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君大寿,帝后亲临傅家,可谓是给足了傅家颜面。
穆温烟不喜寒暄,但也极力当一个端庄舒雅的皇后,全程坐在萧湛身侧,一脸“我什么都懂,我只是太深沉不爱说话”的表情。
她正在月事期间,时辰一长就要去净房,女儿家的这种事,帝王自是不可能贴身跟着。
由玳瑁伺候着换好月事带,穆温烟便打算再度折返筵席处。
刚饶过一处抱厦,前面就是甬路相衔的庭院,再跨过一处月门,便到了前厅。
就在这时,一高大清瘦的男子从廊下走来,他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白玉冠半挽,精瘦修长的腰肢上挂了墨玉,面容清朗如玉。
穆温烟的步子忽然止住,在男子的幽幽注视中,她的心咯噔一跳。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被.色.所.迷,故作深沉站在原地,却在这时察觉到自己身边的宫人突然不知去向了。
莫非是傅世子为了单独见她,所以故意支开了旁人?
糟了!
傅世子被她的美貌所迷,也如皇帝一样,垂.涎.她的美貌了么?
穆温烟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如此招惹人实在不妥。
见傅恒泽靠近,她一脸沉静如水,无论如何也要端庄到底。
穆温烟今日穿着一身纯澈玫红对襟绡沙小衫,下身则是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双臂上挂着鹅黄色披帛,一路逶迤。她施了恰到好处的淡妆,容貌比起两年前更盛,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大眼,里面仿佛润着三月早春的雨,她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着谁。
傅恒泽在离着穆温烟尚有两步远的地方站立,头上是高耸如云的香樟,挡住了暮春烈阳,落下的斑驳打在他脸上,男子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纸包,打开后是一块福娃糖人,雪腻的颜色,面容惟妙惟肖,还有淡淡果香。
穆温烟顿时端庄不了了,他是要送给自己么?果然是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了呢!
“出宫好玩么?”傅恒泽问。
她不喜拘束,他比谁都清楚。
穆温烟忽闪着大眼,看着男子递过来的糖人,她礼貌的问,“给我的?”
傅恒泽的手,亦如其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轻轻一笑,点头,“你若喜欢,就拿去。”
他知道她贪吃,以前在西南嘴馋的不行,但镇国公不忍她牙疼,对吃食控制的极严。
穆温烟接过糖人,她温软的小手擦过他的,傅恒泽的眸光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但见少女眼中只有糖人,他脸上欢喜一闪而逝。
穆温烟握着糖人,心虚极了。她今日还在萧湛面前说,傅恒泽不好看。其实他好看死了。
拿人手短,怎么也得寒暄几句,“你明日就要去西南了么?我爹爹与阿兄就在西南辅政,你能否帮我带句话?”
她说什么,他都无法拒绝,“好。”
穆温烟想了想,说:“就说……就说烟儿很好,让他们勿念,还有我养的八哥,让我阿兄好生照顾它。”
少女话音刚落,傅恒泽眸色微闪,大掌握了握,旋即又松开。
那只会说话的鸟,数年前就死了,她果然不记得好些事,也不记得他了。
为什么独独记得萧湛,偏生不记得他?当真因那桩事生他气了么?
傅恒泽张了张嘴,轻唤,“烟儿……”
他的那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穆温烟以为自己误听了,她是皇后,除却萧湛之外,没有外男可以这样唤她。
正茫然望着男子,一群人从月门处走来,为首之人是萧湛,他身后簇拥着数人,以及冠军侯傅梁。
穆温烟瞧见了萧湛,宛若是瞧见了家中的夫子,立刻.抬.臀.收.腹.,手里的糖人不知往哪里藏才好。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萧湛大步走来,帝王的气场甚大,登时让气氛凝肃。
“朕的皇后怎的这样调皮?过来。”帝王声线平缓,可说出来话总有几分威慑和冷意,像冬日残雪,冷的不动声色。
穆温烟攥紧糖人,有种犯了错的错觉,一步步往萧湛跟前走,她的身子经历傅恒泽时,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眸光凝结。
萧湛看了一眼傅恒泽,牵着穆温烟离开。
待庭院中没有旁人,傅梁对还僵在原地的傅恒泽低斥了一声,“你怎能这般冲动?!便是见上面了又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
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反而记得萧湛。
“父亲,我不想再忍了!”男人抬眼,那凝结成冰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说着话时,他置于广袖的手轻颤。
傅梁浓眉紧锁,再度压低了声音,“恒泽!为父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现在小不忍则乱大谋,区区一个女子,当真值得你牺牲多年部署?且听为父一言,想办完这桩差事再说。何况……皇上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穆温烟表面盛宠,可入宫两年,连个皇太子都没生出来,咱们所听见的、看见的所谓的事实,未必都是真的!”
傅恒泽抿唇不语,手背的青筋凸起,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拂袖往前院走去。
***
上了帝王车辇,穆温烟偷瞄了一眼萧湛,见他面色阴沉,便知他心情不佳。
她猜测,萧湛一定是嫉妒傅恒泽的容貌。
这时,男人突然抬眼,恰好逮住了穆温烟做贼心虚的小眼神,穆温烟逃无可逃,只能坚强的继续与萧湛对视。
“我、我方才是自己走丢的。”她不想连累别人。
萧湛显然不信她的话,那双如雄鹰般锐利的眼,仍旧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穆温烟察觉到,他留意了自己手里的糖人。
她的小手攥紧了几分,可怜巴巴的询问,“我就不能留下它么?”
男人终于开口了,嗓音低沉的吓人,“你说呢?”
穆温烟打小就有些害怕萧湛,一是因为这人太过深沉,二来他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小心思,让她的诡计无所遁形,比爹爹还要严厉。
穆温烟瞬间红了眼,“皇上,我是宠后,难道就连一块糖人都不配拥有么?”
糖人做错了什么?
她又做错了什么?
宠后难道不能为所欲为了么?
萧湛的目光犹在,两人对视了片刻,车辇稳稳当当的行驶,穆温烟一想到远在西南的爹爹与阿兄,她在心里默默掂量了片刻,终于在圣宠与糖人之前,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她低头看着还没捂热的糖人,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甜味,但眼下她与糖人之间的缘分已尽,稍做犹豫,她抬手将糖人朝着萧湛递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车辇忽然剧烈晃动,她没握稳,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糖人脱离掌心,随着她倾斜的动作,往车窗外掉了出去。
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来人!护驾!”御前一等侍卫卫炎立刻惊觉,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来。
萧湛长臂一伸,将穆温烟拉入怀中,低喝一声,“不准哭。”
穆温烟知道有刺客,她的目光紧紧锁着外面落地的糖人,见一黑衣人一脚踩在了上面,穆温烟强忍着眼中酸涩,对萧湛郑重道:“皇上我好恨呐,我意难平,不能放过他们!”
萧湛唇角一抽,当然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外面兵刃打斗声近在耳边,萧湛并未理会,他捏住了穆温烟的下巴,“你是舍不得糖人?还是舍不得送你糖人的傅恒泽?”
穆温烟觉得,长大后的萧湛又多了一个怪毛病,他阴晴不定,时好时坏,若非她太过坚强,哪里能承受的住?
宠后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穆温烟知道该怎么说话,她眼中噙着泪,就是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又不是孩子,怎会舍不得糖人?傅世子与我毫无瓜葛,我干嘛又舍不得他?皇上,你莫非是在考验我么?”
萧湛被她气到了,这个小混蛋每次都能把话说到别人无话可说的份上。
就在这时,一只箭矢从车辇外射了进来,萧湛耳力过人,长臂一挡,将那只本该直直射向穆温烟的箭矢挡去。
然而,距离太近,箭矢还是斜斜插入了帝王的臂膀。
穆温烟目睹了一切,惊的半张着粉唇,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傅恒泽带着人马赶来时,黑衣杀手与帝王禁卫军正在抗衡,有了傅家府军相助,不消片刻,胜负就分了出来。
“不好!他们要自尽!”卫炎大声唤道。
众人只见黑衣人纷纷口吐鲜血,当场倒地而亡。
傅恒泽踢了马腹上去,靠近帝王车辇,往里看了一眼,见穆温烟无恙,他脸色就再无任何波澜,抱拳道,“臣护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萧湛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回宫。”
待车队走远,傅恒泽命人收拾残局,目光落在了青石地面上的一块糖人上,他浓眉倏然一蹙,下马走过去,俯身拾了起来。
就在傅家府军上前禀报时,傅恒泽一掌捏碎了糖人,“萧湛!你太过分了!”
若非萧湛不许,她怎会舍得弃了糖人?!
一旁心腹立刻提醒,“世子!注意言辞,小心隔墙有耳!”
傅梁赶来时,一脸震惊,帝王在从傅家离开的路上遇到刺客,倘若帝王有个三长两短,傅家满门抄斩都不够的。
“皇上正想找机会逼反傅家,你为了一个女人,差点害了傅家百年基业!”傅梁低喝。
傅恒泽倒是想这么做,他道:“父亲!不是我做的!”
傅梁自是相信他,思量稍许,他立刻想起一人,“苏相?”
傅恒泽点头,对方不仅是想陷害傅家,还想杀了烟儿!那就排除了萧湛一手策划的嫌疑。
傅梁气的险些当场失态,“苏承这个老匹夫!”
***
萧湛的胳膊一直血流不止,穆温烟知道他是为了替自己挡箭而受伤。
虽然萧湛可恶,但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啊呸!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一箭刺穿臂膀,这该有多疼呐!
穆温烟见萧湛薄唇微抿,脸色愈发阴沉,她以为他疼的受不了了,又不好意思哭,遂安慰道:“皇上,烟儿此时与你一样,也血流不止呢。”
萧湛险些没绷住,男人闭了闭眼,不想跟一个小傻子计较,再度睁开眼时,他语气不明的问,“方才你是不是在想要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