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小老闆,就算辛苦些,好歹心裡自在,也得人敬重。」
宣怀风口裡说那很好。
心裡却想,白云飞打算转行,看来他的嗓子是不容易挽回的了。
一个清逸风流的人才,偏偏命运不济到这种地步,着实叫人嗟歎。
宣怀风一边想着,一边对话筒裡说:「做生意也是有学问的,我倒有些怕他不熟门道,亏了本钱。他究竟打算做哪门生意呢?」
宣代云轻啐了一口,骂他说:「人家还没开张呢,你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你全部心力,都放到那戒毒戒烟的国家大事上去了,哪还有工夫关照朋友?他要做哪一行,我不告诉你,等你日后见了他,自己问吧。记住八月十五过来吃饭,我可要挂了。」
便把电话挂断了。
宣怀风放了电话,从电话间裡出来,回到房裡一看,白雪岚正襟危坐地在等着。
宣怀风说:「在等我?」
一顿,又说:「我知道了,我和外头来往,你一准要侦查的。不用审问了,我直接坦白吧。是姊姊打电话来,要我八月十五过去年宅吃饭,另外说了一下白云飞的事,他似乎找了一个铺面,要做起生意来了。至于做什么生意,那就不知道。」
白雪岚说:「我一个字都没有问,你就说了这么几句,还把一个侦查的罪名戴在我头上。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宣怀风说:「那你坐在这裡,直着眼睛看我做什么?」
白雪岚说:「你不长记性,自己说过什么,转头就忘了。」
宣怀风问:「我忘什么了?」
白雪岚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把一根指头点了点他的鼻子,有些神祕地笑笑,「再想想。」
宣怀风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不知道他指的是那样,说:「你就痛快点吧。」
白雪岚问:「刚才谁走的时候,说回来给我压惊的?我一心一意等着呢。」
宣怀风这才醒悟,啼笑皆非。
果然是最厉害的强盗本领。
只是随口一句安慰的话,到了白雪岚眼裡,便是一篇大大的文章,非要做得花团锦簇,佔上一个大大的便宜不可。
于是宣怀风自食其果,不得不努力为白雪岚「压惊」。
不必赘言,这个「惊」,自是压得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欲生欲死之间,情爱氤氲,恋意怯怯,两人心满而意足,抱成一团,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醒来,窗外鸟叫喧嚣。
已到初九。
第九章
初九是个大日子,宣怀风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这麽一些日子,现在戒毒院总算要开张了,都兴奋起来。
宣怀风昨晚虽然尽了不少爱人的义务,但还是忍着腰痠背痛,起了一个大早,连带着把白雪岚也从床上挖起来,说:「平日我不吵你,今天对不住,我有保证剪彩仪式顺利的义务,只好督促督促总长您啦。」
白雪岚说:「做个买卖吧。来一个早安吻,我把自己卖你一个上午,这身子这腿,全听你指挥。」
宣怀风不由好笑,问他,「你羞不羞?我这办的是正经海关总署的公务呢,你当总长的,反而用自己衙门的事来要挟自己的副官吗?」
白雪岚问:「到底吻不吻?」
作势要鑽回床上去。
宣怀风把他拉住,踌躇了一下,给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不等白雪岚说话,瞥他一眼,说:「别贪心不足了,今天可不是胡闹的日子。」
两人都起了床。
听差把铜盆装了热水,送热毛巾过来,宣怀风见了,不由想起小飞燕来,洗过脸,问白雪岚说:「我多嘴问一声,你打算怎麽处置小飞燕呢?」
白雪岚仰着头咕噜噜地漱口,吐了水,说:「这小奸细,照我的意思,乾脆点,拿绷带捆个死紧,点她天灯,再把烧剩的灰弄一些,装在小陶罐子裡,送去给展露昭。也叫那些背地裡弄鬼的人知道,帮广东军对付我白雪岚,就这麽个下场。」
宣怀风半晌说不出话。
白雪岚说得稀拉轻鬆,一脸的澹然,反而让宣怀风感到,白雪岚是会作出这种可怕的事来的。
正犹豫要怎麽劝阻才好。
白雪岚看他吓到了似的呆站着,忙微笑着说:「当然,在首都裡,我又是政府的人,点人家天灯是绝不行的。话说回来,她在我的计划裡,也帮了一点小忙,要不是她,宣怀抿又怎麽能放得这样顺理成章呢?我看,她平日裡伺候你,也是很殷勤的。」
宣怀风鬆了一口气,问:「你这是会饶了她性命的意思?那你打算怎麽惩罚她?」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我这人,要就不做,要就彻底的做。既然不杀她,我又何必惩罚她,多此一举。等过了这件大事,我就放她走,你看怎麽样?」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是看在我面子上,我代她向你说多谢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对白雪岚苦笑着说:「其实我明白的,在你看来,这是妇人之仁。不过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可怜的煳涂人,又少读书,不识是非好歹。乱世之中,人不如犬,她是没有大人照顾,时时被人践踏的蝼蚁,所以,遇上一个对她有恩的宣怀抿,便死心塌地地要报恩了。她这样做的原因,我多少是明白的。你在她面前,是何等有力量的大人物,要她死,是一句话的事;要她生,也是一句话的事。」
白雪岚笑道:「你可真会说话。是怕我反悔,背着你把她怎样了,所以言语上给我戴这麽一顶高帽子?」
宣怀风目光温柔地朝他看了看,说:「她是为了她不想辜负的人,冒着危险来做营救的事。我为着这一点,觉得她还有可恕的馀地。将心比心,假使有一天,要我为了你,做什麽不要命的事,我是会像她那样,不顾后果去做的。就算被抓住了,也不过点天灯……」
话未说完。
白雪岚已经变了脸色,把手掌重重捂了宣怀风的嘴,沉声叱责他说:「胡说八道!点天灯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我生气起来,可是会让你吃耳光的。」
宣怀风口鼻被他捂得几乎不能呼吸,抬眼看着白雪岚。
白雪岚略略手上鬆了一点劲。
宣怀风才在他手掌下声音闷闷地说:「点天灯,是你先挑头说的,又不是我。」
白雪岚严厉地瞪他一眼,说:「你还顶嘴?不许再提这事了。」
说着,把宣怀风推到屏风后面,说:「换衣服去,今天穿我们衙门的军装,把我送你的两把手枪带上。记得我和你说的,以后出门,弹匣装满,枪不离身。要是在路上遇到对你不怀好意的,不要犹豫,拔枪赏他们一颗枪子,打死了人,回来我给你撑腰。」
宣怀风在屏风后面说:「亏你生在民主时代,这要是生在战国,你八成又是一个始皇帝。」
不多时,换好衣服出来。
和白雪岚一道吃过早饭,又做了一番准备。
看着钟点差不多了,两人一同坐上那辆林肯长汽车,车头上署旗招摇地往戒毒院去了。
◇◆◇
戒毒院这一天,自然是极为热闹。
虽说不要太闹腾,但毕竟这是一件社会事件,也有三五个记者得到消息,在人群裡挤着,盼着得到一条好新闻。
有布朗医生、费风等戒毒院的准员工,有为戒毒院出了物力财力的一些生意人,另外,如承平、黄万山等,虽不是被下请帖请过来的,也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来参加仪式。
略一看,宾客倒也过了百人,外加上围观的伸脖子的路人,把戒毒院刚刚涂过新油漆的大门堵得满满的。
在那两扇大门往上,是戒毒院正门,中间便繫了一条红绸带。
绸带中间,挂一朵很大的绸花。
等海关总署的汽车到了,护兵从车上跳下来,动作漂亮地打开汽车门。
白雪岚和宣怀风一前一后,弯着腰从汽车裡出来。
两人都穿着军装,人物风流,英姿飒爽,并肩在那裡一站,真真如一幅阳刚气十足的美丽图画。
也不知是谁先起头,拍了一下手,四周的人,便轰鸣般地鼓起掌来。
承平今日充当了司仪的重任,赶紧过来,把接受掌声的白雪岚和宣怀风领上台阶,接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轮激情澎湃的讲演。
这讲演稿子本来应该是白雪岚讲的,但白雪岚嫌气闷,把这个任务转给了副官,宣怀风也欣然承担下来。
承平站在临时搭起来的讲演台上,介绍了一下白雪岚和宣怀风的身分,然后大声说:「现在,请海关总署的宣怀风先生,为大家说一番话。」
他率先就把两隻手举到半空,用力鼓掌。
国人一贯以来的习惯,首先是重衣冠外貌的,看见宣怀风穿得精精神神,腰上别着银光澄澄的手枪,且又貌比潘安,儒雅而威严,那就如戏台上赏心悦目的大红角登场,顿时来了兴致。
宣怀风刚一上去,演讲台下有人叫了一声好,噼裡啪啦地又鼓起掌来。
宣怀风见下面这麽多人,微微把头一点,脸上带着镇定的笑容,便演讲起来。
他从前是当过教师的,站在台上,心裡只把下面的人当成自己教过的学生,倒是没有一丝紧张,很流畅地把撰写好,背得很熟的讲演稿,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
像这种剪彩的演讲,其实都是官样文章,底下的宾客和群众,除了少数真正热心的一群外,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已的,只因为宣怀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声音又好听,就不断地喝彩鼓掌。
宣怀风说过海关总署对戒毒院做的工作,戒毒院对社会民众的意义等等大道理,说到「谢谢各位的支持」,下面知道他说完了,又是一阵掌声。
到这一步,按照计划好的步骤,他就应该鞠一躬,然后下台。
但宣怀风却没鞠躬,也没转身下台。
他站在原地,身姿笔挺,一双黑眸晶莹剔透地转了一周,扫过下面一圈,对着麦克风,每字都很清楚地说:「最近新的《禁毒条例》已经实行,上面明确规定。贩毒者枪决。吸毒者坐牢。」
他这麽一个斯文漂亮的年轻公子,忽然微笑着说出这麽一句话来,下面的看客,都愣了愣神。
仰脸看着他。
宣怀风说:「政府已经下了决心,不管是对贩毒者,还是吸毒者,一概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因为国民受着毒害,就是我中华受着毒害;国民在流毒下痛苦哀嚎,就是我中华在流毒下痛苦哀嚎;一个受着毒害的国家,必须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如果不除去身上的毒,不戒除羸弱苟且的心性,那它终将塌毁,终将灭亡。」
他侧了半边身子,举起手,朝身后头顶上的漆金铜招牌上一指,说:「今日,戒毒院正式开业。这不仅是一个戒除毒瘾的地方,更是一面向白面红丸开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