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蓁立刻便注意到了他头上的发冠。
出门之前, 她亲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下放回盒中, 将那一整套首饰的模样都看过, 自然也能认得出发冠的相似之处。太子良苦用心摆在她眼前,可偏偏她错过了。
叶明蓁哑然:“我不知道……”
只是如今解释再多也无用,太子白费一番辛苦。叶明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 太子板着一张脸,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可没由来的,叶明蓁愣是感受到了他的几分委屈。
任谁费了诸多心思,一番准备之后,满心期待,得来的却是空欢喜一场,无论谁也高兴不起来。她大约是明白太子如今想法, 可这会儿身在宫中, 也无法回去将首饰换掉。
叶明蓁只好小声道:“下回我听你的。”
齐承煊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像今日这样盛大的宴席能有几回?难得京中所有的世家都聚集在此,等到下回,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便要是他与叶明蓁的大婚了。
二人已经定下婚约,即便是他什么也不做,旁人也知道叶明蓁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也不必他多此一举。
只是……
叶明蓁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头绪来。这回错过了, 下回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把人哄好。她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还未想出什么,便觉眼前人忽然往她眼前靠了一步。
叶明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思绪一下被打断,她的身后是墙,退不得几步便没了后路。叶明蓁还没回过神来,忽而面前一暗,下一瞬,一个脑袋便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叶明蓁霎时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双手也不知道该摆在何处才好,攥紧又松开,只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殿、殿下?”
齐承煊伸手把人揽入怀中。
他不敢用力,虚虚揽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他也不敢做多余的事情,光是只将人抱在怀中,便已经是了费了很大力气。
但叶明蓁却是头一回与人这样亲近。
她与虞曼音关系好,搂搂抱抱自然也是有过,可这回却是不同,男人的身体不似女人柔软,眼前人胸膛宽阔,隔着轻薄的衣衫,二人肢体接触的地方每一处都令她无限在意起来。她只觉属于太子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令她头晕目眩,脸颊耳侧也悄然生出绯意。叶明蓁甚至一下停了呼吸,可鼻尖笼罩的淡淡香薰却十分明显,仿佛她多闻一下,便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这本就也已经逾矩了。
叶明蓁抬起手,想推也不敢推,更不敢随便碰他。可她又察觉到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只觉后颈汗毛颤栗,从耳朵到脖颈,连指尖都滚烫起来。
齐承煊只轻轻抱了一下,很快便松开了她。
他退后一步,亡羊补牢地问:“这便当做是补偿了?”
叶明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问也不问她一声,直接便做了,这也叫做商量吗?
可人抱都抱完了,她想说再多也无用。叶明蓁眼角微红,也不分不清是气的还是羞的,可开口时的怒气冲冲气势却软了半截:“殿下这般太过失礼。”
“你说的是。”齐承煊得偿所愿,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何至于让旁人看见?管旁人如何想,他占到手的便宜才是实实在在。
他口中乖觉地道:“下回我定先问过你的意见。”
哪里还能有下回呢!
叶明蓁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可某人此时春风满面,丝毫不惧。齐承煊又指着她腰间的香囊道:“你可否能将此物赠我?”
赠予香囊多有暧昧之意,可二人已经定了亲,叶明蓁便摘下给了他。
齐承煊又解下腰间玉佩,放到她手中。他和悦地道:“我们二人调换。”
他说到做到,便先将香囊挂在了腰间。叶明蓁的香囊里装的是一些药材,明目提神,味道并不浓郁。而后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叶明蓁,等着她的动作。
“……”叶明蓁:“你这是……”
齐承煊问:“你不愿?”
叶明蓁只好将玉佩戴上了。
齐承煊面上喜意更胜,终于不再与她纠缠,见时候不早,连忙招来宫女送她回宴席之上。
直到坐回了叶夫人身边时,她面颊与耳朵上的绯意才终于褪下,被羞恼充斥的脑袋冷静下来,也让她终于回过神,攥着腰间的玉佩说不出话来。
虽没戴首饰,可他们二人互换了贴身之物,不就如了太子原本的意愿?
那太子还借口向她要补偿?!
叶明蓁瞠目结舌,为某人今日比先前更上一层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不已。
“蓁儿?”叶夫人柔声在她身旁问:“你这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叶明蓁:“……”
叶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她,虽说的是问句,可她已经心知肚明,“你下回离开时,记得与娘说一声,宫中不是家里,今日人来人往,也不知谁会有其他心思,你得多小心些。”
叶明蓁乖顺地低头应是。
她听话地坐在叶夫人身边,哪里也不去了,只是手总是无意识地去抚摸腰间玉佩,这玉佩应当是被人时常把玩,边角处已经被磨的十分圆润。只一想到这曾是太子的贴身之物,叶明蓁又如烫手一般飞快缩了回来。
好在众人期待之下,太后娘娘终于来了。
太后头发已经半白,可精神却很好,保养得当,面肤光滑,她扶着豫王的手走进来,一路与豫王有说有笑,看上去是个和善的老人家,直到见了皇帝皇后,面色这才冷淡了下来。
叶明蓁与众人一道起身行礼,坐下时,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太子站在皇帝身边,神色也一样冷淡,与豫王凑上前满脸笑意的模样截然不同。叶明蓁视线一落,在他腰间香囊上停留片刻,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在进宫之前,她已经听叶夫人说过太后娘娘与皇帝他们的关系,知道二人关系并不亲近,但不曾想差到这种地步,连表面关系也不做了。
也是,说起来,在太后眼中,皇帝还是她的杀子仇人呢。
叶明蓁心中叹息一声,与叶夫人一道坐下,旁边有夫人凑过来攀谈,她便打起精神,与叶夫人一起应付。
太后坐下后,面上的慈爱还未收起,对着豫王道:“豫王有心了,哀家在外时,只有豫王时不时寄信过来,今日哀家一回来,便见豫王站在宫门等着,果然是豫王最贴心不过。”
“皇祖母过奖了,这都是孙儿该做的。”
太后笑着夸了几句,话锋一转,问:“听说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定下人选了?”
“是。”皇帝附和道:“是定国公的女儿。”
“定国公的女儿……”太后面色更加冷淡:“叶家的姑娘找回来了,此事哀家也听说了。”
定国公的女儿失踪那日,昭王兵败,就地伏诛。
“此事为何不与哀家说一声?”太后说:“太子妃这位置耽误了这么多年,哀家却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倒是将哀家当做外人了。”
“孙儿不敢。只是怕打扰了皇祖母的清幽,只想等大婚之日时,再请皇祖母回来。”
“大婚之日?”太后语气冷冷的:“太子这意思,哀家是连替你相看一眼的机会都没了?”
“父皇母后都已相看过,也不必麻烦皇祖母。”齐承煊神色也不见热切:“太子妃是孙儿一眼相中,在孙儿看来,太子妃样样都好,挑不出错,比任何人都好。”
非但是皇后,太后从前也对太子妃的位置动过念头,她想要将陈家的女儿扶上太子妃之位,可被齐承煊当场拒绝,半点也不给她留情面,险些将太后气病倒。
这太子妃之位空了这么久,忽然冒出一个人,还样样都好?
定国公?依太后看来,与其说是太子妃样样都好,还不如说是拉拢定国公府。
她冷笑不已,“那哀家倒是想见识见识,太子口中样样都好的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样。”
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皇祖母会有机会的。”
太后:“……”
皇后在旁边悄悄吸了一口气。
因为太子妃的缘故,二人从前就闹得不好看,太后以长辈身份压人,可太子也是个容易低头的性子,这些年来,太后住在宫外,何尝不是被太子气到的缘故。
当年是太子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这些年来,太子的性情沉稳了不少,可今日却又这般言辞尖锐,不肯低头。
皇帝笑呵呵地打圆场:“母后这次回来,是打算待多久?”
“哀家这次回来,也就不走了。”太后转头看向豫王,面上又和善不少:“豫王先前写信过来,说是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哀家这次回来,便是要看到二人大婚,听说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哀家原先也听说过,听说顾家的姑娘是京城之中顶顶出色的。”
皇后面上迟疑了片刻。
太后离京多年,对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可不一定清楚,长宁侯府先后有两个姑娘,太后可分得清?
只听太后说:“哀家从前也见过顾家的姑娘,虽是只有一面,但记着也的确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孩子,那时年纪小,遇事也不慌张,京城适龄的姑娘里,也未见过比她更加出色的。”
皇后:“……”
齐承煊面色微松,难得地点头:“她的确是京城里最好的。”
太后说到一半,听他附和,难得地噎了一下,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平时可没见过太子这样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再说,这是豫王妃,关太子什么事?
豫王神色也有些尴尬,懊恼自己怎么忘记与太后说这些。
他忙道:“今日宴上来了不少人,长宁侯府也来了,皇祖母可否要见见她?”
太后顿时来了兴致,往下面张望:“顾家的姑娘也来了,快把人叫过来,让哀家见见。”
从太后出现的那一刻起,顾思凝便昂首挺胸等着了,当宫人下来请她过去时,她便觉今日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站起身时,只觉满室珠翠灯火都因她而失了颜色。
长宁侯请来嬷嬷教导她礼仪,她学得辛苦用心,此时让人挑不出错来。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忙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顾思凝紧张地攥紧了手,脑子里回想着前世见过的叶明蓁的模样,矜持地抬起了头来。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人都在她眼前,让她连目光也不敢乱瞟,唯恐让人挑出错处。
太后眉开眼笑:“果真是个好姑娘,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齐承煊勾了勾唇角,眼底不带笑意,余光瞥见身旁的瑞王跃跃欲试地朝着桌上点心盘伸手,他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踢了弟弟一脚。
瑞王面色一变,当即坐直了身体。知道是自己该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宫人在太后放下软垫,顾思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下。她坐在太后身边,另一边是豫王,其中殊荣多盛不必多言。只要她稍稍抬眼,便能将底下所有人收入眼中。
顾思凝有些飘飘然,天底下的人,有几个能坐到她今日的位置上?
太后拉着她的手,离得近了,又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连声道:“这些年过去,生的是愈发标致了。”
顾思凝笑着应下,心中却有些不解。她何时见过太后了?
豫王刚想收点什么,便听到瑞王没忍住,噗得一下笑出声来。
太后神色渐淡,朝瑞王看去,见瑞王强忍笑意,姿态失礼,面上更加不悦:“瑞王可觉得有何不对?”
“不对,当然是大大的不对了。”瑞王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依本王看,这位顾小姐没有先前好看,怎么会是愈发标致,分明是越长越丑了。”
顾思凝攥紧了衣角,憋红了脸,却不能反驳。豫王道:“瑞王慎言。”
“这有什么好慎不慎的?本王这是在实话实说,说实话也不行了?”瑞王啧啧摇头:“这一定是时隔太久,皇祖母老眼昏花,连顾小姐原来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要不然,怎么能夸得出口呢?”
皇后厉声提醒:“瑞王!”
瑞王功成身退地闭了口,这回他再朝着果盘伸手,太子果然没有阻拦。瑞王拿了一个苹果,在衣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果香清甜,配着眼前场景尤其可口。
皇后有些尴尬,几句解释了真假千金一事。如今的顾小姐,可不是从前的顾小姐啦!
太后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遭,也是一下愣住,好在她反应灵敏,拉着顾思凝的手,怜惜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思凝垂下头,露出了洁白的脖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豫王给哀家写信时,随信还送来一本诗集,那可是你写的?”太后谨慎地问。
顾思凝柔声道:“是民女写的。”
“哀家也看了那本诗集,里面的诗果真不错,顾家可当真会教养姑娘,先后两个姑娘,都是这般出色。若是哀家记得没错,先前那个的才学也是顶顶好的,而你也不遑多让。”太后看了齐承煊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这般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诗,已经是天资超凡,恐怕满京城也很难找出更厉害的。”
太后并非是有意吹捧,而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她看过那本诗集,此时也即兴念出了里面的一首诗来。
齐承煊扬了扬眉毛。
说来也巧,太后念得,正正好好是叶明蓁的诗。
他在桌下又踢了弟弟一脚。
瑞王手忙脚乱把果核一丢:“咳嗯——”
太后又转头朝他看来,眉头皱起:“瑞王?”
瑞王清了清嗓子,当即道:“皇祖母,你这话说的也不对。”
太后险些被气笑了:“你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会玩乐,也不读书,也能懂诗文的好坏,能看出什么不对?”
“皇祖母,话可不是这样说。”瑞王一本正经地道:“虽然孙儿不爱读书,不懂诗文,可也知道做人的好坏。孙儿行的端做得正,自觉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至于这位顾小姐……可不一样了。”
他边说边摇头,一副很是感慨叹息的模样。
太后险些气笑了:“那你说说,是有什么不对?”
顾思凝已是冷汗直流,她用力抓紧了衣角,唯恐瑞王会说出什么,可她也无法阻拦。
豫王忙说:“瑞王,够了。”
“皇祖母要听,那孙儿就得给您讲讲了。”瑞王可不怕其他人,太子还在旁边给他撑腰呢,他又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当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要说这位顾小姐,可是在京城里出了名的,就拿这诗文来说吧……先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诗宴的时候,她当真许多人的面,把别人的诗偷来当做自己的,要不是有些人已经早先看过,说不定就被她骗了过去。”
瑞王一口咬下苹果,声音清脆,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您要是不信呢,还可以问问在场其他人,这满京城都传遍了,也就您离得远没听说过。顾小姐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了,谁知道那诗集里是不是还偷了别人的诗呢。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太后愈听,脸色愈发阴沉。
“够了!”豫王厉声打断:“你不要在这里污人清白!”
瑞王当即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清白?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以为能瞒着,这叫什么污人清白?这是你和顾小姐把皇祖母骗得团团转!”
“皇祖母。”豫王连忙对太后道;“顾姑娘先前不懂事,的确做过了错事,但如今她已经知错,也已经改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的才学是实打实的,并不曾骗人。”
顾思凝也慌慌张张地点头,紧张地看着太后。
太后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她板着脸,显然因屡次三番被打脸而不虞。
皇后姗姗来迟地道:“瑞王!”
瑞王调整了一个姿势,果真不再说了。
可接连被打脸,让太后也不敢再从顾思凝身上下功夫,她唯恐自己再说出什么后,其中又冒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只打算先回去好好了解一番,再找机会给顾思凝抬脸。接连因顾思凝而丢脸,在见顾思凝的第一面,她也对顾思凝生出了一点小成见。
但想想顾思凝背后的长宁侯府,她又忍耐了下来。
太后转而对太子道:“太子说,太子妃是你亲眼相中,今日定国公府可也来了?”
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真巧,皇祖母今日便有机会能见见她。”
太后:“……”
太后沉着脸,命宫人把叶明蓁叫来。
她只见叶夫人身边站起一位年轻的姑娘,离得远远的,便能看见身姿窈窕,仪态大方,走得近了,面容看得更加清晰,螓首蛾眉,仙姿玉貌,太后见过不少姑娘,却鲜少有这般出尘绝伦的,非只是皮相,容貌生得好,气质又更胜一筹,举止气度落落大方,像是将修养刻在了骨子里。
太后见之眼前一亮,思及此人是太子妃,方露出的喜爱又收了起来。与眼前的叶明蓁比,方才她还觉得有几分喜欢的顾思凝一下便不出彩了。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一晃神,又觉得眼前人长相有几分眼熟。
难道是因为像定国公夫人?
旁边瑞王的声音适时响起:“皇祖母,你看叶姑娘是不是眼熟的很?”
“瑞王!”
瑞王不理,接着说:“叶姑娘原先就是在长宁侯府长大的,方才您还夸过呢,皇祖母您瞧,叶姑娘是否比你先前看见过的更加出色了不少?”
太后一怔:“她……”
她不是定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女儿吗?
瑞王还说:“还有呢,顾小姐偷了别人的诗,偷的可就是她的。本王未来的嫂嫂可有才华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外头的人都得称呼她一声先生。对了,她可从来不偷别人的诗。”
太后只觉头晕目眩。
什么和什么?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关系?
皇后张了张口,发觉为时已晚,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
她的目光落在了叶明蓁腰间的玉佩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唉,加更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