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九点三十分,马丁·贝克第三次请艾里克森过来详谈,这次审问持续两个小时,但一样没有结果。
一位年轻的警官带走无精打采的艾里克森后,贝克将录音带回转,并走出去找艾柏格。他们一起听录音带时,多半一语不发,偶尔贝克会作一些短评打破沉默。
几个小时后,他们坐在艾柏格的办公室里。
“喂,你认为怎样?”
“不是他干的。”贝克说,“我几乎可以确定。首先,他没有聪明到能一直掩饰真相,他只是不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不是在装蒜。”
“有可能你对。”艾柏格说。
“第二点,这只是一种直觉,但我总觉得不会错。我们都多少了解罗丝安娜·麦格罗,对吧?”
艾柏格点点头。
“所以我很难相信,她会愿意和卡尔艾基·艾里克森上床。”
“的确不太可能。她很愿意做爱,但可不是人尽可夫。不过,谁说她是自愿的呢?”
“没错,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况:她遇到某个自认为会喜欢跟她上床的人,但没多久,发现自己是错的,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那人绝不会是卡尔艾基·艾里克森。”
“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啊!”艾柏格狐疑地说。
“怎么说?在她的小房间吗?某个人闯进去硬压在她身上?她一定会抵抗,而且疯狂地尖叫,而甲板上的人应该会听到。”
“他可能用一把刀或一柄枪威胁她啊!”
马丁·贝克缓缓地摇摇头,然后他站起来很快地走到窗边。艾柏格的眼神追随着他。
“我们现在要拿他怎么办呢?”艾柏格问,“我不能留他太久。”
“我再和他谈一次。我想他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我得让他知道。”
艾柏格起身,穿上外套,然后走出去。
马丁·贝克又坐了好一会儿,静静思考着。之后他拿着手提箱走进隔壁讯问室,并叫人带艾里克森过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艾里克森问,“我什么也没做!既然我什么都没做,你没有权利关着我不放,他妈的……”
“安静,我叫你说话你才能说话!在这儿,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贝克说。
他拿出罗丝安娜·麦格罗润饰过的遗照,把它举高放在艾里克森面前。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他问。
“不认识。”艾里克森回答,“她是谁?”
“仔细看这张照片再回答。你曾经见过照片中的女人吗?”
“没有。”
“你确定吗?”
艾里克森一只手肘撑在椅背上,用食指摩擦着鼻子。
“我确定,我从没见过这女人。”
“罗丝安娜·麦格罗。这名字你有听过吗?”
“这是什么狗屁名字,你在开玩笑吗?”
“你曾经听过罗丝安娜·麦格罗这个名字吗?”
“没有。”
“那么我告诉你。这照片中的女人就是罗丝安娜·麦格罗。她是美国人,‘黛安娜号’七月三日于斯德哥尔摩首航时,她是船上的乘客。那次旅程”黛安娜号“误点了十二个小时,起先是因为奥赛卢森南边的大雾,接着引擎又坏了,你说过那时你在船上。当船比时刻表晚十二个小时到达哥审堡时,罗丝安娜·麦格罗已不在船上。她在七月四日晚间被杀害,三天后在伯伦夏特港的堤边被发现。”
这时艾里克森坐得直直的,双手抓着扶手,牙齿猛咬着左脸颊的肌肉。
“难怪你们……难道你以为……”
他双手掌心紧贴,使劲地夹在两膝之间,身体用力地向前弯,直到脸颊几乎平贴桌面。马丁·贝克可以看到他鼻尖的皮肤逐渐地泛白。
“我没有谋杀任何人!我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我发誓!”
贝克一言不发,他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艾里克森的脸,他看到恐惧从后者逐渐放大的眼睛中溢出来。
贝克再度说话时,声音变得干涩而毫无感情。
“你七月四日晚上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我房间里。我发誓!我在房间里睡觉。我什么也没做!我没看过那女人!那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逐渐变成假声,而且重重地坐回椅子里。他把右手伸到嘴边,开始一边咬着拇指,一边瞪着那张照片;然后他的眼睛开始缩小,声音也歇斯底里起来。
“你在设计我!你以为可以吓到我,对不对?所有那个女孩的事全是编的!你先和罗菲谈过了,而那个魔鬼说是我干的!这个密告者!他做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这是事实,我什么也没做。一定是罗菲说我做的,对不对?他说的。”
马丁·贝克的双眼一直盯着艾里克森的脸。
“这个王八蛋!是他弄坏锁,也是他偷钱的。”
他身体向前弯,声音也变得激昂,一堆话从口中倾泻而出。
“他逼我一起干的,他在那间大楼工作。那全是他的主意,我才不想这么做,我告诉他我不要的,我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但是他逼我,这个贱东西!他还密告,真是混……”
“没错。”马丁·贝克说,“罗菲密告你,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
一小时后,他把录音带回放给拉森和艾柏格听。其中有哥审堡一家汽车修理场一个月前发生夜盗案的完整自白,是卡尔艾基·艾里克森和罗菲·修柏格干的。
当拉森离座打电话给哥审堡警方时,艾柏格说:
“无论如何,至少目前我们知道他在哪儿。”
然后他停了一会儿,手“咚咚”地敲着桌面。
“现在还剩下约五十个嫌疑犯。”艾帕格说,“如果我们以杀人犯是船上乘客为前提的话。”
马丁·贝克仍旧保持沉默并注视着艾柏格,他正低垂着头,好像在检查指甲。他现在的沮丧感,和贝克刚开始了解审问艾里克森也找不到线索时是一样的。
“你失望吗?”他问。
“是啊,我承认。有一阵子我真以为我们对了,但现在我们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点进展,这得感谢卡夫卡。”
电话响了,艾柏格接起来。他坐着听了好一会儿,还把听筒用力压向耳朵。突然,他叫出声:
“Ja,ja,ihier.Ahlberghier(是,是,是我,我是艾柏格。)”然后他告诉正小心地离开房间的马丁·贝克说:“阿姆斯特丹!”
贝克边洗手边想到德文的各种发音:an,auf,hinter,in,neben,uber,unter,uor,zwis,也回想起多年前那间房间中那股闷热的气味、那张铺着桌布的圆桌和那位用粗肥手指夹着薄薄德文文法课本的老老师。当他走回办公室时,艾柏格刚放下电话。
“什么语言嘛。”艾柏格说,“罗菲·修柏格不在船上。他是在哥审堡受雇的,但他却没回船上,这可是哥审堡警方的事了!”
贝克在火车上睡着了,并且一路睡到斯德哥尔摩。他其实是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后才清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