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想到上个世界傅浅知精心筹备的那场中式婚礼,他到最后都没能穿上那件大红喜服。
怨念可真够深的。
“你是越来越会讲话了。别管生前还是前生,现在我又不是不和你成亲,是你自己不答应。”容与毫不客气道,“不娶何撩?”
晏昭无言以对,想解释自己不是不想娶,可他那种毫无缘由的顾虑与恐慌实在莫名其妙,说出来也不会令人信服。
所幸容与也不需要听他的解释,已经下山直奔温意初的书院了。
温意初在岳西镇创办了一个文道书院,寓意“文以载道”。文章教人道理,读书使人明智。成人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那至少得把孩子们教好,让他们拥有更广阔的未来。
听起来很豪云壮志,真到了发现地方很是寒碜。不同于繁华主城中气势恢宏,或秀丽或壮观,连一砖一瓦都透着知识气息的书院,文道书院仅仅是一个小破棚子里支着几张桌子板凳,没有窗墙遮挡,四面漏风。正眼望去,连个描漆烫金的牌匾都没有,一张白幡上写着“文道书院”四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就算是门面了——不用多说,这几个字出自温意初之手。
温意初性格温吞,字倒是很刚劲,可见书写这四个字时饱含的坚定信念。
即便如此。
容与打量眼前这个还没有他魔王宫里牛棚大的茅草棚:这是不是碰瓷书院这两个字了?
他想象中的书院,就算不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也该青砖黛瓦小巧玲珑。
这个茅草棚是怎么回事?
那些硬邦邦的板凳坐着不嫌屁股疼?
曾经一把贵妃椅,一副美人榻都要用万年梧桐神木打造,铺上柔软云霞为垫的容与,看着眼前的环境,迟迟没有迈进去一步。
血玉镯:都是教书育人,这怎么能叫碰瓷?贫困山区和大城市当然不能比了,温意初又没钱买房,他是下乡支教的志愿者。希望小学难道就不是学校了吗?
容与:说的很有道理。
他走进草棚,推开屋门。温意初平日里教孩子念书识字都在外面,里面就是他的住处。
血玉镯甚感欣慰,浑身上下充满资本主义腐朽气息的大魔王,终于能够深入底层体验劳动人民的辛苦与伟大。
温意初的住处很小,推开门就能把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一张木床,床头叠着灰蓝棉被。一副桌椅,桌上供着父母牌位。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文房四宝,一架整整齐齐的书,大概是温意初最珍贵的财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温意初安贫乐道,觉得这样的日子非常快乐充实。
但在容与眼中,这叫家徒四壁,难以生存。
一尘不染。
一贫如洗。
容与:我就住在这里?
血玉镯:嗯呢。
容与转身就走:“我们还是回墓里。”
这还不如晏昭那墓穴呢!
晏昭不解:“怎么了?”
都千辛万苦回家了,怎么又要原路返回?
他们从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
容与说:“这里我住不下去。”
晏昭看了眼屋内,确实是简陋了些……不止一些。
他有些心疼容与往常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要是住惯了倒也罢,可见过昨夜他墓中华丽新房,再回到这寒屋陋舍,多少都会生出巨大落差感,他能够理解。
“不用回去。”晏昭拦住容与,拉着他一道进屋,顺手将门关上。
他一施法,屋内模样大变,焕然一新。精致雕花床上叠着锦被,桌椅换成金丝楠木,斑驳墙壁雪白如洗,连书架都变得气派起来。
外观上还是那个寒碜的茅屋,内里却是堪比王府。
容与看着顷刻间翻天覆地,再次感叹,有法术就是好使。
这其中原理他知晓,不过是幻术,实际上屋子还是那么简陋。但这不重要,视觉效果到了就行。
反正他现在这肉眼凡胎,也看不出真实的样子。
然而再怎么变,幻觉终究是幻觉,假的成不了真,屋子就这么小,也不能变大。对住惯了大房子的容与来说,迟早要换地方住。
按照大魔王曾经的高标准严要求,就算是凡人修筑的皇宫也得遭嫌弃。但将就了几个世界,容与委屈惯了。这穷乡僻壤想来也知道没好地方,镇上修建得最气派的宅子就是胡家。他勉为其难决定住到那里。至于胡家人?去睡大街还是住桥洞他并不关心。
打定主意的容与:我纡尊降贵选择胡家,真是让他们的寒舍蓬荜生辉。
血玉镯:你这个蓬荜生辉用得可以列入中学生常用词语标准错误用法。
胡家人听了要吐血。合着他们被赶出家门还得万分荣幸感谢大魔王。
它开始同情起被大魔王盯上的凡人了。它想起昨天它问大魔王寒窗苦读和荣华富贵选哪个,大魔王的回答是,选荣华富贵,但不会要别人赐予的,他只会堂而皇之霸占胡家,掌控别人……
恐怕那时候起,大魔王的魔爪就已经不准备放过胡家了。
容与义正辞严:哪里错误了?我就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光。谁让他们害了气运之子呢?
血玉镯已经看透:你才不是为气运之子伸张正义,纯粹是镇里没有比胡家更好的房子了!
不然按照大魔王以往的尿性,他应该在墓里和主神大人黏黏糊糊两个月,出来后一天搞定胡家再换地图,而不是第一天就从墓里出来。
地底下条件再好,凡人之躯待久了也会闷。大魔王第一天就转移阵地绝对是对住宿条件不满意。
而不是为了积极做任务。
容与:嘘,看破不说破。
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占坑,就得把萝卜拔出去。要想入侵胡家大宅,就得先把里面的人赶出去。容与初步制定了一个胡萝卜清除计划——他不出面,让柳折和冯婉干活去了。
魔王一声令下,永远有无数小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他只需要坐镇后方,恋爱享受。
反正这屋子他不会住太久,但在这短暂的日子里,能有个美好的幻觉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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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容与望着焕然一新的室内,愉快地抱住晏昭:“干得漂亮。”
这拥抱一触即分,以至于离开时,晏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贪恋刚才的温度。
“饿了吧。”晏昭又变出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吃点东西。”
这吃的东西何止一点。
容与在山上一整天,为了找路连午饭都没吃。虽说他一直都是被背的那个,没消耗什么体力,这会儿也早就饿得不行。
见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容与倒没和昨天一样着急去吃,按照原主记忆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空牌位:“等着,我先给你刻个牌位。”
温意初除了教书卖字画,还兼职帮人刻牌位。这地方往大了说叫岳城,岳东南西北镇都不富庶,岳西镇是其中最穷文化普及度最低的,几乎都不识字。谁家死了人,要跑到其他镇上花钱请专门的师傅来刻碑刻牌。
温意初来到岳西镇后,会识字会雕刻,也经常帮忙刻这些。他收的钱少,还不用像其他镇里的师傅那样跑大老远去请,业务很受欢迎。他也不嫌晦气,只觉得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容与没这种助人为乐的美德。
他只刻晏昭的名字。
晏昭看着青年坐在桌旁,借着烛光低头凝神,一刀一划刻下自己名字的模样,心微微一动。
容与刻得很快,字迹漂亮,动作十分熟稔,仿佛这个名字已在他心中刻了千万遍。
血玉镯惊讶: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原主拥有的技能,神使可能会凭借肌肉记忆复刻出几分,但不会百分百还原。而容与这刻的,比温意初都还完美娴熟。
容与:很值得惊讶吗?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不想学,没有学不会,掌握的技能多到你无法想象。
血玉镯:你这么多年的技能点不是都点在吃喝玩乐上了吗?
别的它不知道,唯有享受方式,大魔王能发明出一万种,什么焚琴煮鹤,酒池肉林,都是他玩剩下的。只有镯子想不到,没有魔王做不出。
容与:你真是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容与刻着晏昭的名字,似讥诮般勾唇道:不过我确实本也对雕刻没兴趣,懒得去学,后来倒成了我掌握得最熟练的技能之一。
血玉镯:这听起来有故事。
容与垂眼刻着:也没什么故事。不过就是去三生石上找我和你主人的名字,没有找到,我就自己刻了个。
传说一双姓名,若为两情相悦,刻于三生石上,可换得天长地久。
然后就被魔王打假了。
血玉镯战战兢兢:你别刻太用力,我觉得你要把牌位给凿穿……
它怀疑大魔王想用刀刻的不是主神大人的名字,而是主神大人本尊……
容与:别怕,我有分寸。其实我很高兴,我今天也了了一个心愿。
血玉镯:什么心愿?
容与微笑:当初将你家主人名字刻在三生石上毫无反应时,我就很想把他名字刻在灵位上了。
血玉镯:……
别说了,知道你很想让主神大人去死了……
晏昭不知容与心理活动,但见容与唇边含笑刻他姓名,不免柔肠百转,心道容容真是太温柔了……
“搞定。”最后一刀收工,容与将新鲜出炉的牌位放到桌上,插上几炷香。温意初原本就时时为父母烧香,家中不缺香。
容与淡定地招呼晏昭坐下:“过来一起吃饭。”
晏昭在对面坐下,化为魂体,轻轻吸着香炉里的香,感到一阵充盈。
容与也拿起筷子,和晏昭共进晚餐。
若有外人推门而入,就会看到简陋屋舍中,一张桌子四四方方,三面分别摆着温父、温母、晏昭的灵位,牌位前香炉里烟雾萦绕。一面坐着青年,面前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那青年守着三个灵位吃饭,还不时对空气说上几句,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容与吃完晚饭,就拉着晏昭上床,今晚也要抱着他睡。
晏昭怕人受冻,总悄悄往床边挪,容与闭着眼,总能精准贴过来,继续蹭他怀里。
晏昭低声:“容容,别闹。你手都冷了。”
“没闹,就抱一个时辰,不许松开。”容与埋在他胸膛里,声音很轻,“死不了人。”
晏昭无奈,拥着青年,煎熬地从一个时辰开始倒数。
这真是在闹他呢……
于容与而言,晏昭的怀抱冰冷,却也安心。
容与抱着鬼安睡的夜晚,胡家却是彻夜未眠。
他们那儿也在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