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隐夜惊变, 随着苏氏父子相继身亡,西朔山的那桩相戕的旧事的来龙去脉,终于昭告了天下, 在坊间引起了片震荡与哗然。人们未必能窥见其中的暗涌,不, 这不妨碍他们拍手称快——毕竟,失人心者, 失其民也。苏渭仗着有个爹在头顶罩着, 荒淫掳掠、胡作非为了那么年,人们时刻都在担心自家的女眷被他盯上, 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言了。
试问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这小子就这么猖狂了。若干年后,唯一能管束他的人不在了,他岂不是会更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好在, 今天终于有人把这个祸害收拾掉了,消息一传开,坊间普天同庆。玄衣的作风没有苏氏父子高调,但是风评向很好。成王败寇, 由他来坐那个位置, 主宰这片幻象河山, 是最让人放心的、众望所归的结局了。
不到三天时间, 觅隐的祸乱就平息了下来。曾效命于苏因的人在了解前因后果以后, 都放下了武器归顺。玄衣出面, 果决地遣散了所有被囚禁在苏氏父子后宫中的女人。
这切都完了后, 出乎众人的预料,玄衣没有顺势登顶,而是决定离开这里。
环境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 陌生的人在行宫进进出出……这切,都瞒不住苏棠的耳朵。玄衣也从未打算以苏棠年纪小为由欺骗他。在某天的午后,他就平静而不偏颇地将这件事的仇起缘灭都告知了苏棠,没有故意美化或丑化谁。
苏棠怔怔地听完,张了张嘴巴,大概想说点什么,可舌头最先尝到的却是咸味的液体。
虽然一直怨恨着在母亲落难时选择了袖手旁观的父亲、直痛恨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需更多的时间去消化事实。
玄衣直视着他:“你应该还记得你娘亲的故乡在什么地方。如果你不想待在觅隐,会将你送回到那里。当然,如果你想留下来,也会让我父亲的好友照看你。是去是留,但凭你意。”
码归码,苏棠的身上是流着苏因的血,可玄衣始终没有将仇恨移情到他的身上。
魔族人不会让一个人魔混血儿去接任苏因的位置,所以,就算苏棠留下来,也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再加上,玄衣是秘密地将苏因的元丹交他的,没人会把主意打到这个孩子身上。
苏棠捏紧了拳头:“……”
玄衣抬手,想摸摸这个粘人又孤单的弟弟的脑袋,终,还是落在了孩子瘦削的肩上。他轻叹一声,温和:“不用急着回答,后天就走了,这两天你自己考虑下吧。”
苏棠擦干了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从苏棠的住所离开,在外面等候的简禾没了人影。玄衣一愣,就听见了“嗖”的声破空声,有什么东西在后方朝着他的肩膀飞来。玄衣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发现是一颗果子:“……”
“你背后是长了眼睛吗?这都能接住。”简禾嘻嘻一笑,沿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袖子里已经装了十个圆滚滚的果子了。
她拎出一个最大最圆的,用衣服擦了擦,脆生生地咬了口,含含糊糊:“发现你们这里总会长些奇怪的果树。比如这种水果,在人类的世界就没见,怪甜的。”
“那是当然。”玄衣的口吻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骄傲:“这是魔族独有的水果。”
什么?这原来是魔族的特产?怪不得她从来没见了,因为特殊的东西只能在特殊的环境生存啊。
说起来,她还挺好奇,拥有那么神奇之物的魔族人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据说,在两百年前,被封印过的魔界之门发生次松动。仙门宗派及各大世家联手将它二度封印以后,就再没听过什么风吹草动了。玄衣这代的魔族人,应该也不知道故乡长什么样吧,除非有朝日魔界大门重开。
不这样的话,九州必将再度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简禾觉得,自己宁可牺牲一下旺盛的好奇心,也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烽烟再起了。
她的表情变来变去,下子捧脸一下惋惜,玄衣挑挑眉:“你在想什么?”
简禾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你的故乡是怎么样的。”
玄衣的口吻很不以为意:“故乡?在九州长大,那一边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仅此而已。”
“不。”玄衣又扬了扬下巴,傲慢道:“觅隐的书房中,应该可以找到相关的图卷。你是感兴趣,也不是不能考虑带你进去。”
“好呀!”简禾拍干净手,问道:“对了,你刚才和苏棠谈得怎么样了?他这么小,能接受吗?”
“与其让他今天听一个流言,明天听一个小消息,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玄衣若有所思:“有时候,自以为善意的欺瞒,反而会徒增许多不必的误会。”
简禾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她突然冒出了个想法——玄衣似乎有种和孩子打交道的天赋。就算对方年纪很小,他也不会像某些大人样,自以为是地去敷衍小孩,而是愿意将小孩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对象来交流……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两日匆匆而,出发那天,在繁花似锦的山谷中,两人牵着马,来了苏棠的赴约。
苏棠的娘亲本姓祁,故乡位于九州汾婴。祁家当年以织染起家,这两年家业迅速扩大,开设的布庄遍及了汾婴及周边地区,是汾婴当之无愧的大财主。进了城门后,根本不用打听方位就能找到祁宅了。
还在觅隐时,苏棠头半个月也出不了次行宫的门,此时看到了繁华的街景,他兴奋好奇。天色已晚,饭馆中飘出了勾人的烧鸡味,简禾眼前亮,拖着大一小进去了:“什么都没有喂饱五脏庙。”
仙魔大战已是古早的历史,当今世,入世的魔族人比往了很。这路,他们偶尔会见到在人类的城镇中安分守己地生活的魔族人。人们对魔族的厌恶现在已经不会流于表面了,至少不会冲他们喊“魔狗”之类的称呼,只不,态度依然是躲避而拒绝的。故而,三人选了个边角位,叫了只烧鸡、架了口小锅,以及冰镇的鲜肉、蔬菜。
苏棠坐下就嚷着去茅厕,简禾回头,确定他走远了,这才在桌子底下轻轻用脚踢了下玄衣:“万待会儿祁家不认苏棠,或者说些难听的话,们怎么办?”
玄衣向来十分护短,闻言,语气冷:“稀罕他认?大不了让苏棠跟们走。看谁敢胡说八道。”
“是啊……不能丢下他。”简禾撕下了只鸡腿,摇摇头:“就怕苏棠会难过,毕竟是满怀希望地来的。”
玄衣嗤笑声:“说是亲人,其实关系比陌生人还疏远……苏棠拎得清,放心吧。”
三人饭饱茶足地离开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夜幕下,祁家墙内灯火通明。玄衣让简禾与苏棠站远点儿,上前去敲门。祁家的家仆开了门缝,定睛看,幽幽的夜雾中,现出了双漂亮惊人的赤红色眼珠。
家仆惊得几乎摔在地上:“魔族人?!”
他手抖,条件反射就想关门,请玄衣吃闭门羹,玄衣却早已有所预料,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抵住了门。古朴沉的大门“吱呀——”声,僵在了半,纹丝不动。
“你急什么。”玄衣轻嘲:“以为关了这门,就进不去了吗?”
家仆:“……”
简禾:“……”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要踢馆样啊喂!
她哭笑不得,拉着近乡情怯、踌躇不前的苏棠上了石阶,对家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苏棠娘亲的名讳,称是她的朋友。
乍听到这个多年没听过的名字,家仆也是一呆,反应来后,他就忙不迭地跑回去通传了。
不时,对穿着单衣、略有些苍老的夫妇就互相搀扶着,急切地跑了出来,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连衣服也来不及穿。这个态度,让简禾看到了丝希望。
当年,女儿执意毁了桩门当户对的婚约,跟魔族人走,祁家老爷与夫人气之下就与她断绝了关系,闹得很不愉快。气消以后二人才后悔,但已经不知往哪里去找女儿了,更没想到,那就是他们此生后一次相见。
祁家夫妇激动地把简禾三人请进了花厅。闻及女儿过世的噩耗后,祁家夫妇泣不成声,苏棠的眼眶也红了。了好久才平复了情绪,仔仔细细地把苏棠拉到面前来看。
这小豆丁的长相完全随了娘亲,根本无须怀疑他是不是祁家的血脉。因前个噩耗而起的悲伤,因苏棠的存在而冲淡了很。
简禾松了口气,很为苏棠开心,悄悄地拽了拽玄衣的袖子,努了努嘴——看来他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对于路将苏棠护送来的简禾与玄衣,祁家夫妇千恩万谢,得知他们此行没有确切目的地,便极力邀请他们在汾婴住段时间,也可以苏棠个缓冲期。恰好,再个月就是苏棠的生辰,陪他完这个生辰才走,就最有意义不了。
有吃有玩有住还有钱花,简禾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玄衣也没意见。当晚,家仆手脚很快,收拾出了两间客房,被褥也用熏香熏过了,比云絮还软。简禾畅快淋漓地泡了个热水澡,早早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结果后半夜了都没有睡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这可真是见鬼了。这个多月来,他们住的客栈虽说挺不错,但是环境远远不能和祁家这里比较。怎么之前睡得那么香,来到舒服的地方反而就睡不着了?
简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太安静了吗?有可能。在觅隐时,她一直是听着玄衣平稳的呼吸声入睡的。也有可能是枕头不合适,她习惯了被裹成蚕蛹的睡法,下子没了束缚,真的不习惯。
简禾:“……”
她痛苦地一抱头——难道她今后没了玄衣就睡不好了吗?可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谁会天天睡一起啊……
翌日,祁家很贴心地给玄衣准备了魔族人才吃的东西。
祁家老爷一大早就去布庄了,祁夫人想多了解自己的孙子,在饭桌上询问起了苏棠小时候的事。看得出她对苏棠的视,玄衣对这个老夫人的印象很不错,态度也缓和了很,挑了些轻松的趣事与她分享。
简禾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玄衣饮了口豆浆,忽然皱了皱眉。简禾顺手将桌子上的白糖取了来,往他的碗里洒了几勺,并未察觉到这动作看上去多么默契。祁夫人看在眼里,对他们的关系也有了些猜测。
还没出口询问,就有个人从外面跨进了花厅。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娘,回来了。”
这是个十分年轻的声音,简禾讶然回头。门边站了个比她年长一些的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的,与祁夫人有八分相似。昨天就听说了,苏棠的母亲有个亲弟弟,叫做祁君元,即是苏棠的舅舅。昨晚因为布庄的货出了些问题,他留在了那里处。看来就是这位了。
祁君元眼就看到了苏棠,好奇:“娘,这就是姐姐的孩子吗?”
祁夫人把苏棠拉到了身前,高兴道:“小棠,这是你舅舅,你娘亲的弟弟。”
苏棠抿抿唇,小声道:“舅舅。”
祁君元揉了揉苏棠的脑袋,怀念地道:“你和你娘亲长得真像。”说完,他才留意到了直站在边上的简禾,忽然一怔,不可置信道:“你……你是封姑娘吗?”
在父亲也离世后,世上已经不会有人再用“封妩”这个名字称呼她了。简禾刚听见时,还反应不来。
难道祁君元以前在弁州见她?怎么点印象也没有?
玄衣慢慢地皱起了眉,审视起了这个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来的家伙。
简禾思来想去,仍记不起这位仁兄是谁,只好:“确实是封妩。请问你……”
“果然是封妩姑娘,就知道没认错。”祁君元如释负,腼腆地一笑,:“几年前的弁州秋宴上,们有面之缘,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第次出席那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下摔了个大跤,封姑娘你不但扶了把,还了手帕擦脸。从那时起,就一直想与姑娘再见面,归还手帕,并当面道谢。”
简禾:“……”
当年发生这样的事吗?
玄衣越听,眉头越拧越紧,冷哼一声。
可笑至极,块手帕有什么好归还的?此人分明就是念念不忘,才会找这么个俗套的借口来搭话。
祁家是这两年才做大的,在秋宴那年,还是名不经传的小商户。在那种遍地是世家贵公子的场合,祁君元大概只是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少年。不,不管家世贵贱,简禾向来一视同仁。当年的扶,不是举手之劳,转头就忘了。
没想到,他会清晰地记到了现在。
是当着他面说自己不记得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思及此,简禾笑了笑,:“原来是你啊。”
祁君元惊喜万分:“你还记得?太好了!”
玄衣:“……”他眯起眼睛,越发不爽了。
听说他们要在汾婴待段时间以后,祁君元的眼睛都亮了。
简禾并未婚配,与玄衣分住两个房间,很自然地,他就将两人看待为因苏棠结缘的朋友。也许是将这次的逢当做了天赐的缘分,此后的段日子,祁君元每日都含蓄而点到即止地向她表达着好感。
来自于不喜欢的人的殷勤,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负担。可祁君元到底没有说什么板上钉钉的话,若是开口拒绝,未免太自作情。简禾叫苦不迭,干脆天天和玄衣到汾婴街上晃,只能盼着苏棠的生日快来,结束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当然,再怎么躲,偶尔也会有碰见的时候。
这天大清早,简禾在花园里活动身体。
听说汾婴近来了几艘艺人的画舫,长长的堤岸旁,每天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简禾心血来潮,提议去看。
魔族人昼伏夜出的作息很难调来,虽然玄衣已经在慢慢习惯在白天行动了,但是要他清晨就爬起来,也太强人所难了。
就是那么凑巧,在这个花园里,她与祁君元碰上了面。
祁君元关切:“封姑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前天,她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婉拒了他起上街的邀约,简禾尝到了大约半秒的尴尬:“挺好的,谢谢关心。”
“那就好。对了——”祁君元从袖中取出了个盒子,笑了笑,:“封姑娘,你打开看看。”
简禾一愣,依言打开,盒中躺了支造工十分精细的簪子。
祁家财大气粗,买这种东西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只有关系十分亲密的人,譬如姐弟、父女、夫妻、至交好友,才会互送随身携带的饰物。
“昨日在一个首饰铺子里看到了它,就觉得很适合封姑娘。是封姑娘不嫌弃的话……”
简禾深吸口气,正在斟酌语言拒绝,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个不悦的声音:“她不。”
祁君元捧着盒子,脸懵地被留在了原地。
“玄衣?喂……”简禾被玄衣拉着,直出了祁府,来到一处没人的墙边,才停了下来。
茂密的绿萝斑驳在白墙上,燥热的风拂得影子微微晃动着。玄衣松了手,就背对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你拉到这里干什么?”简禾揉着自己的手腕,试探地绕到了他跟前:“你在生气吗?”
玄衣侧了脸,硬邦邦道:“谁说我生气了,只是看不惯他黏黏糊糊的样子。”
还说没生气,都能看见黑雾从他发梢处溢出了,口不对心啊口不对心。
“真的没生气?那你怎么不看呀。”简禾弯下腰去,非去看他的表情,突然醍醐灌顶,脱口道:“莫非你在吃醋?!”
玄衣:“……”
简禾兴奋地窜到了他面前:“快说快说,是不是在吃醋,让我高兴一下嘛。”
被说中了心事,玄衣的耳根微红,嫌弃:“你是傻子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值得高兴啦,吃醋就说明你紧张,你喜……”简禾忽然噤声了,她拽住了玄衣的衣襟,逼近了他:“不对,慢着,你好像还没亲口对说过那句话!”
玄衣:“……”
“不数不知道,数吓跳。”简禾列着他的罪状:“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居然连那几个字都没说过,太过分了,太狡猾了。”
“……”玄衣揽着她的手越发收紧:“就算没说出口,你也早就明白了吧?”
简禾当然明白。如今在她身体中散发着光芒的那颗元丹,已经是比世上任何语言都珍贵的态度。可女孩子就爱听好听的话,有些时候,还喜欢使坏,以凭借对方为难的程度来判断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不明白。”简禾仰头,娇蛮道:“很笨的。你是不说出口,就永远都不明白。永远都不明白,就……”
话没说完,她就被人揽进怀中了,下巴抵在了他的身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藏在黑发下,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根。
玄衣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轻轻而郑地说了她最想听的几个字,将心意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她。
……
虽然也差不是那么回事了,但是捅破窗纸后,二人的气氛明显不样了,偶尔对视眼,还会傻笑(……),让旁人觉得无法插入其中。
祁君元到十分遗憾,不,在苏棠生辰过后,简禾与玄衣离开汾婴时,他还亲自出来送了行。
简禾兑现了她的诺言,与玄衣一同游历九州,足迹踏过了或风流或苍茫的群山碧海,甚至南至一望无际的大海、汪洋中的海上仙山,北至偏远的古战场,携手看大漠的落日与风沙,已经无憾了。
在这几年里,他们与苏棠也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得知他在祁家过得很好。
倦鸟知返,漂泊而自在的日子了,总会有想安定的天。五年后,二人兜兜转转,回到了汾婴定居,并在此地诞下了第一个孩子,为她取了个小名,叫“小桃子”。
这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小名是简禾亲自取的——原因是她在孩子发动前的那个夜里突然很想吃桃子……
不管她说什么,玄衣都会说面不改色地说“好”,于是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定下来了。
人魔两族鲜有结合的例子,所以也没有先例可以参考。但是,二人几乎夜夜笙歌(……)的频率来看,却到了第五年才怀上第一个孩子,可见跨族结合,并不容易怀上小孩。
他们的住所与祁家一个在城北个在城南,但苏棠还是会经常来找他们玩,逗逗这个小妹妹。
小桃子天天长大,可人活泼,从相貌上来说,她更像简禾。不,双眼珠倒是遗传了玄衣的魔族血统,是深红近黑的。
简禾原本想着人魔两族孕育后代比较困难,这辈子大概只会生个了。谁知道,在小桃子五岁时的某天,简禾某天起床晃了晃,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先看到了坐在床头牵着她手的玄衣,后面站着个花白胡子的大夫,脸喜色地恭喜她又中奖了。
回生,两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简禾这次淡定了很,肚子天天地大了起来,转眼间,便是九个月的光阴。
这天,他们家里迎来了位客人。
当年还矮墩墩的苏棠,如今已出落成了俊秀的小少年。大概是人与人的差别,虽然苏棠可以化作兽形,可魔族人的血统却没有太多地在他外表上显现,眼珠呈现的是清透的茶色。
相信再几年,这会是一个迷倒汾婴少女的翩翩小公子了。
简禾扬眉:“咦?稀客啊,今天怎么这么早,不用跟先生学功课了吗?”
在回归祁家后,苏棠并没有被强迫改姓,由外公外婆亲自抚养。对于亲姐姐留下的血脉,祁君元也是疼爱得不得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后,祁家请来了先生为苏棠授课,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协助舅舅管理家业。
“这什么难的,早就写完了。你们带了东西。”苏棠串门习惯了,放下了礼物,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玄衣哥哥呢?”
看出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简禾揶揄道:“他出去买菜了,你有事找他的话,去街角菜摊比较快。”
“外面这么热,你还赶我出去,热晕吗?”苏棠地哼了声,这才轻咳了声,:“那……小桃子在不在?”
简禾露出了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还没说话,屏风后就传来了阵欢快的脚步声。个小小的女孩阵风似的扑了出来,兴高采烈:“苏棠哥哥,听到你声音啦,你来找我玩了吗?”
小丫头长到了五六岁,脸颊白里透红,手臂肉墩墩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当初的乳名还真的没取错。不这孩子只是表面看着乖巧,实际上,性格和小时候的简禾像了十足十,小小年纪,就精通了爬树、掏鸟蛋乱七八糟的技能。
“顺路来看看你。”苏棠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轻描淡写:“家最近修了个新鱼池,有很锦鲤。你来喂鱼么?”
“喂鱼?想去!”小桃子回头,期待:“娘,可以去吗?”
简禾忍笑,故作犹豫:“这个嘛……”
“让她去吧。”苏棠牵住了小桃子的手,认真:“定会照顾好妹妹的,今晚把她送回来。”小桃子也挺胸收腹,连连点头。
简禾终于笑了起来,:“去吧。”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手牵着手走了。小桃子腿短,走得慢,苏棠嘴上嫌弃,但还是放慢了脚步在迁就她。简禾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摇摇头,回花园去看书了。
临盘在即,她最近很容易到困倦。小桃子离开后,家里只剩下玄衣留下看护她的几只小魔兽,安静得很。在花园的吊椅上吹着风看书,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玄衣。或者说,是一个与玄衣长得模一样的人。他穿着她没见的袭煞气而冷硬的黑衣,静静地站在了她面前,似有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全积攒成了眼底的泪光。这样的目光,深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缕明艳的鲜血从他的额心流下。张俊美的脸上,既有泪,有血,看得简禾心里颤,梦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梦中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时之间还有些恍惚:“玄衣?”
玄衣单膝跪在了吊椅旁,包着她微微发凉的手搓着,松了口气,这才轻斥道:“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也不怕着凉。刚才是做噩梦了吗?怎么喊你都不醒。”
从画面上说,这的确是个噩梦。可她也只在梦中惊了惊。醒来后,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十分忧伤。
“不是噩梦,是梦见你啦。”简禾与他十指紧扣,这总能让她感到很安心。
五十地听完梦中的情景后,玄衣开玩笑:“说不定们前世见,你梦见的是前世的。”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戏言。且不说魂丝与投生盘的事儿了,个人怎么可能两辈子都长同张脸?
“不是前世的你才好。”简禾望着暮色的天空,喃喃:“虽然他句话都没跟说,但是总觉得他得很不开心,额头还缺了鳞片……我希望前世的你也能开开心心的。”
玄衣心软成了水,莞尔:“嗯。”
时间晚了,玄衣以路太黑了为由,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简禾斜睨他,调侃:“你说你啊,不是第次怀了,还天天抱来抱去的,你紧张头啦。”
玄衣不以为意。
她的事,怎么紧张也不会头。
简禾揪他的头发:“几十年后,们老得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你就抱不动我这个老太婆了。”
玄衣小心地将她放回床上,坐在床沿,柔声道:“就算你长满皱纹和白发了,在我心里,也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简禾感慨道:“唉,觉眨眼,就好年了。”
“嗯,当年的你摔断了腿,还哭着问我‘会不会残废’,还记得吗?”
“喂!”简禾牙痒痒,打了他下:“你就不能记住我些可爱的事情吗?就光会记得哭鼻子啊、耍赖啊那些场景。”
玄衣笑着问:“哭鼻子,不也是可爱的事吗?”
简禾呐呐。在成亲初期,玄衣还是一副经不起她逗的模样,不知不觉,这情况就颠倒了来。现在经常被他闹到说不出话来的,反倒是自己……风水轮流转啊。
玄衣掀起了她的裙子:“脚今天酸不酸?”
怀孕以后,玄衣每天都会以不伤害到她和孩子的方式,她轻轻揉捏水肿的手足。
“不酸。可是我腰酸了,快过来。”
玄衣连忙让简禾靠在他身上。
“说起来,苏棠刚才来过,把你女儿拐跑了。”简禾依偎在玄衣怀里,哈哈笑:“你信不信,再十年,他可能会改口叫你岳父了,哈哈哈哈!你平白升个辈分。”
玄衣:“……”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岳父看女婿,则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管对方是否优秀。
这个定律古今通用。故而,明明是十画都还没有撇的事儿,玄衣眉头一跳,已经有点不高兴了,轻哼道:“再说吧。”
想娶他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哎,对了,苏棠今天给们带了东西。拿过来看看吧。”
玄衣百依百顺,替她将东西拿了来。
苏棠这孩子还挺有心的,时不时就会送些小桃子可以用的东西来,比如小拨浪鼓、软陶玩偶、小骨镯等……不贵重,但都很有心思。这次,有个小小的正方形盒子混在里头,简禾随手开,“咦”了声。
这盒子里放了对耳环,简简单单的款式也可以看出来价格不菲。
简禾刚伸手拿起来,玄衣已经一把夺过去了,本正经道:“这个就别戴了,不好看。”
简禾:“……”
苏棠那孩子肯定不会送这种东西,他是从祁家过来的,想也知道,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的礼物。
“上个月祁君元的孩子不是满月么?们还送了礼物过去,那么他夫人托苏棠回个礼,也不算分吧。”简禾盯着玄衣微红的耳根,笑到打跌:“人家都成亲这么久了,孩子都生了,哪里还会惦记嘛。”
“那可未必。”玄衣将耳环抛回了盒子中,打算明天就处了它,冷哼一声。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怎么看那个姓祁的都觉得他贼心不死。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当着简禾的面说出来,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还得不偿失。他不愿让简禾的心神被闲杂人等占据,她只要想着他个人就好了。
这天注定很不平静。后半夜,或许是被下午的梦所惊扰了,简禾的腹部隐隐作痛,孩子提前发动了。
上次也是玄衣亲自给她接生的,魔族人的孩子生出来时,形态会比普通婴孩更小点,所以生产也相对容易。天明时分,第二个孩子有惊无险地呱呱坠地,是个小男孩。
在烛光下,简禾蜷缩在了被褥中,玄衣仔细温柔地替她擦掉了汗水。
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大概是因为腹中元丹的加持,她的模样与从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除了变得更温柔了的眉梢眼角。每一次凝视,都会让他怦然心动。
十年前,在西朔山封家的兽牢中,她揣着块肉,两股战战地闯进了他的生命中。四年后,猝不及防地在觅隐中重逢。可能从很早前开始,这个人就在他心里种下了颗种子。生根发芽,迎风抽枝,占满了他的心房,再也拔除不掉了。
玄衣轻轻一笑。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她今天说的那个奇怪的梦。
如果魂丝可以不散,如果他们真的有前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否也爱上她。若如她所言,梦里那个“前世的他”得很不开心,那么,他看到今生的结局后,大概也会为这迟来的、圆满的结局到安慰吧。
简禾休息了会儿,玄衣耐心地一勺勺喂她喝了碗易消化的粥。小桃子看完弟弟,已经先回去睡觉了,简禾抱着孩子,忽然道:“对了,们还没有他取小名呢!”
玄衣:“……”
“叫什么好呢?”简禾兴致勃勃:“今晚吃烧鸡,不如就叫他‘小烧鸡’好了。”
玄衣:“…………”
简禾的话他向都说好,不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言难尽了。为了儿子的面子着想,玄衣艰难而委婉地反对:“不了吧。”
简禾不服气:“有什么不好,小桃子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啊。”
“唔……”玄衣十分巧妙地道:“觉得,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名字。”
“那行,换一个。们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来着?”
玄衣回忆了下,顿时涌出了种不好的预。
简禾道:“记得了。吃的是田鸡,‘小田鸡’?”
玄衣:“……”
简禾:“……”
玄衣失笑:“怎么都是鸡字结尾的?”
“也觉得不好听。”简禾也忍不住笑了,连想了好几个小名,都不满意,反而慢慢把自己说困了。
玄衣轻轻地揉捏她的后颈,:“别想了,先睡一觉吧。”
简禾打了个呵欠:“唉,不行……太困了。明天再想好了。”
“好,明天再想。”玄衣轻轻地拍哄着她的肩,直到她睡着了,才轻轻地在她的眼皮上印下了吻:“还有很时间,会陪你起想的。”
确实,这生还很长。
二百年前,那段或遭人唾骂、或惹人唏嘘的旷世艳情,已随着长箫御兽的魔族少主身亡而湮灭。
所幸的是,这世,无尽的未来里,将不再有错和悔恨、遗憾和离别。
他们会手牵着手,路走到红尘的尽头,迎来又一湾的春水天涯。
——玄衣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爆料·和大家谈谈玄衣的前世今生——
在这篇文的最初阶段,四位病友的设定,都和现在有很多的不同。
玄衣的初版设定里,有一些有趣而且最终没有用上的设定,可以和大家分享。(很久前在微博发过一点,不过应该有很多读者没看过(⊙v⊙))
其实是先有的玄衣,才有这篇文。确切来说,是玄衣误杀简禾的那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非常想把这个碎片情节写下来,为此才会构想出整篇文的背景。所以你们也看到了,第一个出场的病友就是玄衣哟。
下面开始正题,在原设定里,全文(前期)最苦逼、仇家最多、被人喊打喊杀最多的人,其实是魔族人玄衣,而不是贺熠。
别看现在的贺熠仇家满天飞,其实原版本里的他一点也不,虽然很多人骂,但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和小姬姬也有点交情(这个就留到小姬姬结局时再说。除了“人缘”这方面,贺熠喜怒无常、口蜜腹剑的性格,还有人生经历,两个版本都区别不大,所以就不特意展开他的前世今生了。)
在原设定里,玄衣父亲并非因为赤云宗的攻击和封妩的补刀才死的,而是死于少年时结伴猎魔的姬钺白和夜阑雨之手(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结伴猎魔?这个就留到小姬姬结局再说啦),被他们射杀的。
在原设定里,眉心有红痕的也不是贺熠,而是玄衣。玄衣的原型比起魔兽,更像是“魔物”,即是没有很坚硬的鳞片,比较缥缈神秘的生物,性格也更像今天你们看到的夜阑雨,不过没有小黑那么冰清玉洁,只就是沉默寡言,很能忍,忍无可忍时就很恐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b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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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来给大家乐呵一下,请不要和正文产生联系哦。因为这是“胎死腹中”、不存在于世界的四友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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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番外三不是病友爱情番,是一个很短的无爱情成分的欢乐治愈的【现代脑洞番】。
简介:
九州小区的【仙途幼儿园】开学啦,招新啦!(*^▽^*)
这一期的学生里,迎来了四位特别的小朋友,他们分别是:
喜欢组装玩具、内向文静、冰清玉洁、一逗就生气、默默挑食的夜阑雨;
家里有矿、连擦手纸也要用大牌、瞧不起土包子、总是穿着小西装来上学的姬钺白;
福利院长大、爱往男同学的裤裆里扔虫子、揪女孩子的辫子、总闹得幼儿园鸡飞狗跳的贺熠;
来自于风景秀丽的大乡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粗野的外表下有一颗淳朴害羞的心、擅长一切体育运动的玄衣。
四个小朋友和初出茅庐、充满爱心的简老师之间,会擦出什么火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快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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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简介是担心大家会不看标题就购买、买了发现是mini病友会不喜欢。(⊙v⊙) 要看清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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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素锦绛、云色ta(x3)、肆意、AM、Aggg姑娘们的地雷呀(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