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少卿家守了个酒饱饭足的岁,初一日是大朝会,没有周祈他们什么事儿,初二至初四日,宫里宫外地拜拜年、吃吃年酒,也就混过去了。
到初五日,元正假结束,京兆府、金吾卫并亥支这样负责“民意”的就开始忙起来——上元节三日放夜,士庶男女出门观月赏灯,说来热闹繁华,却也极容易出事,火灾、踩踏、奸·淫、劫掠……
十四日刚到酉时,天还未黑透,街上已经有了看灯的人,周祈也已经带着人巡完东北诸坊了。与往日不同,今天周祈着绢甲戎装,身披大氅,腰间挎刀,长长的眉毛下,眼睛全无笑意,看着颇有些肃杀气。
崔熠从西边安福门转过来,恰在朱雀门前与周祈碰上。
看见他,周祈的肃杀气就没了,“郑府尹自己在安福门守着?”
崔熠点头。
安福门有极盛大的踏歌,保不齐皇帝也会出来凑个热闹,与“万民同乐”,故而在安福门不管是金吾卫还是京兆府,都安排了不少人,郑府尹和金吾卫的吴大将军都亲自在那里坐镇。
干支卫在那里自然也有人,便是亥支也意思意思地安排了两个,其余则被周祈撒去了旁处。
亥支人少,只能用少量蹲守辅以流动巡视的办法,周祈自己便带了几个人,领了北边四条街的流动巡查岗。
崔熠看看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叹口气:“我越琢磨越觉得你说得对,上元日,人们不是‘观灯’,而是‘玩火’。”
周祈看向不远处眉目传情的男女,点点头。
这上元节,最普通的最容易出的事便是私奔。在本朝,私奔这种事颇为常见,上元节,还有再过两个月的上巳节,都堪称私奔大节。
节前的时候,周祈曾异想天开地与崔熠商议:“你说我们要是在各坊贴些警示之语,能管用吗?”
崔熠笑问:“什么警示之语?”
周祈把自己这辈子的文采都拿了出来,“就写些‘私奔乃短视下策,聘娶方为长久之计’,“私奔一时爽,被弃泪滂滂”,“带尔私奔者绝非真爱”……这样的。”
崔熠当时哈哈大笑,对周祈竖起大拇指,“只怕那些老顽固说有碍观瞻。”
周祈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只是觉得那些少女可惜,这个世道于女子总格外艰难些,有时候一步走错,后面就不好走了。
崔熠许是也看到了那对儿眉目传情的男女,对周祈道:“要不明年的时候我去圣人面前敲边鼓,把你说的警示之语的事办了?”
这回换成周祈笑了,周祈觉得自己跟小崔大约上辈子都是棒子,专门打鸳鸯的那种。
今日崔熠也忙,不过匆匆说这么两句话,便带人沿朱雀大街往南走了。
周祈则带人向西往较为偏远的里坊走去。像修真、普宁等坊历来都是事情多发地带。便是去年上元夜,普宁坊有户人家被洗劫一空。
绕回来时经过义宁坊,发现这个日子、这个时候,大理寺竟然还开着门。
让兄弟们在外面等等,周祈上前与看门衙差打听。
衙差认得她,“从蒲州移过来的一些人犯今日到了,少卿要复审。”
周祈点头,正要走,却听得脚步声。
略等一等,果然见谢庸带着罗启走了出来。
看见周祈,罗启先笑了,对谢庸道:“是周将军!”
谢庸看一眼罗启,犹记得除夜扶他回房,他嘴里念叨的“周老大”。
走到近前,谢庸问:“周将军有事?”
听了自家主人这问法儿,罗启无奈地咧咧嘴,也就是周老大吧……上元佳节,一个女郎等在衙门外,郎君竟然问是不是“有事”,郎君长得再好看,这辈子娶新妇也是难了。
周祈本要说“巡查至此,看见开着门,就进来看看”,却一眼瞥见罗启的神色,也意识到什么,促狭心起,眼波流转,轻声道:“没事儿就不能来等谢少卿了?”
谢庸顿一下,看向周祈。
周祈绷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谢庸松了脊背,皱眉瞪她一眼。
周祈笑道:“我是怕有人趁着上元放夜,把你们大理寺搬空了,回头列位都要坐在地上办公。”
其实看周祈穿着,谢庸也能猜到她在巡查——自从认识,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穿戎装。她的眉毛很长,有些斜飞入鬓的意思,眼睛虽是杏眼,因为这样一双眉毛,就少了两分娇媚,多了些英气,与戎装很是相配,当然,是不笑不使坏的时候相配。
谢庸突然想起从前不知在哪里看过的玄女战神像,戎装的周祈与之好像有那么一分两分相似,可惜少一对鸟翅膀……谢庸微翘起嘴角。
周祈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翎羽类”,犹问谢庸:“我巡了一圈了,再走完居德坊便往回走了。要不要一起去居德坊杨家馄饨铺子吃羊汤面茧?汤浓,茧也做得筋道,只上元节三天卖。”
谢庸点头。
周祈招呼小子们快点走,转完义宁坊就去吃面茧,几人欢呼。
周祈与谢庸骑马走在后面,罗启和亥支其他人走在前面。
罗启回头看看自家郎君和周将军,月光照在两人身上,郎君微侧头在听周将军说什么,周将军亦侧着头,脸上带着笑影儿。
罗启突然又觉得郎君兴许还是能娶上新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