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皇宫。
“他竟然还敢发檄文?!”
那一纸慷慨激昂的檄文被完整抄录,随信报一起奏报到大楚天子御案前,魏显匆匆看罢,怒不可遏。
“他可知何谓君?何谓父?何谓孝忠?!”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何谓父子?何谓君臣?
魏显一把将檄文撕了个粉碎,震怒:“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还敢发檄文传告天下?!”
而最让他气恨的是,此檄文一出震动天下,同情附和甚至为其愤慨者众多,甚至一度盖过了指责逆王的声音。
他大楚朝的黎明百姓,竟然有这么多欣然逆王没死的!
魏显重重喘着粗气,一把将御案上所有笔墨奏折统统扫了落地,犹自不解气,又恨恨踢了御案两脚。
满室宫人内侍噤若寒蝉,齐田等了等,道:“陛下,也不知那逆王怎就突然发了檄文?我们先前所议之策,已不能再用。”
他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魏景这毫无征兆就发了檄文,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难道消息有所走漏?
只是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重新制定战策。
之前,君臣日夜商议,终于就目前局势得出了一最佳良策。
和魏景猜测的一样,果然是先利用桢泉军和济王,让二者率先攻打平阳郡,消耗魏景的实力。紧接着,皇帝就下旨围剿“杨泽”。
益州封闭,要补充兵卒和军备费时不少,刚经历过大消耗的魏景仓促应战,己方将占据最大优势。
战场上,拼的从来不是个人武力。
朝廷胜算大增。
可惜现在,魏景的檄文发得很及时,被引向平阳郡的济王和桢泉军立即就停下了,不进反退,二者明显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
至关重要的消耗战打不成了,先前计策尽付流水。
魏显脸色阴沉如水:“拟诏,逆王魏景目无君父,不忠不孝此等逆渠,罪该当诛。召令天下诸侯州郡,兵发平阳,共诛逆王!”
剿杀逆王,乃必行之事。
利用济王和桢泉军此策无奈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下诸侯州郡各怀小心思,中央渐难约束,这个魏显自然是清楚的。但要说彻底失去控制吧,还没到这程度,个个都还以大楚之臣自居的。
既是大楚之臣,魏景附逆乃先帝亲定的罪名,如今天子这般明明白白下召,诸侯不多不少,都得出点兵马。
天下之大,凑起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另外,魏显已腾出二十五万北军,连同安王麾下能调动的十八万。
“六十万大军,共伐逆王!”
……
皇帝的打算,目前济王还不知道。
他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魏景居然没死?
接获消息当时,他正在用午膳,惊得端碗的手一抖,滚烫的汤水立即撒了自己一身。
烫得他立即跳了起来,但他也顾不上了,一边跳着一边震惊地问:“说了什么?孤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济王并没有幻听。
一份檄文他足足看了一盏茶功夫,说实话他心情是很复杂的,以为死了的嫡出弟弟没死,还占据益州横空出世。
局面其实对他有些不利,因为他是打着得皇父临终遗旨的名义起兵,为嫡母嫡兄复仇,并拨乱反正。
魏景的檄文虽并没涉及他,但上面明明白白说了他兄弟母子遭遇的凄惨不平,隐斥先帝明骂当今,其实已经将济王的说法反驳了一个彻底。
自然是当事人的说法更让人信服的。
济王师出无名,他很明显就是因觊觎皇位而造反的。
说实话,挺尴尬的,但很诡异的,济王震惊过后涌起一种畅快。
“哈哈哈哈,那魏显怕不是被唬得屁滚尿流了吧?”
济王幸灾乐祸,又连连下令宫中暗探,仔细探听皇帝和太后的反应,报于他知。
除了幸灾乐祸以后,他立即叫停西进的大军,和桢泉军十分默契停战,双方不进反退,将战场腾出来,准备在后方观战。
对此,储竺却有不同见解:“殿下,齐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来。此人极善军事,若留之,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啊!”
“殿下,大敌当前,我们可与朝廷暂摒前嫌,先携手将逆王歼杀,日后再作打算。”
储竺连日苦劝济王出手,和朝廷一起歼灭魏景。杨舒对此,意见却截然相反。
“储先生此言差矣,我方大敌,乃朝廷乃皇帝。大敌之大敌,即便非友,于我等亦有益无害也。”
杨舒神色肃然,拱手道:“殿下,两虎相争,两者俱伤,坐山观虎斗,有大利于我等。”
自开战以来,杨舒屡献良策,愈发得济王看重,如今地位已仅次储竺之下,二人也是明争暗斗。储竺见杨舒一张嘴,就将他的建议反驳得彻彻底底,大怒。
“杨舒,你怕是有私心吧?”
储竺冷哼:“杨舒,你表妹是齐王妃。我听闻,这齐王极爱重王妃,哼哼,想来你也不止一个去处。”
这质疑得明明白白,奇耻大辱,杨舒玉白般的面庞怒而涨红,“储竺!你敢胡言乱语污蔑与我?!”
他倏地转向济王:“殿下,昔日杨某落魄,得殿下青眼,知遇之恩,肝脑涂地难以报也。齐王妃是杨某姨表妹不假,只是杨某再未与她联络,对殿下更无半点异心!”
一段话掷地有声,储竺冷哼正要驳斥,却见济王已站起,亲自扶起杨舒:“子明之忠,我从不疑也。”
他又看向储竺:“储先生,此等话语,日后再不可说。”
济王想了想,道:“两位之言,俱出自肺腑,孤之心甚慰。只是,孤略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坐观战更合适一些。”
造反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管魏景死没死,济王的策略是不会变的。他考虑过后,维持原来坐山观战之策,温言安抚了储竺几句,命诸人散去不提。
储竺愤愤瞪了杨舒一眼,大步离去。
入得自己的房舍,他愤怒的表情却敛起,眉心紧蹙。
主子给的任务没能完成,本来他见济王的表情已有些许松动了,都怪那个该死的杨舒!
但木已成舟,他不得不尽快将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回去。
……
荆州,郦陵。
“杨舒阻止,储竺劝说失败,济王束手旁观!”
安王看罢密报,脸色沉沉。
济王鲁莽骄横,又信重储竺,本来煽动一下不是没有机会的,可惜还是失败了。
对此,卫诩却没多少惊诧:“此事本不易。”
事不关己,济王何苦掺和进去?一场大战,不管是否能歼杀魏景,朝廷必定损兵折将,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
只要济王还没蠢笨到家,就不会掺一脚,此事成功率本来就小,也没什么好嗟叹的。
安王扔下信报:“好端端的,这齐王怎就广发檄文布告天下了?”
这么及时,让最佳围剿计划流产。
“莫不是走漏了消息?”
他疑,洛京人多眼杂,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抑或,是北军收缩兵力让魏景察觉了异常?
若是后者,魏景心智之过人,让安王忌惮更添几分。
“皇帝诏书这两日就发,你准备率多少兵马出征?”
围剿齐王,安王也是主力之一,前几日,就已接到皇帝密信让他做准畚。
安王抿唇:“诸关隘城池,除必要守军,余者尽出!”
和皇帝一样,剿杀魏景,才安王眼下最看重之事。不管内里有多少小心思,如今悉数敛起,先杀死魏景再说。
卫诩心算了算:“那就约十八万将士。”
如今安王麾下,本有近四十万将士。可惜先前平阳一战,折了近九万。荆州地域宽广,这各处守兵得留约十万。这样的话,正召集的兵卒约十八至二十万。
安王眸色暗沉:“传令,即刻备战!”
……
三月二十一,在魏景广发檄文的第五天,大楚皇帝在洛京皇宫痛陈逆王不忠不孝,野心昭著。接着,他诏天下诸侯州郡,发兵共讨逆王。
诏书告天下,如意料中一样,身为大楚之臣,各地即使再不愿意蹚浑水,那也不得不应诏多多少少凑了兵将。
陆陆续续地,凑出了十八万诸侯军。
比魏显预料中的还要好了那么一点。
除了与济王桢泉军对垒的北军,各处必要守军,魏显尽力腾挪,共二十五万精悍北军。
还有安王十九万大军。
浩浩荡荡,往荆州平阳郡而来。
……
“阿箐,洛京皇帝下诏,集结兵马六十万,南下豫州,伐我。”
半夜,突有急报至,魏景披衣出,片刻后他回来,对拥被坐起的妻子这般道。
他语气平静,邵箐却栗然一惊。
终于要来了!
魏景这几年位置一路向上,增训兵卒乃始终不变的要务,如今麾下兵马近四十万。
益州封闭,封死各处道口,所需守兵不多,但为稳妥计还得留几万下来。
能调动的约三十五万大军。
三十五万对阵六十万,此战之艰险可想而知,就算有过心理准备,邵箐这一刻手心仍沁出了冷汗。
她呼吸紧促。
“阿箐。”
魏景声音依旧平静,昏暗中,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厉光。
“此战若胜,魏显将再无力阻挡于我。”
朝廷不会再有第二次围剿他的余力,身份所带的负面印象将消弭殆尽,在中原彻底站稳脚跟,复仇又踏出了坚定有力的一步。
冲破桎梏,逐鹿天下。
……
铿锵有力一语罢,魏景俯身,准确覆上妻子的唇,重重一吻,低声道:“阿箐,明日我先命人护你回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