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六这一嗓子可把小姐吓坏了,她难以控制表情,一脸惊恐地躲回房间里。
翌日,她梳洗起床后天还未亮,正准备下楼吃些热乎的早食时,丫鬟推门而入:“小姐,不好了,连将军他们不见了。”
小姐猛地起身,袖子打翻茶盏,湿了衣裳。
她冲出屋子,昨夜拥挤的大堂内此刻无比空荡。
“他们去哪了?!”她难以置信,尖锐的嗓音划破驿站宁静的清晨。
他们去哪了?当然是走了。
连六臭着张脸行在队伍前面,一早上馍也没啃,水也没喝,一看就是在怄气,副将们纷纷躲开他在队伍后面缀着。
到了晌午,大家停下来歇息时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蔺成啃着干粮,环视一圈:“诶,前几日那个缠人精不见了。”
大家往队伍后头望了一眼,确实没看见那辆突兀的马车。
蔺成想到昨夜连六为小姐辩解的话,无比好奇发生了什么。
他啃着自制肉夹馍,晃晃悠悠来到连六跟前。
“连将军。”
连六靠在树干上,正闷不吭声地啃着干馍,闻言抬眼看了蔺成一眼,语气不太好:“蔺大人。”
“那位小姐呢?”蔺成问,“我怎么没见着她的马车。”
连六咬下一口干馍,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哎呀,忘了叫上她了。”
蔺成扯了扯嘴角,这家伙,说谎的样子也太假了点儿吧。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蔺成都不关心,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耀武扬威的:“这样啊,连将军真是粗心大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惹了连将军不快呢。”
提起这个连六就是气。吃不到的就是最香的,昨夜连六躺下,饿得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脑海里全是那碗香喷喷的肉粥。
尤其是现在正饿着,他却只能啃着干巴巴的馍,再忆起昨夜那碗暖融融的、鲜香四溢的肉粥,就更加馋了。
蔺成的心眼儿小,一看连六那模样就知道他嘴馋了,也不走了,往他身边一坐,津津有味地嚼起饼来。
离得近了,肉香味儿愈发浓郁。
蔺成还在状似热情地与他搭话:“连将军到了京城歇息几日呀,可寻了去处?这些时日赶路辛苦,还是多歇几天吧,尝尝咱们京城的美食。不是我自夸,咱们京城别的不说,美食可是很拿得出手的。”
连六最看不惯的就是京城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活像他们这些人没有吃过什么美食一样:“不劳蔺大人担忧,我歇上一两日就回程,美食什么的,京城的吃食应该不合我的口味。”
出乎他的意料,蔺成并未反驳,而是露出了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是吗?希望连将军记住你这句话。”
他说完,站起身来,拍拍衣裳上的土灰,摇摇晃晃地走了。
连六把馍揣进衣服里,用袖子扇走蔺成拍出来的灰,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他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蔺成作为姜舒窈的“娘家人”,最是听不得别人质疑她的手艺,就等连六那个土包子进京大开眼界,到时候他就算是请假也要跟出来看他笑话。
就这样互相看不顺眼又行了几日,快要到京城时,一行人收住了赶路的步伐。
连六看着黑沉沉的天气,摇头道:“约摸要落雨了,咱们今夜就在驿站住下吧。”
蔺成虽然爱抬杠连六,但见天色不好,只好同意了。
然而还未赶到驿站,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伴随着一声剧烈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行路最忌遇到瓢泼的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打在身上,在眼前织气一层细密的雨幕,连路也看不清了。
连六是上过战场的人,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他看着蔺成他们策马准备加速赶到驿站,连忙拦下。
蔺成本来想骂他脑子不清醒想淋雨,结果一见他神情严肃,赶紧闭嘴,警惕地往四周看去。
狂风暴雨之下,太子的马车也被淋了个够呛。
他把木匣子用坐垫盖住,念叨道:“可不能淋湿了。”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啸声划破长空,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一群黑衣刺客从山后冒了出来,直往太子这边冲过来。
杀意凌厉,刀剑碰撞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太子掀起车帘,怒吼:“有病啊!这么大的雨行刺!”双方都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刺客是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吗?
他刚刚冒出头,守在马车旁的谢珣就将马靠了过来,一抬手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殿下在里面呆好。”
太子咬牙:“上次也是他们!”失酱之痛,他绝不会忘。
谢珣拔剑,沉默了一息,严肃地道:“不是他们。”
大雨会让箭失了准头,但刺客依旧不停射箭,无论射中的是谁,他们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连六的人在外圈拦住刺客,但对方打起来毫无章法,纯粹是以命在博,死也要将他们往后逼。
连六直觉不对,但大雨扰乱了他的思绪,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他一边杀敌,一边努力思索。
耳边忽然传来隐约的破空声,他正欲抬剑抵挡,旁侧剑光一闪,箭矢被赶过来的人挡下。
谢珣道:“不能再退了,他们想把我们逼进山谷。”
连六回头一看,果然见到后方山谷上似有巨石,随时都能推下来。
他怒骂一声,发号施令,兵士们齐齐应声,转换策略,一同往前杀敌。
就在此时,天空响起阵阵雷鸣,大地颤动,伴随着这声令人惊惧的响动,后方的巨石成群滚落。
*
姜舒窈看着雾沉沉的天,内心升起难言的焦虑。
周氏拍拍她的肩:“在想什么?”
她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这天说变就变了,记得加上件衣裳,莫要着凉了。”
姜舒窈点点头,继续与周氏商议生意上的事情。
正说到关健点上,徐氏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串追不上她的丫鬟。
姜舒窈难得见她失了规矩的模样,正欲打趣,就听她颤着声道:“不好了,太子殿下遇刺了!”
姜舒窈心里一直紧绷的忽地就断了,脑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道:“那他呢?”
不用点名道姓,徐氏也知道他说的谁,她喘着气儿道:“马上回府了,说是受了伤,圣上派了御医过来……”
话还未说完,姜舒窈已拎起裙摆往外跑去。
此事必然会惊动老夫人,姜舒窈跑到府门时,老夫人和谢琅谢理已在此等着了。
府门打开,谢珣被两个兵丁抬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身上已简单包扎过,闭着眼睛,似乎不太清醒。
老夫人当即就吓晕了过去,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着。
他们都在管老夫人,只有姜舒窈一心记挂着谢珣,忙将兵士往三房引。
“他伤得可重?”
兵士垂头答道:“不重,只是淋了雨,现在发起了热。”
姜舒窈心里一颤,古代发热可是要命的。
她强压着内心的慌张,理智地安排丫鬟们收拾床铺,将谢珣安置到了东厢房。
御医很快就到了,先开了附退热的药,再为谢珣重新包扎过了一遍。退热的药汤熬好后,姜舒窈帮忙灌下,谢珣虽然烧得迷糊了,但还知道吞咽,勉勉强强喝空了药汤。
几个时辰后,他额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姜舒窈刚刚松了口气,到了后半夜他又再次烧了起来。
一惊一乍的,到了第二日晚上,谢珣才彻底退了热。
御医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见谢珣退热后便准备离府,道:“退热后便无大碍了,好生养伤,我明日再过来为他换药。”
姜舒窈连忙道谢,让人取了银两塞给御医。
御医虽说谢珣无大碍了,但姜舒窈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睡意坐在谢珣床前,时不时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白芷劝了几回,姜舒窈不依,她便沉默地退下了。
到了后半夜,姜舒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谢珣醒了。
他一动,姜舒窈立马惊醒,正要唤人来时,就对上了他迷茫的双眼。
“你怎么又入我梦里了?”
姜舒窈忽上忽下地心骤然落地,笑着道:“什么梦呀,快睡吧。”
谢珣嘟囔了句什么,再次昏睡了过去。
翌日,谢珣醒来时,姜舒窈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眨眨眼,看看床帐,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下意识伸手去摸胸口的家信。
这么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倒抽气。
姜舒窈惊醒,一抬头就看到谢珣瞪大着眼看着自己,有些呆呆的。
“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姜舒窈伸手去碰谢珣的额头,被他侧头躲开。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谢珣道:“你先出去一下,让我的小厮进来。”
久别重逢,他又受了伤,姜舒窈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怎么了?”
谢珣把头偏的更朝里了。
姜舒窈一头雾水,虽然不解,还是依了谢珣。
谢珣躺了两天,除了喝药,什么也没吃过,姜舒窈出门吩咐完以后,便到了厨房为他熬白粥。
白粥熬好后,再回房时,发现谢珣已经半坐了起来,神清气爽,墨发半束,连衣领也是整齐的,一看就是刚刚梳洗打扮过的样子。
姜舒窈疑惑地走过去,将碗放下。
谢珣抢先一步开口:“好久不见。”
“你叫小厮进来……是让他们伺候你梳洗?”
谢珣的笑僵在脸上,耳朵根渐渐转红,想到自己那副狼狈的模样被她看了去,就恨不得提剑回去屠了那帮刺客。
“瞎折腾什么,你忘了自己受了伤了?”
谢珣见她生气了,忙道:“只是小伤。”一激动,牵扯到了伤口,脸霎时就白了。
见她这样,姜舒窈火也发不出来了,端着碗在他床边坐下:“你两日未用食了,喝些素粥垫垫肚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谢珣就忽然觉得腹中空空。
在外面凑合吃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家了,终于可以吃到美食了,结果却受了伤,只能喝些素粥。
谢珣看着那碗寡淡无味的白粥,觉得有些委屈。
姜舒窈不知他所想,舀了粥吹了吹,将勺递到他嘴前。
谢珣乖乖地张口,白粥带着纯净的米香味,软糯至极,从喉间滑下,暖意十足。
“没味。”他抱怨道。
姜舒窈抬眸看了他一眼,谢珣心中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暗骂自己怎么起了孩童性子,说些胡话,实在是丢人。
正欲开口解释时,姜舒窈忽然凑了过来,看着她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他脑子再次陷入混沌,只感觉落在唇上的温软一触即离。
姜舒窈重新坐回原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再次舀了勺粥,递到他嘴边。
谢珣木木地张口喝下。
“现在呢?”
谢珣微愣,品了一下:“甜的。”
“还要喝吗?”
“要。”谢珣毫不犹豫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