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木棉开遍了满山, 迎着风望去,就好像看见了层层叠叠的花浪,接连起伏, 延绵不绝。
镇国公今日归府, 刚得知爹爹归来的穆温烟, 甩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不停的跑到了前院。
这一年的穆温烟有些婴儿肥, 她又贪吃,人长的浑圆粉润, 穿着一身粉色裙裳,梳了两只.花.苞.髻, 上面的艳红色石榴石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一路小跑, 却是没像往常一样扑入爹爹怀里, 而是被爹爹身侧的一位少年给惊艳到了。
他长的可真好看!
这是穆温烟初见萧昱谨的第一印象。
那少年面容微冷,五官极为俊挺好看,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袍子,不知是不是拘谨了,他沉默寡言, 只是淡淡的看了粉团子一眼。
“烟儿还不快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穆温烟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没听见爹爹说什么,她歪着脑袋凑了过去, 仰面望着少年, 由衷的夸赞,“你可真好看。”
萧昱谨微微僵了僵,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
穆凌视女如命,见她直直盯着太子看, 穆凌清了清嗓门,“殿下,烟儿年幼不懂事,她就喜欢长的好看的少年,殿下莫要怪罪。”
萧昱谨,“……”
他多看了小团子一眼,见她长的圆滚滚的,还以为她是贪吃鬼,才这么点大,怎么就知道盯着男子看了?长大还了得?
萧昱谨心绪繁多,他没有多想,更是不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小娃娃身上。
这一天入夜,他无心睡眠。
离开皇宫意味着什么,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就在前不久,他才得知,原来父皇对他的宠爱都是假的,他不过只是父皇用来保护六弟的棋子,这些年他所受的明刀暗枪,都是在替六弟挡灾。
他与六弟一道长大,亲如一母所出,为了六弟,他可以冒险。
可得知自己不过是父皇设下的棋子之后,萧昱谨一时半会无法让自己看透。
眼下他被送到西南,离着京城甚远,日后的前程如何,他不敢想象下去。
倘若他这颗棋子再无利用价值了,父皇又会如何待他?
正躺在榻上想心事,他的腰身突然传来一股温温热热,萧昱谨身子一僵,方才竟是大意了,没有察觉到屋子里的动静。
就在这时,被褥被人掀开,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粉团子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萧昱谨,“……”
好在自己是太子,也算是见过世面。
不过……她是几时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身边的下人呢?镇国公是怎么养女儿的?
小团子爬到了萧昱谨身上,冒出小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萧昱谨差点被她瞪出了斗鸡眼,少年身子僵住了,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穆温烟狡黠一笑,“你今天是不是睡不着?嗯……你是太子,那你怎么到了我家里?我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要玩么?爹爹说你是来习武的?我可以教你啊。”
萧昱谨,“……”
少年没说话,他兀自下榻,提着小团子,然后转身走出了卧房。打开房门,将小团子放在外面,少年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穆温烟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粉色裙裳,她忽闪着大眼,看在少年如此美貌的份上,她一点不介意被冷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少年人生地不熟,并不是很信任一个小娃娃,但莫名其妙开口同意了,“好。”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萧昱谨跟在小团子身后,很巧妙的避开了巡逻的护院,不得不承认,他起初当真小看了小团子的‘实力’。
终于,两人在后山的一处水潭处停了下来,穆温烟扒开草丛,她眼珠子滴流一转,装作不经意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以防少年多想,她直接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萧昱谨低头看了一眼,小小的手柔弱无骨,都不够他牵的。
对方只是一个小丫头,萧昱谨并没有想过男女之防,毕竟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将穆温烟当做是一个姑娘。
“到了。”
穆温烟停下,但手抓着萧昱谨没放。
萧昱谨以为她害怕,也就任由她抓着。
当看到无数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时,萧昱谨明白了小团子的心意,“谢谢。”
穆温烟咧嘴一笑,一只小手轻拍着小胸脯,故作老气横秋,“谢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今后我罩着你呀。”
少年低头看着只能挨到他腰部的小团子,心情略显复杂,“……”
***
自那一晚之后,少年发现,小团子来找他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此前在皇宫,除却六弟之外,他皆不喜任何人接近,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试图靠近他的世家贵女,以及胆大的宫娥并不在少数,他素来冷漠,不会给人任何靠近的机会。
可小团子每次过来,萧昱谨破天荒的耐着性子听她叽叽喳喳个不停。
盛暑难耐,他习武过后就独自一人去了位于镇国公府不远处的后山凫水。
山泉水沁凉微冷,实在是盛暑时期的好去处。
眼下不在皇宫,没有那样多的规矩,何况萧昱谨心里很清楚,父皇将他送来西南,只怕是不会再将他接回去了,那些束缚了他好些年的条条框框皆被抛之脑后,他褪下了所有衣裳,又折叠好了放在了巨石上,这才下了水。
一惯警觉性极强的少年,万万想不到,正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呆呆的看着他。
小团子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闭上。
方才她什么都瞧见了,但她并不觉得难为情,反而觉得自己甚是幸运,来的正是时候,恰好叫她瞧见了不得了的画面。只是可惜了……这种事她没法向别人去炫耀,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兴奋。
小团子长的敦实,但动作极为敏捷,悄然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起了什么心思,反正她很想将萧昱谨的衣裳藏起来。
就在这时,少年猛然之间一回头,恰好对上了小贼炯炯有神的眼。
少年僵住了,“你、你做什么?”
穆温烟又放下了他的衣裳,她淡定又狡黠,一脸‘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要学凫水!你教我!”
萧昱谨,“……”
穆温烟动作麻利的脱下了一身衣裙,她也嫌热,一路跟着萧昱谨来到后山,她眼下又肉嘟嘟的,早就气喘吁吁,也想在泉水里泡上一泡。
萧昱谨没来得及拒绝,小团子已经将她自己扒的只剩下一件大红.肚.兜.儿,还有一条松垮垮的亵.裤。
萧昱谨,“……”
见她兀自下水,萧昱谨当即上前将她抱住,她还太小了,山泉水又深,若是直接下水很快就被淹了。
小团子虽然长的敦实,浑身肉嘟嘟的,但她这点重量对萧昱谨而言倒是没什么。
她只是个孩子。
她暂时还不是个姑娘。
萧昱谨对自己默默念叨了两句。
同时他也知穆温烟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他虽然是太子,但眼下绝对不是得罪镇国公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得罪了这小团子,遂只能带着她凫水。
穆温烟第一次凫水,她欢快的不行,双臂抱着俊朗少年的脖颈,两条小短腿在水中扑腾个不停,溅了少年一脸水渍。
萧昱谨,“……”
他好歹也是太子,且不说他这个太子身份只是父皇的棋子,但这些年无人敢对他不敬。
小团子在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树阴下,穆温烟瞧见了岸边的桑葚,这桑葚树斜斜的歪着,大一片皆挨近了水面,这个时节的桑葚少见,许是因着山泉水沁凉的缘故,导致这棵桑葚晚熟了一些,眼下恰好熟透,一个个饱满深紫,单是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我要吃!你快带我去!”小团子兴奋极了,她很快就观察了地势,并且找到了一个吃桑葚的最好法子,“我要骑你脖子上!”
萧昱谨,“……”
这孩子胆子真大,太子的脖子也是随便能骑的么?
不多时,萧昱谨当真抱着小团子骑在了他脖颈上,而他站在水中,这样的高度,恰好可以让穆温烟抬手就能摘到桑葚。
她自己吃的欢快,还不忘时不时也往萧昱谨塞上一颗。
太子殿下什么美味没尝过,倒是这桑森是头一次。
入口甘甜,还带着微微的酸,水分也十足,味道好极了。
萧昱谨竟然没有拒绝,那只肥肥的小手伸过来时,他张嘴就吃了。
等到两人吃饱,新的问题又来了。
萧昱谨将穆温烟放下时,只见她原本粉润小巧的唇已然染上了紫色,少年直觉不妙,他往水中一照,发现他自己的唇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萧昱谨,“……”
从这一天之后,萧昱谨开始谨慎了起来,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他都有了新的思量,也有意避开了小团子。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小团子。
这一日晌午,萧昱谨打算睡个午觉,他鸡鸣时起习武,直至午膳时,已经练了三个多时辰的剑术,下午还要学兵法,晌午若不休息片刻,下午容易瞌睡。
庭院中两棵梧桐之间悬挂着一张吊床,树阴匝地,清风徐徐,比屋内凉快多了。
萧昱谨刚刚闭眼,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他知道是小团子又来了,他打算冷漠应对,一心以为只要不理睬她,她就会自觉离开。
可谁知,下一刻,耳边又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萧昱谨终于睁开了眼,就见小团子站在他跟前,已哭的双眼微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那张粉润浑.圆的小脸煞是可怜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萧昱谨只会冷落人,但从未将女孩子弄哭过。
穆温烟仿佛受尽了委屈,“你怎的不理人家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从武场回来等了许久了?你又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心里头好难受?嘤嘤嘤……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么?你为甚要辜负我?”
萧昱谨,“……”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鬼话?
萧昱谨无奈,伸出双臂将小团子抱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父爱’,他让小团子趴自己身上,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少年柔声宽慰,“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么?”
穆温烟见好就收,“你下回不准不理我了!”
萧昱谨顿了顿,又缓缓启齿,“嗯。”
小团子睡意来的很快,就那么趴在萧昱谨的胸口睡着了。
萧昱谨垂眸看着她压扁的小脸,一直抱着她没放开。就这样抱着吧,就好像他并非是一无所有,他的怀中还有一只活泼可人的小团子。
这一刻的少年也不知不觉来了困意,目光从小团子脸上移开,他也闭上了眼。
清风微微荡过,树影婆娑下,少年的唇扬起……
就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