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章元敬虽然没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但回到家后也觉得整个人软绵绵的,有一种力气都被抽空了的感觉,懒洋洋的打不起劲头来。
左右现在也干不了什么事情,除了写了封信让余全带到李家,章元敬就索性在家歇着,也不太看书,多是躺一会儿,起来也是陪着奶奶娘亲说说话。
他倒是悠闲了,却不知道李玉山却担了心思,这个徒弟自小懂事,惯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一次连秋闱都没能参加,可见是真的病了。
李玉山经历过的事情多了,他多少同窗也有学识,就败倒在了一个病上头,这么一想就有些坐不住,立刻让人备车打算去看望弟子。
还是章氏听说了消息赶来劝住了,“老爷,您这时候赶过去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大夫章家已经请了,要看病要吃药肯定也照顾的妥妥当当的,您这会儿过去,平安就算是吃了药想睡会儿还得撑着精神应付你,那不是更累吗?”
李玉山一听也是,只是到底不能安心,派了个人去那边盯着。
章氏见他不再喊着要出门也放了心,老爷子年级大了,身体也不算太好,年前的时候还病了一场,养了好几个月才算缓过来,她哪儿敢让他去过了病气。
人虽然没去,章氏还是收拾了一堆东西送到了章家,多是补身体的药材食材,姜氏虽然宝贝孙子,但这样子的东西倒是难得。
等了几日,知道章元敬烧也退了,病也差不多好了,李玉山终于忍不住赶到了章家,结果一看,呵呵,这小子不但没有瘦,反倒是胖了一些。
这也实在怪不得章元敬,自从生了病他奶就准备了许多吃食,一日六顿都不带停歇的,后来章氏送了些人参燕窝过来,人参怕太烈了没用,燕窝姜氏孙氏一口没尝,全塞给了孩子吃,他不吃还不行,两个女人就得眼泪汪汪的瞪着他。
看见李玉山亲自上门,章元敬连忙整理好衣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迎了上去。看着那精致的点心,暖呼呼的菊花茶,李玉山呵呵一笑,说道:“你老师我担心的要死,你倒是好,在家吃好喝好睡好,还长胖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章元敬连忙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把点心都推到李玉山的面前,亲自伺候老师喝了一杯茶,这才说道:“都是学生的不是,让老师担心了,只是前些日子生了病,如今人还有些没精神,总想着靠一会儿躺一会儿。”
李玉山也不是真生气,打趣了两句,见他气色红润,倒不像是生过病的便放了心,笑了笑说道:“你做的很对,生了病就回来,不必硬撑着反倒是耽误了身体。”
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如今章铃兰已经出嫁,章元敬要是出了事,那章家怕是完了。
章元敬笑了笑,转身吩咐了一句:“阿全,你去门口候着。”
余全也不奇怪,乖乖的走到门口等着,笨人有一个好处就是想得少,指哪打哪儿。
李玉山皱了皱眉,心知他有话要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元敬叹了口气,说道:“之前不敢在信中详写,既然老师来了,我便说一说此次的事情。学生临时返乡,固然有生病的原因,但大多还是因为此次秋闱试题传的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学生年幼,想着也不争这三年,这才启程回来了。”
李玉山多多少少已经听到了传言,这会儿摸了摸胡子,摇头说道:“你小心也是对的,只是这次既然传遍了整个明湖,主考的官员也不会掉以轻心才是。”
章元敬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心里到底是有些害怕,这才回来了。”
李玉山一听,心底倒是有几分心疼,别看这孩子平时稳重老成,到底是年纪小,这么点事情就吓病了。这么想着,心中怜惜顿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安慰道:“别怕,你做得很对,就算是有事儿也牵扯不到你了。”
章元敬点了点头,总觉得他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就跟他奶奶他娘似得,不过很快的,他就岔开话题:“老师,师兄这段时间可有口信回来?”
李玉山笑了笑,说道:“前不久才有信回来,哪会儿那么频繁,怎么,想你师兄了?”
章元敬笑了笑,说道:“这次明湖府闹得沸沸扬扬,学生就在想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问题,若是的话,怕是多少有些痕迹。”
章元敬顿了一下,皱眉说道:“若真的出事的话,师兄人在翰林院,虽然不太管事儿,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波及。”
这话说的客气,其实李子俊在翰林院被人排挤,几乎就露不了面出不了头,他岳家一看这情况,不说帮帮忙,反倒是对他冷淡起来。
李玉山沉吟了一会儿,心底到底是觉得这事儿不一定会闹大,甚至有些考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试题,最后都被证明是错的,临了也就是一批想要投机取巧的人被骗了钱罢了。
章元敬见状,又说道:“老师,如今明湖府还没考完,送信上京还来得及,若是晚了,再递消息怕也无用了。”
“虽说不知这次秋闱到底如何,但小心总出不了大事儿。”章元敬是真心为李子俊着想,虽然按理来说远在明湖府的可就牵扯不到翰林院的人员,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被他这么一说,李玉山也重视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难道那考官就没有一丝应对?”
章元敬却说道:“事发突兀,谁知道有没有后手呢?”
李玉山到底是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的弟子,忍不住说道:“老师远离朝堂已久,如今反倒是不如你了,元敬,谨慎小心乃是为官长久之道。”
李玉山回家如何往京城送信且不提,章元敬在家养病,却也没有漏了明湖府的消息,每日余全必定是要打听打听的。一直到几日之后,秋闱总算是结束了,考题也随之流传出来,一切风平浪静,只是考官临场换了卷子。
听见考题的时候章元敬大大松了口气,心底又有几分黯然,觉得自己到底是想太多了。
得到了消息,章元敬又开始每日上课了,看见李玉山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因为他的一个猜测,自家老师不远千里给京城送了信,谁知道还是他猜错了。
李玉山倒是毫不在意,反倒是夸了他几句:“谨慎小心,防范于未然有什么错,若是你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作为老师我才会担心。”
章元敬笑了笑,倒是也不后悔自己临时返乡,毕竟他年级不大,这三年还耽误的起。
倒是家里头姜氏孙氏怕他因病错过了一届而伤心,对待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话里话外让他别在意什么的,绝对不肯再提秋闱的事情。
这种小心翼翼反倒是让章元敬无所适从,只得反复说自己不在意,偏偏他越是说,两个女人越是觉得他懂事,这是在强颜欢笑呢。
一直到了章铃兰的长子周岁那一日,看着兴冲冲准备礼物的章元敬,姜氏才算是相信了,私底下还对孙氏说道:“到底是亲姐弟,秋闱都没外甥重要。”
孙氏自然喜的姐弟俩感情好,对这话里头似有若无的抱怨也全当听不见了。
姜氏说归说,出发时也一块儿去了,她大概就是看不得孙子对别人好,当然,别人对孙子好的话,她还是看的十分顺眼的,这一点章铃兰做的很好,所以她才分外给面子一些。
毕竟去的人越多,到时候作为嫡亲的长辈,他们能不给见面礼吗,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
丁地主虽是乡绅,却也在青州县城置办了宅子,从章家驾车过去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一日嫡长孙周岁,自然是客似云来,门前车水马龙热闹的很。
要不然怎么说这位地主爷是个细心的呢,早早的派人盯着,章元敬三人一到,自然有管家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半点也不会显得怠慢。
章元敬也是常来丁家看望姐姐的,这会儿熟门熟路的到了厅堂,果然看见他家姐夫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更傻了。
一看见小舅子,丁聪连忙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元敬,没想到你能赶来,哎,要不怎么说我们家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偏偏遇到了这好事儿。”
这话听的姜氏的白眼都要飞出来了,什么福气,什么好事儿,感情这外甥就是盼着舅舅生病,不能参加科举回来参加周岁礼呢!
眼看姜氏脸色不好,幸亏丁老爷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拽住儿子,笑呵呵的说道:“亲家,您可来了,来来来,你们先去看看智儿,元敬,不嫌弃的话随我去见见亲朋好友。”
姜氏一听,脸色才缓和了一些,知道丁老爷这是给孙子介绍人脉呢,推了一把孩子,自己带着孙氏往里头走了。
章元敬只得跟着丁老爷去见人,丁老爷自己是乡绅,来的人大部分也是耕读之家,少有几个官吏和富商,都知道这位是丁家的小舅子,对他自然也客客气气。
丁家的周岁宴办的热热闹闹,生完孩子一年,章铃兰的气色也是红润的很,人也丰腴了一些。原本在家被老太太打压的厉害,仿佛一直存在的怯弱神色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常出面料理家事的那种雷厉风行,看的出来,丁聪很听妻子的话。
姐姐日子过得好,章元敬也就放心了,到底是男女有别,一场宴会他光被丁老爷拽着应酬了,也没能跟章铃兰说上几句话。
倒是临走的时候,章铃兰带着丁聪前来送客,见他身上有几分酒气,忍不住说道:“怎么还喝了酒,你年纪小,可不能不顾惜身体。”
说完又开始抱怨丁聪:“你是姐夫,怎么也不看着点,就让他胡闹。”
丁聪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道:“元敬,下次我来喝,你姐夫我酒量好着呢,千杯不醉。”
章铃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碍于儿子弟弟都在场,到底是没上手收拾他。
等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丁家,姜氏倒是说了一句:“铃兰丫头运气好,刚进门就生了个儿子,孙女婿又是个万事不管的,以后家里家外还不是都听她的,上头又没有婆婆,这日子过的多舒坦,哎,多亏当年选了丁家。”
得,这位感叹归感叹,还要踩一脚媳妇,也没意识到自己就是人家不想要的那种婆婆。孙氏也是软性子好脾气,听了也不往心里头去,反倒是说道:“是啊,多亏了娘眼光好,看铃兰日子过得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不得不说,这对婆媳能把日子过到一块儿去也是有趣。
章元敬笑看着,听着婆媳两个念念叨叨的话,牛车晃晃荡荡的离开,大概是最近睡得多了,他这会儿又有些发困,姜氏一看,索性把孩子拉过来放到膝盖上,说道:“想睡就睡一会儿,还得好久才到家呢,奶帮你看着。”
章元敬哪里好意思压着老太太,这么长的路回去,还不得把老太太的腿压得不能动弹了,他虚着靠了一会儿就爬起来了。
姜氏哪里不知道孙子心疼自己,又是高兴又是无奈,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每当这种时候,就是姜氏也忍不住感慨自家那死鬼和儿子都去得早,不然平安一个孩子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呢,一刻也放松不得。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路过一条街的时候,外头忽然喧闹起来,章元敬撩开帘子,秋风立刻就吹了进来,带着几分快要入冬的寒意。
只见外头有几个官差抓着一个书生,也不顾他们家人的叫喊就往外头拉,章元敬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放下了帘子,心中噗通噗通的跳起来。
姜氏人老成精,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平安,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章元敬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心中那不妙的预感却越来越浓,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方才有官差抓走了一个书生,看着,好像是此次参加秋闱的人。”
姜氏心头一跳,问道:“怎么会,算算时间秋闱刚刚出榜,青州距离明湖不近,若真是参加科举的学子,这会儿怎么会在家?”
章元敬也是不知,只是觉得心惊肉跳的,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前头转弯就是他们家,姜氏却忽然说道:“我们先不回家了,去李家。”
章元敬眼皮子一跳,朝着姜氏看去,姜氏想了想,又说道:“丁老爷不是给了一方名砚吗,正当送给李老先生才是,这会儿也不算太晚,过去也合适。”
章元敬闭了闭眼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再一次想多了,但看到方才差役粗暴的动作,到底是不敢冒险。他被拿走或许还能得救,但奶奶和娘却经不住这种惊吓。
“阿全,转道去先生家。”若真的出事,县衙看在李家的份上,或许不会对他动粗,这种时候,章元敬也只希望又是自己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