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刚表态自己会亲自去江南坐镇,原本还有些咄咄逼人的赵松立马沉默下来。
裴衡雍一掌拍在桌案上,出声呵斥道:“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南水灾严重,如今水运不通,从陆路走也不好走,你连帝都都没有出过,这时候说要去江南,若是被父皇母后知道,怕是要责怪朕了。”
原本默不作声的方尹光也不得不站出来劝说,“晋王殿下还请三思,如今江南,尤其是扬州形势不明,距离水灾爆发已经过去十天,如果扬州知府处理不当,怕是会有瘟疫蔓延啊。”
这样的劝阻完全是意料之中。
但就像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坚持攻打狄戎一样,如今他对于自己的决定也丝毫没有动摇更改的想法。
“江南局势不明,臣弟若去坐镇江南,民心可定,还请陛下三思。”衡玉俯下身子,对裴衡雍行了一礼。
方尹光让他三思,他却也在让裴衡雍三思。
他去坐镇江南,就是应对眼前困局最好的方法。
因为就算面对灾情他束手无策,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朝廷不会放弃他,自然也不会放弃江南百姓。
裴衡雍沉默下来。
衡玉了解裴衡雍,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了。显然,裴衡雍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他不能够在衡玉刚提出要前往江南时就马上答应下来,他必须做出一个反对犹豫的姿态,不然在太上皇以及太上皇后那一边他会不好交代。
所以衡玉再次出声,又给了裴衡雍一个台阶,“请陛下为江山计,允臣弟前往江南。同时拨派几名太医以及大批草药粮食运送到江南,以防水灾之后出现疫情。”
裴衡雍深深看了衡玉一眼,“朕准了。”
得到准许,衡玉重新坐回原位,静静在一旁听着裴衡雍与内阁的一系列部署。直到谈及粮草筹备的问题,他才把自己的揽钱点子说出来。
江南那里的危局不等人,等衡玉从御书房退出来后,便马上回了他的晋王府。
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天边的红霞只剩下最后一些余晖。衡玉回到王府后,简单用了晚膳,等小福子为他收拾好行李后,他便与小福子还有三个贴身保护着他的侍卫一同翻身上了马。
到皇城门口时,裴衡雍拨来保护他的六个金吾卫已经骑着马在城门边等着他了。
夜晚的气温与白天相差颇大,城郊外雾气深重,这时候骑着马飞驰在城外道路上极容易着凉,所以小福子早早就给衡玉准备了一身黑色的披风。
原本已经关闭的城门已经被守门的士兵打开,衡玉伸手握住披风的帽子边沿,将那能将额头完全遮住的帽子戴起来,从侧面看去只有线条分明的侧脸微微露出来。
“走吧,赶赴扬州。”
一行十一人纵着马离开了帝都,南下扬州。
这时候的扬州,不再是那个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的城池。
位于大运河畔、长江边上的扬州,在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击下最先崩溃,江南这一场水灾涉及范围很广,但只有扬州形成了大范围洪灾。
如今正是七月丰收的日子,一场洪灾下来,百姓地里的收成怕是都要毁了。
快马行了五天,如今已经到了江南地界。
这五天全都是风餐露宿,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就算是一向以儒雅形象示人的衡玉也有了几分灰头土脸。
马蹄踩过泥泞的小路,这样的路况实在不适合快马奔驰,众人便都慢了下来。
在众人中小福子是体质最差的一个,但他能一直贴身伺候衡玉,在毅力方面根本不需要衡玉多说什么,一直咬着牙坚持着,没有拖慢队伍后腿。
这样的极速赶路对衡玉来说不陌生,但是这具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比小福子好太多,只是因为衡玉一直挺直脊背纵马走在最前方,所以才没有被人察觉出异样来。
“殿下,想来今晚就能赶到扬州了。前面就有个小村子,我们要不要先在这个地方休整一番,把消息打探清楚再入扬州。”金吾卫统领施元纵着马过来,出声询问衡玉的意见。
这时候天上还在飘小雨,雨势不大,但落在身上十分冰凉。
衡玉伸出手,将飘落下来的雨水接住。积少成多,他的手心渐渐已经布满了雨滴。
“这个小村子地势偏低,已经过去那么多天,想来已经被撤离了。”衡玉把手收回来,“别耽搁时间了,直接往扬州府去。
金吾卫拱卫帝都,里面的将士大多都是本地人,对于这些根本没有研究。施元听完衡玉的分析,心底对这位晋王殿下更添佩服。
但他还是连忙出声劝道:“殿下,如今扬州局势不明,您直接进入扬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属下纵死也难辞其咎。”
“无妨。”衡玉直接用两个字堵了施元后面的话。
“加快速度赶到扬州府,我们怕是还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
衡玉都没有说休息,其他人自然也都咬着牙坚持,只能在心里催眠自己准备就可以到地方休息了。
两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远远看到了扬州的城门。
随后,施元就知道晋王殿下为什么会说他们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了。
扬州受灾太广,虽然有不少灾民都被疏散到隔壁几府,但扬州府外还是聚集了非常多的灾民。
为了避免大量灾民聚集在扬州城内闹事,扬州知府吴元庆下令不允许灾民入城,而是在城门外设立救灾点。
而临时建成的救灾点又哪里有什么好条件,一堆人挤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
渴了胡乱饮些脏水,大量垃圾被堆积在旁边没有人清理,七八月的天又正是蚊虫泛滥的时候……
衡玉随意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一堆问题。
受灾之后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最容易产生疫病的。
他心下微沉,距离受灾如今过去了十多天,也不知道疫病有没有出现苗头。
“施元,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门,让扬州知府过来见我,我在这里走一走。”衡玉随手把自己腰间的令牌扯了下来扔给施元,吩咐下去。
“殿下!”
衡玉淡淡瞥了施元一眼,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施元却突然觉得心头一凛,所有的劝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能再发声。
他握住怀里的令牌,恭敬抱了个拳,纵马越过衡玉,穿过这一片临时住处,往城门驰去。
施元离开后,衡玉甩起衣摆,从马上一跃而下。小福子等人经过几天的疾驰,每个人都是从马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根本没有衡玉那样的潇洒。
【撑住,零,红尘中潇潇洒洒走一回】系统对他的潇洒给予肯定。
衡玉:“……你还是从哪出来的就缩回哪去吧。”
衡玉手里牵着马缰,缓缓步行走过这一片区域。
衡玉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头发有些狼狈地搭在额上,但他脸上的神情温和从容,明明是在这样泥泞狼藉的地方穿过,却恍若正踏过一处庭院,信步闲庭。
那些缩在角落的灾民目光落在衡玉和他身后那些侍卫身上,都能看出他们这一行人不好惹,全都默默往角落缩着。
这一路很长,足足走了有一刻钟,而衡玉一直有注意着在棚子里呆着的基本是老弱妇孺,很少看到壮汉,想来扬州知府已经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来缓和灾情了。
等他到城门时,施元旁边已经站了个身穿大庆正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殿下。”吴元庆快步上前,向衡玉行礼。
衡玉的视线在吴元庆沾满泥泞的衣摆上停留了一会儿,方才出声让他免礼。
“吴知府怎么赶到如此快?”他出声问道。
吴元庆拱手道:“这位将军过来时臣正好在附近巡视,所以才能及时赶到。殿下一路疾驰而来,可要先进城修整修整。”
衡玉没有拒绝,他们这一行人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是太好。
进了扬州城里,吴元庆原本是打算将自己的吴府让出来招待衡玉,衡玉却在他出声前道:“吴知府不必麻烦,我们这一行人就安置在驿站吧。”
“这未免有些怠慢了殿下。”
衡玉摆手,吴元庆立马把自己那些恭维讨好的话压下。
去到驿站后,那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衡玉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上完药后吃了点晚饭。
衡玉赶了那么多天路,现在还没有什么胃口,随手将饭菜推到一旁,他就着燃烧得很亮的烛火读着吴元庆送过来的情报。
如今扬州受灾严重,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现在疫病还没有彻底爆发开。但听说已经有好几位医者诊断到疑似患上疫病的人了。
把手里的情报都翻看完,等驿站的人过来将饭菜收拾下去后,衡玉吹灭了烛火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出现在府衙里。
吴元庆无疑是一个很圆滑的人,既然位高权重的晋王已经代表朝廷来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将主位让给衡玉,同时也包括对救灾工作的安排。
但吴元庆只是把晋王当做朝廷派来镇住场面的吉祥物,根本没想过晋王能够安排好救灾工作。
没想到晋王一在主位上坐下后,立马开始点兵点将每一项安排思路都很清晰明了。
“将我亲临扬州坐镇的消息传出去。”
“……以工代赈要继续坚持下去……雄黄要多备好,把它们撒到城门外。还有,吴知府多派士兵去城外,一定不要让那些灾民再饮用不干净的水,所有饮用水都必须煮沸后再饮用,柴火就由知府提供,不要在这件事上吝惜柴火。”
“城外驻扎的地方一定要设立丢放垃圾的区域以及固定的如厕区域……”
“扬州城内的大夫也要全部聚集起来给灾民检查,那些出现伤风症状的灾民要隔离起来治疗。所需的药材费用也由府衙供给。”
吴元庆等着衡玉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停下饮茶时,才弱弱说道:“殿下,如果真按您说的去做,以扬州府的库存,最多能坚持半个月。”
衡玉把手边的茶杯搁下,偏头去看吴元庆,“半个月的时间,朝廷的物资就运到了。”
“我刚刚说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衡玉出声去问主殿内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官员。
不明白的多了去了,比如撒雄黄有什么用,比如为什么要煮沸水再饮用怎么麻烦,比如为什么要划分区域如此清楚。
那几位低品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元庆身上,等着他们这位上司去问。
吴元庆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出声问了句,“殿下如此行事的用意臣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衡玉点了点头,“不过这影响你们去做吗?”
吴元庆疯狂摇头。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诸位还不快些下去安排,是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慢悠悠喝茶吗?”
吴元庆心底泪流满面,不是你问我们明不明白的吗。
他算是知道了,晋王殿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根本没有耐心给他们解释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