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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计

那边无忧还在犹疑撒娇的说法,这边沈辞柔抱着匣子已经跑出去很远,出市门时甚至撞到了个人。

“抱歉抱歉!”沈辞柔态度良好,立马道歉,下意识地刹住步子,回头去看撞到了谁。

被她撞到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胡服,头上却戴着个斗笠。他压下斗笠,避开了沈辞柔的视线,也不接沈辞柔的话,自顾自往市里走。

沈辞柔心里觉得怪异,但也没必要追上去。刚才那一眼她并没有看清男人的脸,只看见男人格外挺直的鼻梁,左侧脸颊上生了颗不大不小的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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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柔一回府就杀去偏院找宋瑶。

宋瑶不在院子里,沈辞柔就抱着长匣子敲了敲房门。

房里宋瑶正在练字,一听敲门的声音就知道是沈辞柔,赶紧放下笔前去开门,边开门边说:“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有事儿求你办。”沈辞柔进门,擦了擦额上细小的汗珠。

宋瑶看见沈辞柔额上细细密密的汗和异常红润的脸颊,连忙倒了杯冷茶让她缓缓:“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

杯子递到了眼前,沈辞柔也不推辞,吨吨吨灌了一气,凉茶入腹,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她擦了擦润湿的嘴唇,笑吟吟地凑过去:“求人办事当然得跑着嘛,不然显得多不上道。”

“你又懂了。”宋瑶瞪了沈辞柔一眼,奈何她生了张温婉的芙蓉面,这么一瞪,反而瞪出点娇俏的味道。

“闲话不多说了。”看宋瑶这个含羞带嗔的样子,往常沈辞柔肯定要逗逗她,现下心里却压着无忧的事情,她打开匣子,开门见山,“我想让你替我仿一幅字。”

宋瑶愣了愣,从匣子里取出卷好的宣纸,一点点展开:“仿这个?”

“对。”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宋瑶念着残存的字,微微皱眉,“是《兰亭集序》。仿这个倒是不难,但我不能保证一模一样。写这幅字的人……”

说到这里宋瑶不说下去了,沈辞柔生平最恨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术,留个尾巴让人心痒痒。她追问:“写字的人怎么了?”

“这字仿的是王右军,我也仿过,看得出写字的应当是个女子,且写这字时十分平静。这半幅字笔势流畅,落笔圆融,我若是仿,大概也只能仿形,仿不出神。”宋瑶摇摇头,“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幅字?”

沈辞柔张口欲说,想想又换了说法:“小秘密。说出来的话,我怕被阿娘打。”

宋瑶失笑:“一幅字而已,有什么秘密?再者,我也不会告诉姑姑。”

“秘密嘛,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沈辞柔挑了挑眉,压低声音,“不然你怎么不告诉我,送你那方端砚的是谁啊?”

一提起桌上的那方端砚,宋瑶面上腾地一红。她收起半幅字,“啪”一声盖上匣子,开口想说沈辞柔,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憋出一句:“那我也不问你了。”

“这不就对了嘛。”沈辞柔见好就收,将匣子放在桌上,“这个就拜托你啦。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劳驾,拜托,劳烦,求你了。”

宋瑶板着脸,面上仍是通红:“知道了。”

“我就知道瑶瑶是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的小娘子!”沈辞柔胡乱夸了宋瑶一通,拍拍匣子盖,转身就溜出了门。

宋瑶叹了口气,摸摸犹自发烫的脸颊,抱起匣子走向书桌。

仿这半幅字确然需要不少功夫,宋瑶四岁起开始练字,迄今已有十一年,一手字写出秀丽风骨,在长安城的贵女圈中名气不小。但她毕竟只有十五岁,又寄居姑母家中,年龄、身份远远不及这幅字写下时的执笔人,试着仿了几个,总觉得不像。

直到入夜后用了晚膳,宋瑶还在书桌前对着这半幅《兰亭集序》发愁,手中的狼毫笔握了半晌,墨滴在宣纸上晕开,还是落不下一笔。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敲门声规规矩矩,随后是秋月的声音:“宋娘子,奴婢方便进来吗?”

宋瑶放下笔,前去开门让秋月进来:“有事吗?”

“沈娘子让奴婢给宋娘子送夜宵。”秋月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规矩地向宋瑶屈膝行礼,“还有答应宋娘子的礼物。”

托盘上放着一碗红枣银耳羹,银耳炖得极为粘稠而几近透明,碗中几乎看不出银耳的痕迹,只浮着几枚去核的红枣,淡淡的甜香一缕缕地浮出来。

红枣银耳羹边上的是个精巧的小盒子,宋瑶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对光润的珍珠耳坠。镶珍珠的托是银制,做成花瓣咬合的样子,看着很是素雅,又透出点年轻娘子才有的精巧心思。

宋瑶有些惊喜,关上盒子,正想让秋月去道谢,抬眼却看见了秋月耳坠上的两粒红珠:“这对耳饰我倒是没有见你戴过。”

秋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微微一笑,仍低着头:“是沈娘子赠给奴婢的,其他姐妹也各自拿了些首饰。奴婢见红得可人,便忍不住戴上。”

“我瞧着也好看,很衬你。这也是阿柔表姐的心意,你可别弄丢了。”宋瑶微微一笑,“也替我谢谢她。”

“奴婢晓得。”秋月又是一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红枣银耳羹散着甜香的热气,宋瑶却不急着吃。她拿起边上的小盒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打磨得光亮,立刻倒映出她温婉秀丽的面容。

宋瑶取下耳垂上的一对坠子,仔细地戴上盒子里的珍珠耳坠,在铜镜前左右轻轻晃头。

沈辞柔这人看着大大咧咧,挑首饰的眼光却不差,这对珍珠耳坠在宋瑶耳朵上比在盒子里更好看,素雅精巧,恰到好处地适合宋瑶的穿衣打扮,又衬出她一张温婉的脸。

宋瑶偏头,摸着耳坠上圆润的珍珠,忽然想到秋月耳垂上的两粒红珠。

鲜润通红,像是两粒鲜艳欲滴的相思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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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里宋瑶揽镜自照,长生殿里李时和已然换上了纯白的寝衣,解下发带后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一缕缕地顺着衣衫的纹路流淌,末梢带着沐浴后微微的濡湿。

李时和拿着把木梳,缓缓地梳理长发,微微垂着眼帘,睫毛长而浓密,眼瞳里泛着暖黄色的烛光。

按理说梳理长发是宫人的活,但皇帝非要亲力亲为,也没人敢上前从他手里抽这把梳子。太监高淮也端正地立在边上,等着陛下梳好长发,眼神动都不动。

高淮眼观鼻,鼻观心,观了一刻钟,李时和总算舍得放下梳子,淡淡地唤了一声:“高淮。”

“在。”高淮训练有素,立马从放空的状态里脱出来,上前几步,“陛下有何吩咐?”

李时和没什么吩咐,放在桌上的手抬起,指骨支着下颌:“问你一件事情。”

高淮脑子里嗡地一声,实在想不出李时和想问什么。

爬到高淮这个位置,能做的坏事多得很,但首先,高淮在人格上没什么缺陷;其次,李时和把前朝后宫分得很清,政事上轮不着宦官插手,后宫又是空的,收礼办事暂且也只能在梦里想想。

高淮脑子飞速运作,想了一通还是没想出来,心里悲叹君心难测,身体当机立断先跪下了:“陛下请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跪下干什么?”李时和莫名其妙,“起来说话。”

哦,看起来不是坏事。

高淮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陛下请问。”

“朕问你。撒娇的事,”李时和也说不出怎么了,提起这事的时候难得有些犹疑,“你懂吗?”

我懂……我懂个屁啊!

高淮虽然挨了一刀,但他一直觉得这是时势所迫,身体残缺没办法,只能立志在精神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故而他对宫里有些挨了一刀以后就放飞自我掐个兰花指扭来扭去的内监尤其鄙视。现下皇帝问他这个事情,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但一个优秀的太监不能答不出皇帝的话,高淮的脑子过热运转,灵机一动:“陛下是在宫外遇上了爱撒娇的人?”

“嗯,是遇上个人。”李时和想到那个抱着匣子撒娇的女孩,不由微微一笑,想想又否定了先前的说法,“不,不是爱撒娇。应当说,嗯,是知道怎么撒娇。”

有戏!

高淮敏锐地捕捉到李时和那一点笑意,再接再厉:“陛下,撒娇这事确然有些难以应对,倘若知道那人是为什么撒娇,事情就好办了。不妨问问,若是不好意思,也可直接备礼……”

李时和听着话题有点不对,立马打断:“朕不想知道怎么应对。朕只问你撒娇的事。”

这又是什么问法!

高淮觉得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又要冒出来了,眼一闭,心一横:“臣无能,不知陛下问的是哪种撒娇,或许陛下能容臣先表演一下?”

李时和惊了,盯着一脸壮士就义表情的高淮看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面容端正的高淮如同沈辞柔一样微微倾身扭腰的样子,成功把自己想得一阵恶寒。

良久,他决定不为难自己,挥挥手:“算了,下去吧。朕不想看,大半夜的御医也该休息了。”

“臣告退。”

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高淮恭敬地退出长生殿,第一阵夜风拂面时忽然琢磨出李时和话里的意思。

他被皇帝陛下无情地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