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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楚明允一眼望见那木雕女子,半隔了殿内重重纱幔,日光透过纹路错落的窗格落在木雕上,轮廓隐约模糊。莫名感觉倏然而至,却一时捉摸不透,他不觉蹙紧了眉,仔细打量起来。

苏世誉看到等人高的木雕也正微愣,随即就见李延贞快步到了近前,“……陛下?”

“爱卿可否将手伸出一看?”李延贞近乎恳切道。

苏世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与楚明允对视一眼,将手缓缓抬起,摊开。

李延贞盯着他的手,思索着又道:“爱卿抚琴时的指法是如何的?”

刻刀还握在手中,话至此他们也明白李延贞想做什么了。

苏世誉屈指,凭空拨弦两声,骨节俊秀的手指一勾一翻,风雅自成,恍惚间指下有琴音如流水潺潺泄出。

李延贞盯着苏世誉的手,暧暧日光下如生了光一般,他凝视半晌,不由得缓缓伸出手去。

楚明允轻咳了声,上前一把握住苏世誉的手将他轻按了回去,侧身就横.插.入两人之间,对着未回过神的李延贞笑了,“陛下既然是想刻女子,自然要找女子的手来看。哪怕苏大人琴弹的好,可男人的手又有什么好看的?”

说是如此,他自己倒是将那只没什么好看的手握得极紧。

苏世誉默然无语地挣了挣,未能挣开,所幸被楚明允身形遮挡着无人看见。

李延贞怔怔地看着楚明允,正欲开口,却被他直接截了话:“陛下方才可是见了西陵王?”

李延贞这才醒过神,回位落座,“朕方才确实是见了皇叔。”

苏世誉闻言拉下楚明允的手,从他身后走出,“陛下可有向王爷提及推恩令的事?”

“已经应下了。”李延贞道。

“已经应下?”苏世誉道,“臣先前呈上的推恩令草拟,陛下是否给王爷看了?”

“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楚明允道。

“这……”李延贞避开他们的视线,略显犹豫,“推恩令的内容皇叔看过了,并无异议。”

“答应的条件呢?”楚明允直直看着他,语意笃定,“陛下应允给他什么了?”

李延贞看了他们一眼,道:“朕将淮南王原有的封地给予他了。”

楚明允不带情绪地笑了声,“先前匈奴的割地盟约陛下有意,如今西陵王一到长安便得了淮南封地。看来那九皇子说的不错,陛下果然慷慨。”他话音微顿,“只是如此大事,臣以为陛下还是等明日早朝后再决断,莫要独断为好。”

沉默片刻,李延贞道:“爱卿所言朕明白,但推恩令终究就是削藩之举,若非如此,恐怕皇叔也要心生不满。”

“淮南国地域之广陛下应该清楚,推恩令是削藩之举陛下也清楚,那陛下觉得西陵王的势力是增还是减了?”楚明允语气微冷。

李延贞无言以对。

殿中一时静下,几近僵持。

“罢了。”苏世誉轻叹了声气,“君王一言九鼎,绝无反悔之理。事已至此,楚大人也不必多言。”

楚明允别开眼不再出声。

“……苏爱卿?”李延贞看向他。

“王爷会有所求这点臣早有准备,陛下所为也并非全无道理。”苏世誉敛眸,沉吟道:“淮南王伏法后诸侯王隐有动荡之态,推恩令一下必会引发哗然,他的态度便至为关键。如今肯爽快应下,终究是好的。”

言既至此,多说无用。

简单将政事禀报完毕,他们告退离去,苏世誉先行在前,已出了殿门。

忽然轻若叹息的一句话随细风而起,拂帘而过落入了楚明允耳中,几不可闻。

“苏爱卿若是女子就好了。”

他脚步一顿,回身看去,目光越过李延贞的背影落在那尊木雕上,终于明白那轮廓里隐约透出的熟悉之感不是错觉。

☆、[第五十一章]

青年穿过月下回廊,推门而入,恭敬道:“父亲。”

屋中烛火通明,男人独坐桌案后,手握一张写满匈奴文的羊皮卷,闻声抬头看了过去,笑道:“伤可算养好了?”

“是。”青年按了按腹下肋骨,隐隐作痛,“已无大碍了。孩儿无能,这大半年来让父亲操劳了。”

“没什么。”男人翻看着羊皮卷,“你明日动身,若伤未好全就不要强撑。”

“谢父亲关怀,孩儿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青年说完,见男人并不再言语,微一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另外,孩儿斗胆请问,为何回来后就不见静姝……”

“明日动身,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吧。”男人出声打断他。

青年一滞,末了低声应是,安静退下。

他拉开门,夜风迎面而来,吹鼓起袍袖,衣袂起落间隐约显出他苍白手臂上一道暗红剑痕深深。

雍和九年,夏仲月,上用御史大夫谋,颁推恩令,令诸侯以私恩裂地,分其子弟,而夏为定制封号,辙别属夏郡。于是藩国始分,子弟毕侯矣,而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云。

诏令一下,如他们所料,诸侯哗然,嫡子不满而庶出悦之,各方争执不休,直到西陵王出面力挺,这才顺利推行开来。可就在都以为安然无事时突生了动乱,最出人意料的是,动乱之处并非任一诸侯国,而是已经归了西陵王手下的淮南。

余孽起事,纠兵叛乱。

“这次淮南王残党突然现身,起兵叛乱,着实是猝不及防。”李延贞叹了口气,将文书递给苏世誉,“皇叔还未能布防周全,对淮南地域也不甚了解,如今焦头烂额,派了人千里加急传信来请朝廷派兵支援。”

“即便王爷不提,朝廷也该派兵镇压的。”苏世誉道,“更何况还是淮南王残党。”

“爱卿心中还没有完全放下淮南王的案子吗?”李延贞问道。

苏世誉并未回答,只是淡淡道:“臣不过是忽然觉得,叛乱虽生祸事,却也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机会。”

“机会?”

“是,”苏世誉颔首,看着他道,“是洛辛的机会,也正是陛下的机会。”

李延贞微怔,对上苏世誉深敛眸色,陡然顿悟。

的确,要培养将领,必然要先让他崭露头角。况且洛辛最令人诟病的就是淮南出身,若能一举平叛,既能荡扫恶语揣测,又可手掌兵卒。由此为始,就能抽丝剥茧般地将兵权一点点拿回君王手中。

“只是这领兵平叛的人选……必然是由楚爱卿选定的。”李延贞担忧道,“其中道理,他又岂会想不明白?”

苏世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纵然希望渺茫,也当一试。”

太尉府总是隐隐显出几分冷肃,行经的侍卫婢女寡语少言,见苏世誉都退避行礼,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或通报引路,任他毫无阻碍地去了书房。

楚明允一手撑在书架上,正专注找着什么,不回头地道:“早前晒过的书我让你收起来在哪……”话音顿止,身后脚步声渐而清晰,未及对方出声,他便勾唇笑了,回眸看去,“苏大人,来找我幽会吗?”

“我想恐怕没人会在白日里幽会。”苏世誉淡声笑道。

楚明允转过身闲闲倚上书架,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我不介意啊。”

“楚大人随性自如这点,我的确是清楚的。”苏世誉扫了眼书案边上的一小堆莲子壳,意有所指。

楚明允面不改色道,“杜越刚才剩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