次属下过去,认识了一个人。和他一同办货,稍微熟悉了些。”
扈刚说出了一个名字。
玲珑摇头表示不知道此人。
扈刚道:“他是接手东升茶庄的人。”
东升茶庄!
玲珑蓦地一惊。
她没料到扈刚竟是真的打听到了和这相关之事。
当初她坚持要开茶铺、从福建进茶,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因着福建的茶叶好,晋商中的茶商多从福建进茶。若让人多去那里的话,少不得能结识许多晋商。
晋商自成一派,很是团结。倘若和他们熟悉起来的话,或许能探听到不少消息。
……譬如,有关东升茶庄原东家王成的事情。
玲珑怔怔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抠紧了桌案边。
扈刚见后暗暗叹息。
他也是当初去往蜀中的飞翎卫之一,对于玲珑的被救过程十分明了。
他知道小姐的父亲是晋中茶商,听闻玲珑让他和晋商打好关系,顺便打听多年前东升茶庄有关的消息时,心里便约莫有了数。
看到小姐这般,扈刚很是替小姐难过。迟疑了下,把那时的事情大致说来与她听。
“也是巧了。我去那里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接手东升茶庄的人。他原是铺子里的掌柜,因为东家……”
扈刚顿了顿,略去王成的名字不提,“……离开的仓促,他就以很低的价格接手了铺子。原东家待他很好,因此那段时间铺子里有异状,他观察得很仔细,又与我讲了一些。只是我和他算不得十分熟悉,他的话语真假掺半,一时间还分不出哪些可信。不过,我和他已经认识,还约好了以后可以互相拜访。往后去福建进茶时,若是遇见了也一同饮酒品茶。”
飞翎卫擅长审讯和逼供,各个机敏谨慎。且,一旦认准了自己的上峰或者主人,便十分忠心。
原先扈刚是郜七爷的手下,便忠心与郜七爷。现下他跟了长乐郡主,自然只忠于她,绝无二心。
玲珑原是想培养亲信之人去进茶。谁曾想刚好遇到扈刚自荐。
原本她就知道扈刚为人可靠,又十分信得过七叔叔培养出来的人,因此在扈刚第二次进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的目的悄悄告诉他。
之前扈刚以为几年前在蜀中遇到的是流匪作案,没有多想。现下知道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不免开始担心玲珑的状况。
“小姐。”明知周围没有人在,外头也没有人可以听到两人的声音,扈刚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压得愈发低了些,问:“您当真不准备把这些告诉七爷么?”
扈刚也是这一次遇到了此人后,方才恍然惊觉,明白小姐这些计划都是为了什么。
一个姑娘家,为了家人的突然故去而步步为营,只为了求得一个真相。
这样很让人心酸,也很让人担忧。
也不知她在这些个日日夜夜里思考了多少次,才想到了这些安排。
听出扈刚语气里的忧心,玲珑浅浅笑了。
玲珑知道,他问这话,纯粹是为她着想,不想她一个姑娘家独自承受这些压力。并非是习惯于把事情禀与郜七爷所以要知会一声。
她望着窗外的飞鸟和刚冒出绿芽的柳枝,轻声道:“这个不是准备不准备说。而是,根本不能说。”
扈刚神色一凛,认真细听。
“身为曾经的飞翎卫一员,你总该知道指挥使大人的处境。”玲珑的声音很轻很轻,“既然知道,你又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语调高起,带了斥责的意味。
扈刚不由怔住。
他当然知道七爷的处境。
之所以飞翎卫现下的地位如此超然,之所以指挥使大人能有如今的滔天权势,全因郜七爷和皇上、太子之间全心全意的信赖关系。
郜七爷相信皇上,所以,他行事毫无顾忌,一旦认定了该去做,就绝无负担,狠辣果决。
皇上全心信任郜七爷,给与了他至高的权利,同时让他与太子密切联系,为往后江山的稳定打下基础。
太子十分信赖郜七爷,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父皇。所以与郜七爷关系甚笃,在皇上的默认下携手共事。
玲珑看着沉默的扈刚,侧头朝他笑笑,“既然你明白这一切,又怎能让七叔叔为了我而分心。”
扈刚牙关紧咬低下头。
七爷非常疼爱小姐。倘若小姐有点什么事情,七爷一定会尽全力支持她。
玲珑的意思他也明白。
如果七爷知道小姐在做这个,一定尽力帮助她。这样的后果是,七爷便不算是在全心全意地为皇上办事了。
如果皇上知道后会如何?
七爷和皇上、太子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往后七爷的处境如何、飞翎卫的处境如何,非常难说。
小姐这般独自抗下这些事情,是深思熟虑过的。正因为明白这一切,所以她独自来承受这些,不想为七爷增添负担。
这般的情形下,即便再忧心,也不好多劝什么。扈刚不由低叹:“是小的多嘴了。还望小姐恕罪。”
玲珑笑道:“这有什么罪不罪的。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
扈刚是看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的。
当日的血腥场景,他还记得。他也没忘这小姑娘是怎么一点点地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有心想为她认真做好此事,扈刚斟酌了下,说道:“往后少不得要和那人时常往来,也要想办法探听与东升茶庄相关的其他往事。属下怕自己一个人无法把事情办好,想斗胆问小姐再要两个人来帮忙。”
“谁?”
“莫立梓和季敏。”
其实从他说是要两个人开始,玲珑就隐约察觉到许是他们俩。
果不其然,正是如此。
这两人原也是飞翎卫中的一员。都是曾经和扈刚一起执行任务奋战多次的密友。
一个在那年的秋日,郜七爷带人离京前刚刚受了伤,没跟着去执行任务,后调去老瑞王爷府里做护卫。
另一个则是在去年刚刚受了伤。
不知是不是扈刚“开了个好头”的关系。去年季敏因伤退出飞翎卫后,也不做他想,直接来了品茗阁跟了玲珑。
而后没多久,莫立梓辞去了王府的差事,跟着来了品茗阁。
玲珑记得扈刚说过,想要多听听乡音。因为他们俩的故乡是在两湖附近,玲珑刚好也要在两湖进茶,想他们二人许久未曾回过故里,所以就遣了他们负责两湖那边。还说,只要他们能进到好茶,多耽搁几日绕道去故乡也没关系。
现下听闻扈刚让他们两个来帮忙,玲珑有些犹豫。
不是信不过他们。
但凡是七叔叔手下之人,品行她是完全放心的。只不过飞翎卫辛苦多年,好不容易能够多和乡亲们见见面……
“小姐放心好了。”扈刚看出了玲珑的犹豫,笑道:“忙习惯了,日子紧张些没什么。再说了,倘若小姐往后有什么事儿,我一个人如果忙不过来,少不得要叫了他们一起帮忙。到时候让他们知道小姐和我瞒了他们那么久,肯定会生气。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过来相助,事半功倍不说,也免得日后伤了和气。”
玲珑笑道:“那你和他们去说吧。”至于两湖那边的进货,另派了其他人去便是。
商议已定,玲珑推门出了屋。
因着事情有了转机,她心情起伏颇大,十分努力才能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谁知走到后院的厅里,却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争吵声打散了她的思绪。玲珑压下哀伤和悲痛,快步走了过去。
屋内,魏风和冬菱两人正争执不下。
“要我说,这茶盏和茶壶还是摆成花朵样子的好。”冬菱指着桌上一套粉瓷茶具道:“这样的颜色,衬着这样的样子方才顺眼。”
魏风在旁边晃晃悠悠地说:“那可不见得啊。我瞧着摆成竹叶样好看。你瞧着桌子偏长,摆成竹叶样子更适合桌子。”
冬菱气道:“桌子重要还是样子重要?”
魏风呲牙就笑,“当然是桌子。”
冬菱转身要出屋子,抬眼看过去才发现玲珑出来了,忙福了福身。想到刚才和人争吵的模样,脸红道:“婢子无状。还望小姐恕罪。”
程九先前一直抱胸站在墙边,现下看到了玲珑,顿时松了口气,指指两人,“你看看他们俩,见面就吵,连摆个茶具都折腾半天。现在倒好,你都出来了,这茶还没摆上。”
冬菱气得回头狠狠瞪了魏风一眼,又要福身道歉。
“无妨。”玲珑扶了她一把,笑道,“其实摆成什么样子都好。可用就行。你们不用介意。”
这时候锦绣端了托盘进屋,给众人跟前依次放了茶,“也就小姐说话他们听一听。我的话,魏风不听。程掌柜的话,冬菱不听。劝来劝去也没个谱。还是小姐在的好。”说着把手中最后一杯茶拿给了扈刚。
扈刚接过茶,认真地看着她连声道谢。
锦绣温和地回给他一个笑容。
转眼到了大军进京那一日。
这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秋棠院里就传来了鸟儿的叽叽喳喳叫声。
红霜支使着小丫鬟们端了早膳进屋,抬头看看树旁的飞鸟,欢喜地和傅氏道:“夫人您看,是喜鹊。好几只喜鹊呢。”
郑妈妈笑道:“喜鹊报喜。三爷回来的好,果然是个好日子!”
多年不见儿子,傅氏高兴得一晚上没有睡好,眼睛都有些浮肿。大早上起来用冰敷了眼后开始梳妆,这个时候正让红月给她上粉遮掩眼下些微的青色。
听闻红霜和郑妈妈的笑谈声,傅氏也高兴极了,不由地朝窗外去看,“在哪儿?在哪儿?”
这一动,脂粉就在脸上划了一道。
红月泄气地摊摊手,“夫人,得重新来过。先说好了,这可怪不得婢子。”
“是是。怪不到你头上,你放心好了。”红霜笑着接过了脂粉,仔细给傅氏把粉推匀,“你去看看小姐起了没。”
玲珑昨天前晚上叮嘱了丫鬟们好几回,早晨早点叫她。今儿天没亮就已经醒了,现下已经穿戴齐整。
红月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玲珑正从晩香院过来,欣喜不已,迎上去请了玲珑进屋。
今日侯府里各处都是紧张地忙碌着。
早上穆承辂领兵归京。晌午皇上摆宴犒劳将士,晚上则是设宴招待宾客,顺便为穆承辂接风洗尘。
一整天都不得闲。
傅氏收拾妥帖后带了玲珑去厅里和其他人汇合。大家一同承了车子往城中去。
今日大军班师回朝,皇上设迎军台,亲带百官相迎。
因着这次是穆承辂领兵,侯爷穆霖特向皇上求了一处能够很好观到大军归来场景的观赏台,带了穆家人在这儿观看这壮观景象。
家眷们到了侯府这一处观景台后,不远处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穆霖和傅氏自然要去给老国公郜老太爷请安。
一时间,台子上只剩下了穆家的晚辈在。
玲珑拉着穆少宜一起找了个不错的位置,靠着前面,等到大军从前头走过的时候,搭眼就能看清最前头的三哥。
想到穆承辂,玲珑有些紧张,也有些欢喜。
不知道三哥这几年又高了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和郜心兰担忧的那般疏离起来?
正兀自思量着,不远处的穆少宁“咦”了声,奇道:“他来做什么。”
玲珑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长溪正拾阶而上来到他们这个台子上。
灰翎卫到这儿一般来说不会寻旁人。
穆少宁朝长溪挥手,指着玲珑的方向,喊道:“在这儿呢!”
长溪就往玲珑这儿走。
穆家人不认得他,却能识得他腰畔的灰羽。纷纷朝两边避让,给他留了一条宽敞的路出来。
长溪行至玲珑跟前,说道:“七爷说他那一处视野更佳,景色也非常不错,请小姐过去一同在那里看。”
“当真?”玲珑疑惑着说。
她明明记得,侯爷说这个位置能够最好地看到三哥回京的威武场景,所以特意向皇上求了这一处来给穆家守着,专程等待三哥的归来。
可七叔叔现在说他那儿视野更好……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穆霖和傅氏现下还没回来。
穆少宜正在旁边不住张望着,余光瞥见玲珑踌躇不定的样子,笑着推了她一把。
“去吧去吧。”穆少宜道,“左右七爷不会坑你。过去一趟又如何。”
穆少宁思量了一会儿,斜眼瞅着穆少宜,凉凉地说:“你就这么肯定?”
“那当然!”对于这个总是和自己抬杠的哥哥,穆少宜就没了好语气,硬着声音道,“你何时见七爷待她不好了?难道在你看来,七爷不总是为她着想的吗?”
这话是没办法做否定回答的。不然被七爷知道了,自个儿这蓝翎都要保不住,得往下再降一降。
穆少宁摸摸鼻子不吭声。
穆少宜催促着让玲珑过去寻七爷。
玲珑笑着和他们道了别,由长溪引路,脚步轻快地跟随而去。
长溪几次回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到了目的地后,玲珑深觉自己被坑了。
这个地方,说位置差吧,其实很不错。因为离皇上非常非常近,直接紧挨着。
天子近侧的地方,谁敢说个不好?
但是这个地方非常之高,在这儿坐着的话,下面的人瞧着细小如蚁,黑压压的根本辨不出哪里是哪个人。大军进城的壮观景象就看不甚清楚了。很有可能在三哥过来拜见陛下之前,她都望不见三哥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郜七爷这边没什么人敢过来同坐。现下这个看台,就玲珑和郜世修两人而已。就连灰翎卫,也是在第一层的看台上守着,到不了上面来。
望着不远处正和太子说话的高大挺拔的身影,玲珑沉默地思考着。
一会儿下面什么都瞧不清……
总不能让她一直盯着身侧的七叔叔来打发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