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话上是说接回去当个书童来养, 可冯如似不过八岁,站着都不比书桌高多少,怕是研个墨都费劲,当然不会真让他跑腿做事。
李成则能答应下来, 一则是看在堂伯爷的面子, 二个, 他见到这小孩,也真动了点恻隐之心。
堂伯爷自己心里大概也清楚, 故而多有感概。只觉李家这个子孙错不了, 品行心性一样不差, 将来前途自不会差的。
要走之前, 冯如似的舅舅过来了, 他给李成则磕了几个头,心中惭愧嘴里说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呐呐谢过李成则能收下冯如似。
李成则淡淡一笑, 没说什么,带着冯如似上了马车,走了。
……
家中无事,顾青瓷正带着李芝李蝉两姐妹读书。
她二人已经认识不少字,能略读些东西了。顾青瓷今日择了几首应景的春游诗出来,一句一句教她们念来, 读通顺了又让在纸上写了几遍。
字体是勉强端正, 顾青瓷瞧了瞧,也算过得去。
可见私下是用过心的。
不大一会儿,玉钏笑着走过来通禀:“大爷回了。”
顾青瓷抬头,道:“今日却是挺早的,这才申时不到。”
她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前有两回李成则都是酉时才到家,要么就是次日的上午。
才说完话不过片刻,李成则就抬脚进来了。
他见李芝她们在时还有些诧异,因平素二人只在上午过来。
这会儿都晚了。
今日这样是因为顾青瓷留了她们吃晚饭。
顾青瓷见李成则的神情,也懂了,于是就说了句:“我没什么事,就让妹妹多陪了一会儿。”
李成则只略略一扬眉,看了桌上的纸笔一眼,寻了位置坐下。
同李芝李蝉说了会儿话,问她们学到哪儿来了,认了多少字。
顾青瓷是用三百千给人启蒙的,深浅自是看的出来。
两个一一答了,李成则又拿了二人写的字来看过,之后温声勉励了一番。
两姐妹心里感动,谢过大哥嫂嫂之后,才福了个礼离开了。
等两人一走,李成则就笑道,“你这教得好,二位妹妹身上都会规矩了。”
这并不是讽刺的话,而是见两人会纳福蹲姑娘家礼了才有此一说。
顾青瓷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翻,一边道:“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嬷嬷教的,她们两个也肯学。”
也是李芝李蝉知好歹,若是个脾性差的人,顾青瓷才不愿意废这个劲,说不得人以为你是讥讽嘲笑她们呢。
小家门户没有那诸多规矩讲究,除了过年,就没请安跪安叩首这些礼节。
两姐妹往这边多来了几回,见处处是规矩,自己不免先露了怯,顾青瓷同张嬷嬷提了一句,张嬷嬷才会提点多有提点二人。
要不怎么说三代才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一个贵族家庭绝不是一下子就去能形成的,乍富起来的那叫暴发户,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都看不起这个。
李家这连一代富贵都没有,同勋贵顾家何止是天壤之别。
富过三代才开始讲究吃穿,一点一滴一举一动都是规矩。
李成则低声笑了出来,他怎么会看不明白没有顾青瓷吩咐,哪个会多余跟那俩丫头提点什么。
顾青瓷要犟嘴李成则也不拆穿,坐了会儿,才说:“有个事忘了说,”又朝着窗户外喊了一声,“元宝,把人带进来……”
元宝意会,在外头应道:“知道了主子。”很快功夫,元宝就牵着冯如似进来了屋里。
顾青瓷见着半大的孩子就是一愣,不明所以,转头小声问:“这是?”
李成则先没解释,只冲冯如似招了招手,冯如似乖乖走上前。
他聪颖得很,叫了李成则舅舅,目光落在顾青瓷身上,认真喊了一声舅母。
顾青瓷又不傻,冯如似这么一叫,她就知道必是李成则从河口村那边带来了,就不知是哪家的亲,李成则没有亲姊妹,堂姊妹也没有,肯定不是自家这一支亲戚了。
压下疑问,顾青瓷在身上找了找,她今日只在家里每出去,就没戴什么好东西,摸了半日,最后只能面前把陪在腰间的挂祥云纹挂玉扯了下来,唤了声好孩子,就把玉佩塞给冯如似做见面礼。
李成则顿了一下,不免失笑,知道顾青瓷是误会了,但并未阻止,只对冯如似说:“是你舅母的心意,且收着吧。”
冯如似犹豫半晌,才慢慢接过,拿着了。
李成则一边看着,心里想是个谨慎敏感的孩子。
顾青瓷见过了冯如似后,又让元宝领着出他去玩了。
顾青瓷等人走了出去看不见了,立即瞪了李成则一眼,埋怨,“你带了人回来先也不说一声,显些害我出丑,见面礼什么都没准备。”
李成则只道:“是我疏忽了,还望六姑娘海涵一二。”
顾青瓷将自己手帕叠了叠扔过去,有些恼了,“偏要来打趣我!”
她脸颊略有些泛红,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似的。
转而又开口催促,道:“快说说那孩子的事吧,我还糊涂着呢。”
既是姓冯,肯定就不是李家一族的人,况叫他叫人舅舅,若是一族的该称李成则伯叔才是。
李成则也没隐瞒,略理了理话茬,才将冯如似的来历一一说给了顾青瓷听。
“堂伯爷既开了口,我不好一口回绝。也没说让如何,只让这孩子跟在我身边好歹算有个活路,这算是过了明路,那孩子的舅舅自己不养,以后也没脸没立场说话来寻麻烦,生父那边就更莫提,五两银子断了亲。他如今同孑然一身一个样,端是不会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李成则会解释这些,也是担心顾青瓷年纪小不知事,不喜欢冯如似。
毕竟冯如似不是下人奴仆不好管教。
顾青瓷听罢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左不过一个孩童,她院里也不缺一口饭。
不过想了想还是问:“你要带他在身边么?”
李成则失笑,“他这么小能做什么,怕是要先养在院子里,有你看顾着我也不担心,平素我在家时自会教导……”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冯如似才八岁应该送去学堂才对,堂伯爷说他读过两年书,这就不难想他父母在世是定是极为疼爱又尽力培养他的。
只是现下不合时宜,冯如似这事肯定要去告诉老太太和李保德一声,带回来养活他们不会有意见,但是要当个正经的晚辈还送去学堂估计二人都不会同意。
读书那是最耗钱耗精力的。
冯如似一不姓李,二同李家不沾亲,谁能愿意白白费这些力气。
李成则心里明白,所以暂时不提这个话。
再者冯如似眼下看着不错,也的确只是第一印象,养一年该知道是好是歹了。
若真是个有天分的,李成则也不会让他埋没了。
是故这会儿李成则又挑着说了几句:“如似他上过两年学,等会儿我拿两本字帖与他,让他练练字,我若不时,你也可指导一二。他年纪小,丢下笔怕过不得多久就要忘,好歹别叫辜负了曾经父母的一片心意。”
顾青瓷这才有些惊讶了,原以为就是乡下穷地方带回来的一个小孩呢,竟也上过学,稀奇了。
李成则挑眉,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故意道:“你这性子可的好生克制一下,今日瞧不起这个,明日瞧不起那个,六姑娘,你自家相公也是乡下穷苦出身,你莫不是在心里也是十分嫌弃的?”
顾青瓷被看出心里想法,头顶都要冒烟了,却羞于承认,张嘴反驳:“谁、谁却嫌弃你了,休要赖我。”
这是眼高于顶一身矜骄高傲还不自知,李成则不免叹息,他家这个就是个招麻烦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李成则捏了一下她腮边的软肉,收回手,慢慢道,“如似就安排住在东厢吧,那边还有个空屋子,让人收拾出来。”
顾青瓷点点头,吩咐玉钏,道:“咱们屋里没用过的棉被褥子都有,只管拿过去,现下就去把炕烧起来,那边没住过人怕是有潮气,他一个小孩子别回头病了。”
玉钏一福身忙应了,口里答:“省得的奶奶。”话落就去退下了。
顾青瓷又偏过头,迟疑了下,还是问,“晚上需不需着个丫头给他守夜?”
李成则一下笑了,“你这是把他当成个小姑娘养了?很不必,八岁已经懂事了,你也小看他了,他去岁失去双亲也挺了过来,不是那样娇贵的人。”
冯如似这个情形,不用细想也能知道,父母亡故后的那段日子必定是极难熬的,恐怕都没有多少时间来反应难过,眨眼就亲人霸占了家财然后踢皮球一样扔来丢去。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有半个时辰话,这会儿也晚了,不好带冯如似去东院那边认认人,便只好等明日。
翌日一早,李成则起来后,就发现冯如似已经起了。
心中一叹,终究是个孩子,初来乍到陌生之地,他再如何忍着自己恐怕都会惶惶不安,害怕自己不能被接纳。
李成则没问他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也没问他睡得好不好。
只是带他同去了书房。
准备了一份纸笔给他,问声道:“写两个字我看看。”
冯如似很听话,默默拿起笔写了一行字。
一个小孩的字谈不上好坏之说,端端正正的楷字。
李成则点头,说了句不错,而后拿了一本字帖出来给他,道:“日后你起床后,可来书房临半个时辰的字帖。”
反正他自己也是惯于早起的,清晨脑子思路最清晰的时候,做事效率高,若冯如似坚持得下来,他正可在这个空档教一教小孩子的功课。
冯如似先是呆了呆,后又有些紧张和不敢相信。
抬头去看李成则的神色。
他还可以读书写字么。
幼年的冯如,说不清楚心里是感受,只觉鼻头突然酸涩不已,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咬着唇忍着,脸上带着倔强。
李成则只作不知,拍了拍他的脑袋,带他在一个小桌前坐下,“这个位置是你的,以后你就在此处读书写字。”随后他又指着另一边,“我在那处看书,你若遇见不懂了,就来问我。”
冯如似拼命点头。
从父母身故后一直惶恐不安的心,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就沉静下来了。
两人在书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等顾青瓷起来后,一起去那边吃早饭,李成则就将冯如似的事大概同老太太和李保德说了一遍。
二人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左右顾青瓷那里已经养了一屋子丫鬟婆子,多个小子不算什么。
孙氏更是觉得既是李家老太爷那边的人情,驳了反是不好。
之后抱着冯如似也是心肝肉的叫唤。
如此,冯如似算是在李家住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谢谢投雷宝宝,营养液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