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梅田警部补回到若松警察署后,在他外出的时候,送进警察署里的两、三项信息,也跟着送到了他的手上。于是,首先,他将附在验尸报告中的被害者指纹,与自己从柳河带回来的马场番太郎的指纹做了比对,结果确定了尸体的身份,毫无疑问就是马场番太郎。
从东京转送回来的皮箱中,除去尸体之外,其他东西都保持原样。为了搜集证据,刑警已经跑遍了整个若松市,以及与若松邻近的八幡、小仓、门司等地方,清查箱中包裹尸体用的橡胶布。然而,奇怪的是,尽管制造、贩卖这种商品的店明明不多,但警方却还是查不出,近松千鹤夫究竟是在哪里,买到这些橡胶布的。
除了橡胶布外,破旧的铁框眼镜,也引起了梅田警部补的兴趣。他在桌上铺了一张纸,郑重其事地将镜片的碎片复原起来。然后,他将刑警在近松防空洞中,发现的那枚碎片,轻手轻脚地拼到最后的缺口上。这一切都完成后,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块碎片与镜片完全吻合:碎片再加上钢笔笔盖,毋庸置疑,那个防空洞,就是马场番太郎的遇害现场了。
另外一项信息是:昨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一号下午,大约在梅田警部补出发,前往柳河的一个小时后,从门司火车站的乘务员休息室那里,打来了一通电话。之前若松警察署曾经为了十号晚上,近松逃亡路径的事情,去电询问过各车站的驻警室,这通电话就是为此而打来的;通报的人是山阳本线2022次列车的乘务员,他表示,自己在值勤结束,回到乘务员休息室后,才接获若松署的侦缉通知。
2022次列车是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站出发,前往东京的不定期普快列车,这位乘务员是在十二月四号,从门司火车站上车值勤的。当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的凌晨,列车刚从三田尻站出发的时候〈列车在三田尻站的发车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分,也就是从门司站发车,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有一位中年绅士,来到乘务员室,对这位乘务员说:“因为感冒,所以头痛欲裂,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药,可以给我呢?”关于这位绅士的长相,乘务员只记得他没有留胡须,头发分边的发线很清楚,不过对他的衣服,却略有印象。他的帽子看来是放在座位上了,所以没有戴着;他穿着茶色的单排扣大衣,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围着时髦的弁庆缟围巾。虽然不知道他带没有带行李袋,但此人与若松警察署正在搜寻的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因此,乘务员便主动通知了警方。
警方早已判明,近松千鹤夫是由福间车站搭车,前往别府町的,因此,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署长并没有特别激动,不过,他还是就对方热心协助警察办案一事,表达了感谢。
然而,就在他正要挂电话时,电话另一端,又补充了这样一段话:“我交给他阿司匹林之后,请他给我名片……是的,乘客跟我们拿药时,需要留下名片,或是在急救药品使用者名册上签名。于是,那个人就留下了一张上面写着‘近松千鹤夫’的名片……什么?名片现在不在这里,不过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千鹤夫,近松千鹤夫……没错。”
从署长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后,梅田警部补立即拿起列车时刻表,翻开了鹿儿岛本线与山阳本线的页面。
十九点五十分,从福间出发的112次列车,在二十一点三十七分到达门司站,等待一小时又八分钟后,就可衔接这班2022次列车。近松千鹤夫的逃亡路线,这下总算真相大白了!(请参照图二、图四。)
“老实说,从交给别人自己名片这一点看来,他搭车应该不是想逃亡,而是想去自杀吧!”梅田警部补转头望向若松警察署署长。
“不,还不能如此轻易地断定。如果能找到尸体,你说的就有可能是正确的,但树,依我的直觉,我觉得,他或许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想要自杀,实际上却是躲到神户去了。毕竟,那里可是大阪地区毒品交易的中心地啊!”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习惯于将“但是”念成“但树”。
若松警察署要求别府町警察署,迅速寄回近松的物品。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号,梅田警部补搭着黄昏时刻的列车,来到了若松。刚好有空闲的刑警们,聚集在一起,兴趣盎然地盯着梅田手边的东西。
梅田警部补一言不发,默默地从木箱中拿出行李袋,把灰尘拍掉之后,将行李袋放到桌上。他慢条斯理地打开锁后,拉开拉链,往里面瞥了一眼,伸手拉出一件茶色大衣,然后拿出一顶灰色软毡帽,接着又陆续掏出了弁庆缟围巾、一只没有洗的袜子,最后是盥洗用具。
警部补将行李袋倒过来拍了拍,转头望向身后的同事,开口说道:“就是这些了。”
接着,他想到,说不定口袋里,还会有遗书之类的东西,于是把大衣摊开在桌上,翻找了一阵,却找不到类似的东西,只在外侧的右口袋中,翻出了一双墨绿色的小羊皮手套、日期是十二月五号的《英文每日》,还在内侧的暗袋中,发现了一本口袋版列车时刻表。
这种列车时刻表,在若松站的宏济会贩卖小店里,要多少有多少,它是为了应短途旅客的需求,以关西、四国、九州为中心,编辑而成的一本小薄手册。
翻开这本十二月号的时刻表时,梅田警部补猜想,这本小册子或许是近松千鹤夫,为了这次旅行而买来的吧!就像所有经常远行的人,会做的事情一样,在十九点五十分,从福间出发的112次列车,以及接驳的山阳本线2022次列车的栏位上,都画上了红线。
梅田警部补凝视了这张表一会儿,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情,回头望向署长:
“请看这个。近松搭乘的2022次列车,是普快列车,因此,经过衔接别府轻便铁路的土山站时,是不停车的。要去别府港,得在土山的前一站——加谷川站下车,2022次列车在那里停靠的时间,是十三点零六分。不过,无论如何,近松千鹤夫倘若是直接前往别府港,应该在五号的黄昏之前,就能到达了。”
“嗯,所以说?”
“近松千鹤夫所寄出的那张明信片,日期是十二月六号晚上,而邮戳却是七号对吧?也就是说,他虽然是在六号写的,但或许是因为在晚上投递,赶不上当天的邮局收信时间,所以,才会盖上了七号的邮戳;或者,也有可能他是在六号写完,七号才投递的。”
“嗯。”
“但不管是哪一种,那附近渔船络绎不绝,白天是无法跳水自杀的,论这点,在若松港也一样对吧?想逃过渔夫跟码头工人的眼睛,突然跳到水里,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断,他决定自杀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二月六号的深夜到七号的拂晓之间。”
“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也去过别府町到高砂那一带,那里可是热闹非凡啊。”若松的警察署长感叹着说。
“更进一步说,从‘他的大衣跟行李袋等物品,是在十二月七号早上十一点左右被发现’这一点,也可以知道:他绝对不是在七号晚上以后,才跳水自杀的。那么,从五号下午到达别府町,到七号拂晓之间,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大疑团。”
“的确是很可疑呢!所以我才说,我相信他会自杀。”
年轻的梅田警部补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不满四十个小时的空白时间段,到底代表着什么。不过,在往后回顾整起事件时,单从他曾经对此提出疑问这一点,就足以表明,他是个优秀的警官。
“您说得没错,这一点确实很古怪……”
“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么多,如果近松千鹤夫真的自杀了,或许他是因为中途畏缩,所以才迟疑、犹豫了那么久,这也说不定。比起这一点,现在更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再去把近松的妻子找来……我们需要她帮忙辨识遗物。”
梅田警部补与近松夫人再次隔桌相对。桌上杂乱地排列着行李袋、大衣等物品,这样的场面,简直就像是古董店的掌柜,在跟女客户讨价还价一般。
“……列车时刻表与《英文每日》我无法确定,不过其他的,都是近松先生的东西。”
她看起来格外冷静,完全没有梅田警部补事先料想的,在丈夫的遗物前流泪的迹象。这到底是因为日本女性被灌输的封建观念,使她觉得,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感情,是羞耻的行为呢;还是基于跟马场番太郎的遗孀相同的理由,而对丈夫的死毫不悲伤?梅田警部补对此实在难以推断。
不过,最自然的看法,应该是这位走私犯的妻子,之所以流不出眼泪,是因为知道近松千鹤夫是诈死,而事实上,他还在某处活得好好的吧!但若真是如此,她不是更应该流下眼泪,假装自己因为丈夫的死,而悲痛欲绝吗?
梅田警部补站起身来,将放在另一个房间里、那个用来装尸体的黑色皮箱给拿了过来。近松的夫人似乎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立刻蹙眉,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夫人,关于这只皮箱,你知道些什么吗?……就像我前几天说过的,这是曾经塞过死者马场番太郎尸体的皮箱;还有这块橡胶布,请问你有什么印象吗?”
她像是很害怕,无言地否定了梅田警部补的质问。然而她那真诚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在说谎话。
正当梅田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起身走到门边,跟走廊上的男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不久,他关上门回到座位上,肌肉紧绷的脸上,表情得很僵硬,同时也浮现深刻的同情。
“其实……”梅田警部补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他把手指伸进领子的边缘,松开衣领。
“啊……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他这样子,近松夫人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而凝重起来。
“其实,希望你听了不要太过激动。刚才冈山县当地警方通知说,已经发现你丈夫的遗体了。”
“啊,果然……”那一瞬间,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肩膀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没错。从别府町漂流到了下津井海域。”
话一出口,梅田警部补才突然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语。
“请问,下津井是……”
“从冈山到四国的高松,有个叫宇野的港口,下津井就在这个港口的西边。”
“那么,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根据冈山县的海上保安部,通过儿岛市警察署传来的资料,大致情况是这样的:十二月十二日傍晚,在本县儿岛市下津井海域,一捕鱼网捞上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当夜验尸的结果,警方依据身上持有的笔记本、印鉴等物品,认定死者是居住在福冈县若松市,外二岛鸭生田的近松千鹤夫先生,请尽快带家属来冈山县认尸。另外,死者的服装为浅绿色,轧别丁西装上衣与裤子,穿黑短筒靴。死亡时间大约有一个星期……”
近松夫人将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睛眨也不眨地,专注地听着梅田警部补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仰望梅田,脸色虽然苍白,但语调却―丝不乱:“这么说来,我非去一趟不可了?”
“没错。我相信你一定大受打击,但还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坐今晚的快车,去一趟下津井,可以吗?”
梅田警部补与近松夫人,在十二月十四号的午后,一同抵达了冈山县的儿岛市。他们用车站内的电话,联络上了当地的警方后,对方表示:“我们马上就过来,请你们在车站门口稍等一下。”于是,两人便走到了对方所指定的位置。
船只的汽笛声乘着风,从充满海洋气息的远方传了过来。与同样靠近海洋的若松相比,儿岛市的气氛,显得平静、安详了许多,这难道是面向滩与内海的差异导致的吗?
梅田警部补偷偷地转头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这个就算接到发现尸体的通知,却仍然能够压抑住感情、毫无崩溃之色的女人;这个在丈夫的遗物前,完全不显一丝悲痛之情的女人;这个在前往认尸途中的列车上,一言不发,就像戴着面具,严峻的表情一直不曾改变的女人。梅田警部补虽然对她真正的想法,做了许多揣摩与臆测,但却始终无法得出任何结论。
说不定这位夫人很清楚,即将看到的尸体,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丈夫——近松千鹤夫的。但无论如何,再过不到一个小时,答案就会揭晓了。
等了大约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街角。它轻快地转了个弯,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接着,一名身材肥胖、稍上了点儿年纪的男人,弯着腰挤下了车。
“嗨,两位是从若松来的吗?”
“是的,这位是近松千鹤夫的夫人。”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这位儿岛警察署的警部,用像女人一般尖锐的声音开始说明:“尸体现在安置在一里外的下津井町医院。还好现在是冬天,尸体几乎没有腐烂,这真是不幸中
的大幸。”
这名警部,其肥胖的身躯,一看便可知超过二十贯,而他的个性,则如他的体重所昭示的,显而易见是个黏液体质的人,不然怎么可能在死者家属面前,说出这种话呢!
梅田警部补不由得偷偷瞟了一眼近松夫人,然而她的表情,还是丝毫没有变化,仍然像戴着面具一般,充满了冰冷而严峻的气息。
三人坐进车中,车子倒出来后,沿着来时的路往下津井开去。轿车毫无顾忌地,扬起白色的灰尘,跑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到了下津井电铁的终点站一一下律井町的郊外。
这里位于突出濑户内海的儿岛半岛南端,是个小港口。道路的左手边,有一排房屋,透过房屋的间隙,能看见反射着初冬阳光的海洋,被割成一道一道地忽隐忽现。在遥远的海面上,点点散布着十多艘扬着帆的渔船。海边的茅屋庭院里,并排陈列着素烧蛸壶;长长的横竿子上,晒着一张又一张渔网。这些景色,呈现出此地安详的渔村风光。
但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进行的阴郁工作,梅田警部补的心,就像正欣赏北欧的风景画一般,沉重无比。
近松夫人凝视着紧握在右手心的手帕,身体一动也不动。胖警部也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但即使在嘈杂的引擎运转声中,仍能清楚地听见他张大着的鼻孔,发出的沉重的喘气声。
不久后,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左转,开上一条商店林立、似乎是主干道的大路,然后,停在一座油漆几乎要掉光的两层楼的医院前。胖警部率先跳下车,来到阴暗的玄关,刺鼻的消毒水,不停刺激着访客的嗅觉。
出来迎接他们的护士,带着三个人走进医院。或许是因为先前,就已经接到电话通知的缘故,近松夫人对于发生的一切,都显示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沿着狭窄的走廊,走进医院最里面时,女人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脸颊上的肌肉却紧张地抽搐着,一旁的梅田警部补,只能不断安慰她。
三个体格强壮,看起来像是渔夫的男人,呆呆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待自己看诊时间的到来。其中一人的手臂,用绷带悬吊着,那洁白的绷带,更衬托出他饱受太阳炙烤的皮肤之黑。
走在最前头的护士,脚下的拖鞋,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当她来到一个房门口时,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她推开那扇合页干涩的门,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噪声。这次,刺激众人鼻腔點膜的,由消毒水换成了甲醛溶液。
“请夫人在此稍等一下吧。”肥胖的警部转过身,用他那髙八度的声音说道。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请你到沙发那里坐着稍等一会儿,我们先去看尸体。”
说完之后,梅田警部补的情绪里,夹杂着不安与期待,走进了停尸间。如果这尸体是近松千鹤夫的话,那么这案子就到此结束了;然而万一不是的话,接下来的案情,就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眼前,一口白色棺材,被安置在正对窗户的桌子上。一名戴着无框近视眼镜、鼻子下面留着一小撮胡须、看起来大约五十岁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棺材的盖子,里面是一张眼皮微闭、鼻子下方与下巴上,满是胡楂儿的男人面孔。
梅田警部补直直地盯着尸体那稍微有些水肿的苍白面容,从口袋中徐徐拿出近松的照片。
“如何?……”胖警部问着。
梅田警部补默默地把照片递给他,胖警部频频比对照片跟尸体后,深深地点了个头,再把照片递给医生。
当梅田警部补从医生手上,拿回照片时,才终于开口说道:“听说假牙的金牙套也相符,是吧?”
“对,门牙上有三颗,左下第二颗臼齿,有一个金牙套,还有一颗右排上方内侧臼齿,用镍铬合金补过,都跟昨天传来的电报相符。尸体跟照片上的面部特征一样,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同一个人了。只可惜他的手指头被鱼给吃掉了,所以,无法用指纹确定身份……要不要请死者家属进来呢?”
梅田警部补点了点头,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听到开门的声音,近松夫人抬起了头。她紧咬着嘴唇,看样子似乎已经有所觉悟了。
“麻烦你,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梅田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地说着。近松夫人不发一语,平静地站起身来。
看到她进来,站在棺材前的医生与护士,很快向两边退去。梅田警部补伸出手,想搀扶住她的手臂,但近松夫人却轻轻地婉谢了他的好意。尽管毫无血色的双颊,变得更加苍白,但向前走去,她用超乎寻常的勇气,专注地看着尸体。
“啊……他……他的确是我的丈夫没错,另外,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应该有三颗排成直排的痣。”
她才刚说完这句话,之前苦苦支撑着自己的勇气,就像雪一样消融了。只见她脚步一个踉跄,接着整个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梅田警部补的臂弯中。
两名护士马上伸手扶住了近松夫人,带她走出门外。看来护士们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位夫人会昏倒,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们离开后,还留在停尸间的儿岛警察署的警部,似乎再也受不了甲醛溶液的刺鼻气味,忍不住在死者面前、几乎可以说是极不庄重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时候,医生才终于察觉到他的反应,于是开口说道:“到我房间说话吧。”
医生的个人休息室,虽然收拾得整洁而舒适,但床铺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肥胖的警部身处其间,几乎动弹不得。
医生用手指推了推近视眼镜,请梅田警部补与胖警部两人,尽情使用桌上的香烟。接着,他自己也叼起一根,用打火机点上火。
“从这个窗户往外望,所见到的半岛,正是儿岛半岛。前天,也就是十二号的傍晚,渔夫就是从儿岛半岛的海面上,捞到那具尸体的。大概由于前几天,也有具女尸飘流到这里,所以这次渔夫们,并没有大惊小怪,很熟稔地将尸体运到我们这里。正如你们见到的,尸体的脸和手等暴露在外的部分,有撞上岩石、与被螺旋桨切割的痕迹,而且,看起来似乎遭受过海浪的剧烈拍打。特别是他的手指,几乎全都被鱼给啃掉了。不过整体来说,他算是运气不错的,至少还留了个全尸。关于死亡时间,法医跟我的意见一致,认定大约是五到七天以前。因为尸体的外观,看起来不像溺水致死,所以保险起见,我们对尸体进行了解剖;结果就跟我们预测的一样,他的胃部跟肺部,都没有积水,不过,也没有受伤的迹象。为此,我们怀疑他可能服下了毒药。果然,经过检测之后,从他的胃部与血液中,检出了氰化物的反应。”
医生说完以后,便开始频频抽起了烟。接下来,说话的人换成了那位胖警部,他用高亢的声音,向梅田警部补说明着:“他身所上带的,就只有装在上衣跟长裤口袋里的东西而已。我想先请您过目,等一下还要再请夫人确认。”
胖警部把他一直抱着的提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从中取出了近松千鹤夫的遗物。那些遗物包括一个被海水泡肿了的人造皮革钱包、一个美国制的尼龙烟草袋、以及一支派克钢笔,和一个刻着“近松”两个字的象牙印章。钱包中有千圆纸钞八张、百圆纸钞三张,还有十六张褪成黄色的近松千鹤夫名片。
除此之外,在钱包外侧的口袋里,有一张折成小张的薄纸片。梅田警部补把纸片捻出来,打开一看,那是近松千鹤夫当时从二岛车站寄送古董,到汐留车站候领时,所拿到的小型货物寄送通知书甲片。
“除了这些之外,应该还有车票吧!”
听见医生这么说,梅田警部补将钱包倒过来敲了敲。一张同样被海水浸泡成黄色的车票,倏忽飘落到桌上,那是张十二月四号,从福间车站售出、去往神户的三等车票。车票之所以还留在钱包里,应该是因为他还没有去神户,而是为了去别府町,中途在加古川站下车的缘故吧。
梅田警部补将那张车票放在手心,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众人很快决定,以火葬的方式,处理近松千鹤夫的遗体。在梅田警部补等人的护送下,遗体被一路送进了火葬场。
另一方面,近松夫人虽然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但却无力跟随他们去火葬场。于是,她在护士的陪同下,前往位于岬角的老旅馆“银波楼”暂作歇息。当她们进入面海的房间之后,护士请女服务生铺好床铺,吩咐她“病人有脑贫血,要把枕头调低”,然后就离开了。
梅田警部补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回到“银波楼”旅馆,这时候,近松夫人已经大致恢复了元气。当梅田警部补知道,她还没有用晚餐后,就向女服务生点了鲷鱼寿喜烧,并与她同室共餐。
“我什么都不想吃。”
“混蛋,这怎么行呢!……像这种时候,就算只是机械地摄取营养也好,不然,你的身体会垮的!……这家旅馆的鲷鱼寿喜烧,还算小有名气,味道应该不错。总之,就算是勉强自己,你也多少得吃一点儿才行哪!”梅田警部补一反常态,强硬地催促着。
面对着菜肴的近松夫人,脸上则是味同嚼蜡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动着筷子。警部补想让对方放松一些,于是用硬挤出来的轻松语调,开口说道:“这间旅馆的历史相当悠久,之前那位警部告诉我,过去这里还有艺伎呢!听说本地的民谣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银波楼的艺伎一招呼,海面上的船灯就熄了。’从前,身上有些闲钱的船老大,总会把船开到这屋子前的石阶下,然后登门饮酒作乐呢!”
然而,事实上,鲷鱼寿喜烧的滋味,对于梅田警部补来说,绝对算不上美味。他不知不觉地停下了筷子,望向窗外那片漆黑海面上的渔火,心中思索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想法。
这女人绝不是为丈夫的死而伤心难过,悲伤与看到丈夫的尸体而受惊,完全是两回事。既然如此,那么,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到底是在盘算些什么呢?
梅田警部补一回神,就听到蒸汽引擎噗噗的声音,在黑暗的海面上,单调地回响着。他再次提起了筷子。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五号的上午,捧着丈夫骨灰坛的寡妇,与梅田警部补一同搭乘下津井电铁,准备回到若松。
车厢内乘客虽然不多,但因为是汽油车,所以,车厢里充满了排放出的废气,再加上渔夫带进来的鱼干的臭味,让梅田警部补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晕了;寡妇的苍白脸庞,则是透露出忧愁的神色,整个人仍旧维持着一贯的沉默。
被害者和加害者都到位了,这下案子可说是水落石出了吧!至于近松千鹤夫杀死马场番太郎的动机,还有马场番太郎离开柳河,到他在防空洞中被杀之前,所走过的路径,只要回到署里,再进行查证就行了。
一开始干劲十足,最后却落得如此收场,梅田警部补不禁有种虎头蛇尾的失落感。但真要说的话,虽然近松的自杀,令他感到遗憾,不过,现在他的心情,仍然如同濑户内海万里无云的蓝天一般,晴朗无比。只是,因为顾虑到近松夫人的心情,他并没有把这一点表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