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浓稠得化不开。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未持续太久,整个过程, 从开始到结束, 短短五分钟, 迅速而利落。
保姆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岁岁软软地瘫在座位上,吸入的气体很快令人神志不清。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刻,她迷迷糊糊看到一小圈光晕中,有人朝她踱步而来。
轻柔的月光覆下来, 男人西装笔挺,姿态优雅。
迫于求生欲的本能, 岁岁忍不住朝前伸出手。
无法思考, 脱口而出:“资临……”
男人俯下身, 冰冷的压迫感令人胆寒, “你看清楚, 我到底是谁?”
朦胧的光忽然散去, 男人的脸闯入视野。
菱角分明的下颔角, 薄薄的唇,冷漠无情的眼。这样一张英俊的脸,曾在她梦中出现千万遍。
“是你……”
“对,是我。”连夏生将人抱起,清朗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一字一字:“你的夏生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怀里的少女没有反应。药效正式发挥效用。
月光下,岁岁已经彻底晕过去, 双眼紧闭, 呼吸平稳, 静静地躺在连夏生臂膀中。
连夏生低下脑袋,小心翼翼亲了亲岁岁的额头,语气温柔似水:“睡吧,好好睡一觉。”
冗长的道路,黑色的豪车重新发动,改道朝机场的方向而去。
被遗弃在路边的保姆车,一个微弱的光亮闪起。
岁岁的手机里,屏幕显示来电——大尾巴狼。
电话响过一遍,接紧着又响第二遍。
堡垒。
资临紧锁眉头,准备拨第三个电话。
客厅沙发上,沈树白慵懒地伸展四肢,“好啦,别打了,说不定她还在工作,小心你的连环追命call将人吓跑。”
资临犹豫数秒,强迫自己将电话挂断。
平时他绝不会听信沈树白的鬼话,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资临绕到沙发前,眉眼低垂,认真严肃地问:“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请你从心理医生的角度替我分析一件事的成功率。”
“什么事?”
“我想向岁岁求婚。”
沈树白瞪大眼,短暂的震惊后,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啧啧几声:“热恋中的男人真让人毛骨悚然,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资临想了想,“今晚。”
沈树白吓一跳:“你急什么。”
资临朝大门的方向看,仿佛岁岁随时都可能从那边蹿出来,他已做好拥抱的准备,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容渐染温柔,嘴里低喃:“趁她现在贪恋我的身体,趁我还有点资本能逗她开心,早点将事情定下来。”
沈树白摇摇脑袋:“资临,你现在中毒太深,幼稚地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才能一心一意。”资临白他一眼:“树白,你连做小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沈树白举双手投降。
高空万里,飞机穿过黑夜,似雄鹰一般,稳健地冲破云层。
岁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人劫持,劫匪是连夏生。他似乎已经识破她的伪装,一双精明的眼看得她后背发寒。
他对她说:“隋穗,你躲不过去的。”
岁岁吓醒,睁开眼的瞬间,朦胧的黑暗扑面而来,她似乎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
身边人的声音传来:“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吗?”
上方暖白的光渐渐亮起。
眼前的景象扑入眼中,布景奢华大气的套房,她身下是柔软的大床。
这里的改装,岁岁熟悉得很,她几乎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但是出于未知的迷茫与恐惧,不敢第一时间确认。
她一抬眸,望见连夏生坐在床边,轻柔撩开她的额前碎发。
岁岁僵住,随即重新闭上眼。
一定是梦中梦,只要醒来就好了。
连夏生的指尖缓缓在岁岁脸上移动,岁岁一张小脸被他捧在手里,他的掌心滚烫火热,紧紧贴紧她。
“隋穗,睁开眼。”
岁岁已经察觉到什么,不肯睁眼,内心慌乱,一味摇头。
“认出来了吗,当年你差点就从我手里要过去的私人飞机。”连夏生微笑,无视掉岁岁脸上惶恐的神情,一把将她腾空抱起,“其实当年是想送你的,结果你发脾气离家出走,回来时已交新男朋友,自那之后,我的这件礼物就一直尘封仓库。”
岁岁捂住耳朵,嘴里呢喃:“快点醒过来,快醒过来……”
连夏生无奈地叹口气:“还没睡清醒吗?”
飞机改成三层,白色电梯下到餐厅一层。
训练有素的机组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从电梯出来拐弯进一扇不规则门,厚实的地毯铺满整个餐厅。
半圆形的真皮沙发环绕机舱一角,桌上已准备好法国料理。
连夏生将岁岁放下,“我们用晚餐。”
一脱离连夏生的怀抱,岁岁当即爬到沙发另一边。
她的高跟鞋早已不翼而飞,身上仍然穿着今天拍广告时的长裙。品牌商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高定裙,独一无二,做小礼物送她。裙子设计巧妙,她当时想,资临一定会很喜欢将它脱掉的感觉,所以没有换下,而是直接穿着回家。
餐厅靠右方,有一扇椭圆形的窗户。窗外,漆黑的夜,高空之上,厚重的云挡住所有光亮。
岁岁趴在窗户边,确认自己正身处飞行中的机舱内,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数秒。
她低下头就要咬自己一口,被人及时拦住。
连夏生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嘴边。
岁岁愣了愣,没有犹豫,一口咬下去,使不出劲,只能恨恨地用牙尖反复研磨。
连夏生毫不在意,低下身笑着问:“咬够了吗,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吃晚饭了吗?”
药效的缘故,岁岁全身酸软无力,沿着头喘气,眼睛瞪过去,“连先生,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连夏生摺起餐巾一角,先替岁岁铺好,拿起桌上的拉菲,倒进她面前的酒杯,又拿一根吸管放进去,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万遍。
“你肯定饿了,我们先吃饭。”
岁岁咬牙,“连先生,我只不过是拒绝了你想要共进晚餐的要求而已,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连夏生自顾自地舀一勺汤,“你不想吃的话,我喂你。”
岁岁:“你这是绑架!你这个疯子!”
连夏生面不改色,含笑捏了捏岁岁的鼻尖,“既然你觉得我是疯子,那你猜猜,我会不会将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岁岁咽了咽。
这是连夏生,他什么事都做得出。
连夏生心满意足地将食物喂进岁岁红润的小嘴里,一口又一口,直到她喝了水开始打嗝。
岁岁害怕地望他:“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连夏生放下刀叉,慢条斯理拿起餐巾为岁岁擦拭嘴角,另一手轻轻拍着岁岁的后背:“瞧你吓成这样,是这具身体的原因吗,你竟然比从前胆小。”
岁岁一愣。
连夏生笑:“我怎么舍得将你扔下去,以前你在外面惹事闹得满城风雨时,我有罚过你一次吗?”
岁岁颤栗,笑得格外难看:“连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连夏生一把将岁岁拽进怀里:“隋穗,别装了。”
岁岁心跳停半拍。
早在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到飞机的那刻起,她隐隐就已猜到,或许连夏生认出了她。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认出她?她伪装得这么好,几乎骗过所有人,他怎么可能会认出她!
岁岁浑身冰凉,眼眶发红,为自己做最后的祈愿:“连先生,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还是不愿意和他相认。连夏生敛起笑意,视线低垂,眼镜后睫毛长长覆盖,冷漠英俊的脸显出几分悲伤的温情。
沉默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片刻。
连夏生背靠沙发,重新抬起头,眼神专注凝视岁岁,声音平和缓慢。
“你十七岁那年秋天,闹厌学,为了不去学校,假装生病,结果假病成了真病,高烧不退,烧糊涂了,抓着我的手不肯放,一直‘夏生哥哥夏生哥哥’的喊个不停。那一晚我在你床前守着,整个人跟嗑药一样,心里既难受又高兴,从来没有过的滋味,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盯着你看。”
岁岁缩起双腿,不敢听,将头埋进膝盖里。
可他还在继续说。
“你长到十九岁那年,我们去海岛散心,你和我发脾气,假装在水里崴了脚,我什么都会,唯独不会游泳,我跳进水里救你,却差点将自己呛死。你哭得稀里哗啦,难得认错,说下次再也不会这样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做试探。当时我听完,心里却想,如果还有下次,我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跳进水里救你,哪怕将自己淹死。”
岁岁忍住哭噎声,捂住发红的眼。
不能听,不能再听。
“后来你长大一点了,任性的方式越来越轰烈。”连夏生抚上岁岁的脑袋,沉静的嗓音如清泉流淌。
“你二十一岁那年,家里给我找了相亲对象,那晚你正在开演唱会,开到一半得到消息,直接从演唱会上赶过来,我吓一跳,结果你半天没开口,就只是掉眼泪,妆都哭花了,最后指着电视上的人气男星,恶狠狠说:‘他将会是我的新男朋友。’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拒绝掉那位小姐。可你没有问过我,而是跑去和那位男明星谈恋爱,谈了短短一周,问我,‘夏生哥哥,我要不要和他做-爱?’我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走出房间的时候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岁岁仰起脸,哭得泣不成声:“不要……不要……再说了!”
连夏生轻柔抱住她的脑袋扣向胸膛,“隋穗,对不起,是夏生哥哥来晚了。”
岁岁嚎啕大哭,最后一道防线全面崩溃,嘴里却还是死不承认:“我是岁岁,不是隋穗!”
连夏生叹口气:“为什么还不愿意承认?你不想跟我回家吗?”
岁岁死命地摇头,脸上满是眼泪。
连夏生嘘一声,耐心哄道:“乖,不闹了,你的心愿我很清楚,我必须提醒你,要想完成你没做完的事,只能待在我身边,不是吗?”
岁岁睁着朦胧泪眼望过去,“什么……没做完的事?”
连夏生笑了笑,轻轻捏住岁岁的下巴,深深一个吻印下去:“比如说,杀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