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下,空气清冷稀薄,阳光的颜色却热烈得令人不堪忍受,尤其是落在倪蔷的指尖,刺眼红像恐怖片里的惊悚片段。
全程,她都是被护守在中间的一个人,可她不敢靠近那个为她倒下的人,她只听到邓福星不断地叫骂声:“他妈的,捂好呀!你他妈手抖个蛋啊!”
可她分明看到,他的手也在抖个不停。
救护车的呜鸣声在这一刻成了城市的主要旋律,凄厉地叫人浑身颤抖。
车子到楼下的时候,绛仍然正徘徊在意识的模糊边缘,大概是因为疼,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冷汗湍湍留下来,湿了额头上的黑发。
车门一开,呼啦啦一把人都跟上往上挤,护士一个个给拽下来,隔着口罩说:“都下来!这么多人怎么坐呀!还让不让伤者好好去医院了!”
邓福星二话没说把倪蔷推上去,反复说:“她上去她上去!她上去就行!”
车子呜呜叫着往医院去,护士给绛仍然做急救,伍岑和倪蔷分坐两边,倪蔷思绪很乱,一会儿是空白的,一会儿是血光四溅的情景,她后来想,为什么会有刀,怎么会有刀呢!
伍岑在她对面,神情凝重,沉沉说了句:“倪蔷,对不起…”
倪蔷仿佛没听到,茫然地盯着罩在绛仍然口鼻上的呼吸机上一隐一现的白色雾气。
对不起…谁对得起谁?
到了医院,她的虚晃的脚步被推车甩在后面,最后身子落进跟随其后的邓福星的外套里,邓福星手里拿着纸巾,不停地替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絮絮叨叨说:“没事了没事了…绛仍然会没事的…”
没事么?
手术室外猩红的指示光一直从上午闪到下午两点钟,倪蔷腹中饥肠辘辘,喉中却是难受想要作呕,一阵阵的疼痛袭来,意图把她摧垮,她咬着牙强撑下来。直到里面的人出来――
医生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取消口罩,摇
摇头,叹口气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倪蔷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的拳头紧握,正打算当那庸医说出这样的话时候,上去给他一拳,没错,是一拳。她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这天的自己,真的,很暴力。像个男人一样勇敢无畏。
幸好抢救绛仍然的医生不是个庸医,他也没摘口罩,先对护士说:“把家属留下来,病人推监护室。”然后对守在走廊倪蔷一众说,“别跟过去了,跟过去也不能在跟前陪着,来个人签字,办住院手续!对了,记得通知家属!”
邓福星立刻大笑,笑得跟鬼哭狼号似的,笑完,他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机打电话。
绛仍然家事一向是白悦做主,但邓福星哪敢直接跟老太太说这事,兜兜转转了几下,才找到绛仍然二嫂翁诗诗的电话。
拨过去,说了情况,翁诗诗一听,在电话那边就说不出话了!
邓福星忙又说:“二婶!别慌!没事了,真没事了!你可千万得兜住,先别让老太太知道,你先过来
医院,带…算了,也别带安安,就你来吧!”
伍岑去办手续,留倪蔷守在病房外面,办完腾出空子去应付警察。
那个房间里的仪器堆满了病床四周,呼吸机和各种测试仪也还在房中那个沉睡的人身上。
房门紧闭。医生说早说了,不能守在身边。
所以她只能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板和一块儿透明玻璃看他。
倪蔷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没看。但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觉得她现在正被怨恨充斥着头脑和身体!不,不是现在,是从在伍岑的公司,那帮人白刀子闪出来的时候!
她甚至想,如果他有事…如果他有事,她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人――
这种可怕的念头太强烈了,强烈到她终于能体会到杜兰为什么能够六亲不认。
她也险些…六亲不认!
后来,倪蔷在走廊上站的腿发酸,翁诗诗来了,
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像得了一种传染病,病症的特点就是面无血色。
她到门前时,慌张之余,先打量了倪蔷一眼,然后趴在玻璃上,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
邓福星极力把情况说得委婉一些:“刀进后腰,医生说没伤到肾脏(也是险些),但伤口有点深,血流得多,现在已经脱离危险!”
翁诗诗还是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喃喃说:“怎么好端端的人就受伤了呢!到底是谁干的!”
倪蔷知道她需要回避一下,不然她不知道当邓福星谈及她的大姨为了让女儿嫁入豪门,雇买一帮江湖人士到伍岑公司打砸抢烧,绛仍然为保护她被人捅了一刀这件事时,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掩饰自己的羞愧和无地自容。
倪蔷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房间里烟味浓重。奇怪,这呛人的味道竟让她好受了许多。
她靠在墙壁上,拿出兜里的手机,给杜若回拨了电话。
手上的血迹擦了大半,还留一些残余,仍是骇人
。
电话接通,杜若第一时间接道:“倪蔷,你在哪!你有没有事!”
谢天谢地,母亲第一句问得是她而不是她那个智商欠费的大姨,于是倪蔷攒足了力气,轻轻说:“我在医院。”
房间不大,空荡荡的却全是她的声音。
杜若急道:“你受伤了么?你有没有事!”
倪蔷道:“我没事,是绛仍然。”
“他?!”杜若大惊,大概是真的太惊讶,她一时没说出来话,过了会儿她才颤颤说,“倪蔷,我不该让你去,我不该让你去…”
倪蔷发现她攒足的力气已经在这三两句话中用的差不多了,她无力道:“妈,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们谁也不要管,你和爸,你们有谁敢去警察局找人保释他们的,就真的别怪我了。”
杜若被她阴寒的声音吓到了。
倪蔷没等她回答,继而说:“别担心我,等我回去再说。”
等她重回病房外时,翁诗诗已经平静下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态端庄,脸上透着担忧。
邓福星在附近打电话,声音不断传来,骂骂咧咧,好脾气全无:“管他是谁,抓了再说!…谁?他妈的给我调监控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下的手!…行了别说了!等我过去!”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看了看倪蔷,又看了看翁诗诗,然后说:“婶,我得去趟警察局,这边,你们就先看着…”
翁诗诗涵养级好,不紧不慢说:“没事,你快去,我守着!”
邓福星“唉”了一身,拔腿就跑。
他一走,走廊上就好像只剩下了空气的存在。
隔了会儿,翁诗诗才说:“你就是倪蔷吧?”
倪蔷点点头。
她不知道翁诗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只知道她是酒店的经理,还是知道她是祸端发起人的侄女,抑或是,已经对她和绛仍然之间的关系已了如指掌…
翁诗诗说:“别站着,坐吧。”
倪蔷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用了,我站着舒服些。”
其实一点都不舒服。她的小腿紧绷了几个小时,此刻已经坚硬得像石头,脚底麻得几乎没有知觉。说这逞强的话,只源于她的羞耻心。
翁诗诗并没有再多谦让,她叹了口气说:“只要人没事,什么都好说…”
恍惚,倪蔷觉得翁诗诗这话是在安慰她。
猛然间,她的鼻头酸涩,下一秒就能让她热泪盈眶。
她忍了忍,没让自己在翁诗诗面前失态,只是哑着声音跟着附和:“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晚上,绛仍然醒来一次,用了药,意识不清。
把呼吸机和电子测试仪撤了,他躺在床上,被人从监护室推到已经安排好的病房中。
套件病房,内置高档。
他没来得及看清身边的人,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了。
“问题不大,好好让他睡一觉,剩下的就是养伤了。”医生轻描淡写说。
翁诗诗松了口气,要道别。再不回去,家里人要起疑了。
这事肯定得告知绛家人,但不能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告知…
邓福星从警察局回来时,带了许多吃的,和倪蔷在外面的房间里吃饭。
倪蔷一整天米水未进,血糖很低,这会儿眼前一阵发黑,但没有一点胃口。
邓福星恐她担心,先安慰了她,后来又夸夸其谈道:“要说这次也是有惊无险,谁能想到那帮人里面有个丧心病狂的,打上瘾了,竟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冲上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不长,但后面人一推,’撕拉――’横切了口!你说要命不要命!”
倪蔷胃中一抽,捣着米饭盒子的手顿在那里。
邓福星看她脸色难看,默默噤声,心想:躺那儿的那位爷,我可是第二次帮你了,快他妈给我起来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