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先生走后,憾生和佟夜辉转身进屋,在院子里的路上,憾生问佟夜辉:“他会找你的麻烦吗?”
佟夜辉笑着摇头:“你爸爸吗?他不会?”
憾生转头看他:“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佟夜辉回答的码定:“他不是那种逞匹夫之勇的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憾生凝神想想也确实如此,他曾经那么的爱她,也二十多年没有回来看过她一眼,其实当你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任何借口都拦不住的,我们要走什么路,做什么样的选择,其实最遵从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
佟夜辉问憾生:“你会跟他走吗?”
“不会。”憾生毫不停顿的回答。
“嗯。”佟夜辉应了一声握着憾生的手进门了。
对憾生来说她忽然平白多了一个爸爸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日子还是照样的过,她很平静。
晚上,佟夜辉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边擦着头发边对憾生说:“憾生我们结婚吧。”
憾生靠在床头,在灯下看书,忽然听见佟夜辉来了这么一句,心里想着:我说这今天怎么洗了这么久呐,闹半天是琢磨这事呐。她抬头望过去道:“怎么?你怕我被抢跑了啊?”
佟夜辉也不否认,扔掉手上的浴巾爬上床道:“我们在法律上是夫妻关系了,住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你爸就是想抢人也没理由。”
憾生觉得他有点担心过滤了,眼睛看着书随口应了他:“行啊,看哪天你有时间我们去把结婚证领了好了。”
佟夜辉凑过去问:“不办个婚礼吗?”
憾生低着头动都没动的回:“婚礼太累人了,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吗?兴师动众的没意思。”
佟夜辉看着灯下的憾生,良久后转过头望着对面的墙壁轻叹出生,憾生抬头问他:“怎么了?”
佟夜辉抬手抽调她手里的小说,搂着她关灯一起滑进被子里,四周寂静下来,黑暗中,佟夜辉的声音低微:“憾生你要用力的活,用力用力的活下去。”他把憾生紧紧的勒紧在怀里,恨不得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憾生适应着光线望着白蒙蒙的天花板,很久后她轻轻的低应了一声。但是我就是以前活得太用力了,而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憾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给佟夜辉听的,她闭上眼睛。
夜半更深的时候,佟夜辉翻过身去,背对着憾生轻叹出声,憾生知道他一直没睡,她紧闭着眼睛,一动没动,就是那么用力的爱他,她能给他的也就是这些了。人能耗费和透支的东西不多。
第二日,谁也不说什么,日子还是要照样的过着,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时间永远不会为了什么而停留,佟夜辉上班走的时候,憾生还在安睡,清晨的暮暮晨光中,她的半张面孔埋进松软的枕头里,睡梦安详而深沉,佟夜辉站在床边注视她良久。憾生一直不是个漂亮的女人,瘦了的她只是让她的五官的清晰一些,她不像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鼻梁不高,额头平整,很平常的一张脸,她不是一个很激起人欲望的女人,但是佟夜辉在这全世界也就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一种甚至比爱情更深沉的感情。他对她厌恶过,愧疚过,千回百转的绕回来最后才知道他是爱她,每每看着她都心里酸涩疼痛的爱。
曾经的佟夜辉对憾生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就是憾生出院回家也恨不得时时守着她,半夜睡觉会忽然惊醒过来一次一次的试探她的鼻息,每每都心惊胆战的害怕她忽然就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就离开他,他活得紧张而恐慌,后来有一天憾生有一天状似无意的问他:“夜辉,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死了,你也要跟我走吗?”
当时正是深冬,他们依偎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外面的雪景,后来憾生睡着了,醒来以后就问了他这么一句话,佟夜辉长久的沉默,他想象不出憾生死了以后他的生活该怎么继续,无以回答。
憾生苍白的面孔上有一点点午睡后的红晕,她抬手温柔的抚摸佟夜辉眉心轻柔的说:“夜辉,走下去,勇敢一些,假如有一天我就是真的不在了。我爱的人是一个有野心,奋勇执着的人,他勇敢,目标明确,眼睛里随时都燃烧着不满足的暗火,他信心强大,把全世界都当作自己的舞台,我爱的是那样的你,我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有一天会走的很远很远,你从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的,从最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你的一段旅程,陪着你走过一程,伴着你成长,也是我的一种历练,如果我有一天早早的走了是不会有遗憾的,至于你,好好的走下去,这一生不要虚度,如果你最终还爱着我,在路的终点我会始终等在那里的。”憾生最后的话语结束在把眉头紧锁的佟夜辉拥抱进怀里:“豁达一些,夜辉。”她拍着佟夜辉的后背:“死亡也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只要你有足够坚持的信念,不要为我停留你的脚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佟夜辉在那天以后回到公司上班,他不是一个多么感性的人,关于人生什么的他很少去思考,他的成功多数来源于他骨血里流淌的一种原始的野兽掠夺的本能,憾生的话让他似是而非看到某些他原来从来没有出现在他思想里过的东西,憾生身上流露出来以及试图想传递给他的东西,让他迷惑而又朦朦胧胧的再次找到了某种目标。
佟夜辉在一阵注视以后,转身离开,这些日子他一次次的转身,某种朦胧的东西渐渐开始清明,一种状态渐渐在他的身上恢复,憾生说:勇敢一些。他后来明白勇敢不是为了别人,也不为了什么,而是一种人生态度,憾生本能的一种人生态度,勇敢而坚持,她年幼的时候不明白,只是本能的去追寻,后来他给她的苦难让她懂了,而她又想传递给他,其实憾生一直都比他,比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强大。
憾生睡到自然醒来已经是日头高照,洗漱完下楼来,厨房里有热着的早点,她给自己盛了一碗小米粥端着就在厨房的灶头前喝起来,阿姨从院子里晒完衣服回来在客厅看见她远远的对她喊:“憾生,你起来啦,那我上楼去收拾了啊。”
“哦,好。”憾生也大声的应了她一句,直到看着阿姨胖胖的身体扭动着消失在楼梯拐角,憾生才转身掀开蒸锅盖子找小笼包吃。
一口包子咬在嘴里,门口的门铃响了,憾生嘴里含着一口包子,看向大门总觉得这门铃响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走出去,手里还端着碗稀饭,拉开大门,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整个身影笼罩下来,全部挡住了外面投射在她身上的阳光,憾生抬眼看去,一个20出头的男孩子,宽肩细腰,很随意的穿着,上身一件黑色的贴身T恤,下身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裹着笔直修长的两条腿,膝盖处破了两道口子。以憾生看男人的眼光她觉得这人比佟夜辉还帅气几分,尤其是要阳光很多,五官特别深邃立体,一头浓密的黑发,修剪的清清爽爽,小麦色的皮肤,笑笑的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问憾生:“莫憾生?”
憾生点头。“我是你弟弟,让我进去。”男孩子跟他爸爸干了一样的事情,不请自进,不过他爸爸比他走进来的有气势很多。
这孩子肩膀上挎着一个大背包,进门就“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大红色的登山包被他摔在地上在阳光下,包上腾起一阵灰尘。
憾生眼睛看着他,低头抽空喝了一口粥,还随手把门也关上了,经过昨天的铺垫,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她有点小吃惊但神经还算很淡定。
莫憾庭扔下包转身向着憾生说:“姐,我是你弟弟,我叫莫憾庭,老爷子派我来联络感情的,我是被他赶出来的,说不把你带回家就不让我回去了,我现在在B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能别把我赶出去不?”
莫憾庭洋溢着笑脸,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说话不急不喘,很大方很自信的样子,半真半假的语气,憾生愣了愣,端着碗走过去,小伙子很高大,站在憾生跟前,其实憾生感觉有点压力:“你真被赶出来了?”她有点脑子不清醒的问出一句,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是她弟弟,而且这小伙子带给她的信息让她有点消化不良。
“嘿嘿。”莫憾庭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真是被赶出来的,他昨天回去就拉着一张脸,半夜把我从床上踢下来就赶我出门的,我这包行李里的几件衣服还是我妈偷着赛给我的,我是你弟弟,你不能也把我赶出去了。”莫憾庭后面急吼吼的加上那两句话。
憾生被他说的脑子一糊涂就下意识的说道:“我没说要赶你走。”
“呵呵,那太好了,给我安排个住处吧,姐。”莫憾庭说的厚脸皮。憾生端着个碗站在那有点傻。
姐弟俩站那有片刻的对持,莫憾庭笑嘻嘻的一脸希翼,憾生一脸呆滞,半晌后憾生走到茶几边把碗放下,然后咳嗽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你跟我来吧。”
憾生把莫憾庭带到楼上的客房,姐弟俩一前一后的上楼碰上阿姨抱着一堆床套从他们的主卧室出来,三人在走廊里遇上,阿姨张嘴就问:“憾生,这是谁啊?”憾生摸摸鼻子不尴不尬的回:“我弟弟。”
阿姨大着嗓门:“呦,这小伙长的可真帅。”
莫憾庭在一边笑呵呵,憾生回头看了他一眼,领着他进了客房。
客房格局简单,装修的有点像宾馆的房间,憾生回头对着身后的莫憾庭,她一时对他找不到合适的称谓,就含含糊糊的道:“那个,你先住这里吧,还有我大概是不能跟你回你家的,所以你看看你那边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解决吧。”
莫憾庭歪头看看憾生忽然就呵呵的笑了起来,他把包又往地上一扔,自己拉过写字台边上的椅子坐下,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面对着憾生,左右歪歪头,似乎要把她看的仔细,然后他说:“姐,你可真好说话,就老头子那样的脾气是我我也不搭理他,我是来看你的,你不愿意搭理他我支持你,反正我看他那身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应该没问题。他总有自己想清楚拉下架子的一天。”
憾生忽然觉得这孩子似乎没有她一开始感觉的那么油滑,她朝他笑了笑,没接他话。
莫憾庭忽然探出身子把他仍在地上的包勾到手里,他拉开登山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朝着憾生招手:“姐,你过来。”
憾生莫名其妙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莫憾庭开了机,回头对她说:“姐,你坐下。”
憾生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下,莫憾庭转身面对她,朝她俯过身体,他们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莫憾庭望着憾生的脸上收起了进门就没有消失的笑脸,他的眼神诚恳而郑重的望着憾生,那么一瞬间,憾生以为他要伸手过来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但他只是把两只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梭了一下,然后说:“姐,我从小就知道你的存在,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个姐姐在B城,我没一直都想着你,但我高中毕业后没有出国读书,我考上了B大,我在这座城市里游走了四年,经常会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看见某一个女孩,我就会想,这个说不定就是我的姐姐,我从没有见过你,但我也从没有忘记过你。相信我,姐姐。”
憾生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袭击,她这辈子活到现在,没真正把谁放在心上过,唯一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一个是佟夜辉,一个是叶权,这个男孩带给她的感觉不同于对叶权的也不同于对佟夜辉的心里麻麻,木木的有点酸涩,冲击不大,但感觉很柔软。
莫憾庭转过身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档对憾生说:“姐,我知道你对我很陌生,我很久以前就做了这个,我想着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天,到时候我就拿给你看。”
电脑的屏幕上开始出现一张张照片,一个孩子的成长史,从满月时的光屁股照片,一直到穿开裆裤,上小学,初中瘦瘦高高的嘴唇上有绒毛的少年,高中开始壮硕起来阳光下一根手指转着篮球的英俊青年,很多的照片,这个孩子每一个有代表性的成长时期都被记录下来,最后的一张是他在一片绿草茵茵的草坪上,背景是一群带着学士帽的人群,他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把手里的帽子高高的抛上天空,阳光下他张大了嘴似乎在高声的呼喊。
憾生默默的看着,有点木讷的难以感动或者被带入的心情,莫憾庭放完影像,转身,这回他握住了憾生的双手说:“姐,我叫莫憾庭,今年24岁,比你小了四岁半,我是大好正直青年,我是你弟弟。”
莫憾庭最后那句“我是你弟弟。”终于击中了憾生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翻过莫憾庭的手掌,低头看着他的掌心,握着他的一只右手,食指在沿着他的掌纹上慢慢的画着说:“你的手可真大。”停顿了一下,她又说:“汉庭,我一直不知道我有弟弟,姐没什么能给你的。”
莫憾庭嬉笑:“你只要认我就好啦。”
憾生抬头看他,无奈的牵起嘴角笑了笑:“我认你,你饿吗?姐给你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