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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校场上的队列

是啊,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军心民心了,淞沪会战连惨胜都谈不上,战略上总体是对的,但指挥错乱,矛盾百出,组织不力,效率低下,中国军队从上到下都没有进行海陆空立体作战的经验和手段,只能拿人命往上填。

这也难怪,连统帅蒋介石也不过是日本振武士官学校的学生,黄埔军校只是速成学堂,政治课为主,军事课科目还停留在欧战水平,统帅无能,累死三军,好不容易练出的德械师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成了炮灰。

“模范十七师已经伤亡超过三分之一了,小勇在前线也挂了彩,要不要把他调回来?”陈子锟问道。

刘婷摇摇头:“这个要问他自己,我不能替他做主。”

陈子锟看着窗外,细雨霏霏,入秋了。

江东省城大校场,第一批补充兵整装待发,模范十七师打了一个月损兵折将,陈寿不得不从省内各部队调派精兵补充增援,这批士兵有三千人,穿戴打扮不如第一批,戴的是早年进口的美式托尼钢盔,背的是M1917式步枪。

没有阅兵式,没有豪言壮语,补充兵默默出发,冒雨行进在中央大街上,秋日的街道有些萧瑟,不少人家已经接到阵亡通知书,全城处处缟素哭声。

淞沪前线,连长刘骁勇迎来了他的第一批补充兵,一共五十人,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老家伙们拽得很,对年轻的连长爱搭不理的,动不动就是:俺们战上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哪里玩泥巴呢。

真正的战场上,是不讲资历和军衔的,服人要靠真本事。

刘骁勇用行动证明了一切,当日本人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他左手握枪,右手持刀,大喝一声:“弟兄们,狭路相逢!”

“勇者胜!”残存的步兵们挺起刺刀冲出了战壕,利器入肉的噗噗声此起彼伏。

新来的补充兵们傻了眼,这帮娃娃兵当真不要命,他们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操起步枪也杀了出去。

又击退了日寇的进攻,刘骁勇满身是血,疲惫的坐在战壕里,刚才他砍死了三个小鬼子,自己也挨了一刺刀,幸亏他闪的快,只擦破了油皮。

伸手摸烟,烟盒是瘪的。

“连长,抽这个。”新来的老兵递上了烟袋锅子。

刘骁勇淡淡一笑,他们终于承认自己这个连长了。

……

随着战事的扩大,日军增兵二十万,中国军队增兵五十万,桂军、川军、粤军、湘军和中央军轮番上阵,牺牲无数,血肉之躯终究挡不住日军炮火,十月下旬,主要阵地失陷,部队被迫退往沪西,只留下中央军八十八师524团一营据守苏州河北四行仓库,掩护大部队撤退。

四行仓库是盐业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的联合仓库,钢筋混凝土结构,坚固无比,可抵抗日军的中型山炮轰击,524团团长谢晋元带领部下在此阻击日军,死守不退,毙敌无数。

上海报纸纷纷报道524团的英勇事迹,各界群众从早到晚聚集在苏州河南岸,不顾流弹危险为谢晋元和八百壮士呐喊助威。

这天清晨,慕易辰夫妇来到苏州河岸边翘首以盼,只见一名穿着童子军制服的少女下了苏州河,向对岸游去,围观群众都为她叫好,就连日军也停止了射击,纳闷的看着这一幕。

这名女童军爬上北岸,进了四行仓库,不久,一面崭新的青天白日旗在四行仓库升起,在初生的阳光下猎猎飘扬,北岸满目疮痍,一片焦土,唯有这面旗帜如此鲜艳,如此耀眼。

南岸的市民无不热泪盈眶,激昂的歌声响起: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

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

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荡!

飘荡!飘荡!飘荡!飘荡!

“他们都会死,是吗。”车秋凌泪水模糊了双眼,依偎在慕易辰怀里道。

慕易辰沉痛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一定,想想办法,让他们退入租界,日本人不敢怎么着的。”

在公共租界内的中国士绅名流的努力下,英美当局终于首肯,允许八百壮士撤入租界,但要求解除武装,不得参战。

……

日军两师团在杭州湾登陆,中国军队全险撤退,淞沪鏖战,牺牲惨重,长江苏州江阴无锡防线不保,撤退变成了溃退,整个苏南,到处都是溃兵,天上日本飞机呼啸,肆无忌惮的投弹扫射,中国空军已经丧失殆尽,无力反击。

华北战局也不妙,南口失守,张家口沦陷,大同沦陷,太原沦陷,日军沿平汉线南下,攻占保定、石家庄、安阳,另一路顺津浦路南下,攻占鲁北德州,兵锋直指济南。

十一月二十日,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大本营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率领十五万军队坚守首都。

江东子弟兵组建的模范十七师从上海撤下来之后,一万人只剩下三千了,勉强编成一个旅,陈启麟师长变旅长,刘骁勇却从准尉副排长提拔为中尉连长,带着手底下五十多号弟兄防守中华门一线。

淞沪会战失败后,士气一落千丈,临时构建的前沿指挥部内,陈寿和陈启麟正在研究防御战术,忽然外面有人进来,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薛斌。

薛斌所部被改编为税警总团后撤到苏北整训,这次淞沪会战又上了前线,连番鏖战,建制都打散了,老禁烟执法总队的弟兄们只剩下三百多人,薛斌干脆带着他们脱离税警总团,重回江东军怀抱。

老兄弟又在一起并肩战斗了,大家摆上军用茶缸,开了两盒罐头,开环畅饮起来,喝道酣处,陈寿道:“仗打成这样,你们说南京能不能守住?”

陈启麟道:“南京虎踞龙盘,有长江天险,但是自古以来威胁都是从北来,这回日本人从南边过来,无险可守,失陷只是时间问题。”

陈寿道:“咱们怎么办,不能白白耗死在这儿啊。”

陈启麟道:“又能怎么办,南京是中国的首都,说啥都得保卫的,军人职责在此,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陈寿道:“死了白死,有啥意思,咱们在上海打了三个月,损失七千人啊,这个仇是肯定要报的,但是不一定在南京这儿报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薛,你什么想法?”

薛斌喝了一口酒,拍桌子站起来:“打,寸土不让的打,就算死也得拉俩垫背的,想一口吃掉南京,崩掉狗日的门牙!”

陈寿叹口气:,他知道薛斌的媳妇前年病故,留下两个孩子没人照顾,老薛都义无反顾,自己也没啥好说的:“既然你们坚持要打,我就舍命陪你们,不过最好给江东军留点种子,不能一锅烩了。”

陈启麟想了一下道:“我同意。”

次日,刘骁勇和一些青年军官接到命令,护送烈士遗骸回江东,大战之前让他们脱离战场,这些小伙子都很不理解,集体到师部请命,却遭到严厉训斥,陈启麟骂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难道忘了么,护送烈士遗骸,是很重要的任务,谁敢抗命,我先枪毙他!”

一个上尉不服气道:“即便重要,派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派这么多人一起。”

陈启麟道:“这是命令,你只管服从,不需要问为什么。”

“大敌当前,我们都是骨干军官,不能走!”上尉当面顶撞起来。

“执法队,给我抓起来,枪毙!”陈启麟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宪兵扑上来将那上尉扭住,其他军官见师长来真格的了,全都跪下了:“师座,请收回成命!”

陈启麟道:“留下九死一生,你们这是何苦。”

军官们齐声道:“马革裹尸,军人本分。”

陈启麟双目通红,动了感情:“弟兄们,和日本人还有很多年的仗要打,咱十七师已经伤亡过半,再打下去,种子都没了,我和司令挑选你们回去,就是为咱们师留下火种啊。”

众人都低下了头,师长的苦心,他们不是不知道,但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忍心抛下袍泽独自偷生。

最终采取了折衷方案,通过抓阄的方式让一半人回去,刘骁勇抓到了回的纸条,奉命和二十名战友一起,护送遗骸归乡。

十二月的省城,寒风凛冽,城外大校场上,七千个陶罐整齐的排列着,如同出征的将士,这是模范十七师牺牲官兵的骨灰,战死的人太多,棺木不够用,遗体后送的运输压力太大,只能集体火化后装罐运回,其实罐子里的骨灰和名字未必对得上,但每一罐,都是江东子弟的骨灰。

校场内外,哀声遍野,四个月前欢送子弟兵出征的父老们,此刻却在辨认着陶罐上亲人的名字,鲜活壮实的小伙子,已经化为一杯黄土。

灰蒙蒙的天上飘起了雪花,左胳膊上缠了绷带的刘骁勇和几位战友一起,缓缓抬起右臂敬礼,苍凉大地上,似乎回荡着将士们的吼声:“狭路相逢---勇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