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躺在病榻上, 有气无力, 呼吸微弱,病色怏怏。
围坐在她里间卧房里都是宫中的妃子,淑贵嫔也在其中, 她表面一片担心紧张,内心在盼着皇后早点归天。
但其他妃子不一样,其他妃子还是挺希望皇后娘娘好起来的。
毕竟像皇后这种不理六宫纷杂, 也不做打胎队队长的中宫之主,实在是太难遇见了。
总的来说,皇后在后宫的人缘挺好的。
虽然她平时基本不跟六宫妃嫔说话,但她也不搞晨昏定省那套,该给的赏赐一样不少,该晋的位份也从来不多加阻扰, 只要不跳到她眼皮底下作死, 宫里的女人都能过得不错。
这若换个人当皇后,她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皇后听着妃子们的低低抽泣声,脑壳更加疼了, 勉力抬手, 让女官把她们都赶出去。
老娘还没死呢, 哭什么丧?
她不是包容大方,怜惜这些妃子们,她只是懒得搞宫斗,太糟心了。
然后她又在心里骂,温仲德你个老不死的, 就不能换个药吗,非得给我整这么难受?!
皇后病重难医这事儿,拖了个三五天,群医依旧拿不出个应对的方子来。
眼看着皇后越病越重,无奈之下,有人向陛下进言,不如张贴皇榜,看看民间有没有什么隐世神医,进宫为皇后娘娘把脉看看。
陛下不允,他说:“宫中御医俱是圣手,若他们都没有办法,难道乡野之间就能出个不世神医?胡闹,休得拿皇的凤体开玩笑!”
于是,又过了三五日。
皇后越病越重,眼看着要断气了。
床榻前,皇后拉着文宗帝的手,泪水涟涟:“陛下,臣妾时日无多,可否求陛下让臣妾临去之前,看看太子?”
文宗帝大手覆在皇后手背上,安慰道:“月儿不要胡说,会好起来的,孤已命太医尽全力为你医治,不会有事的。”
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谢陛下隆恩。”
一开始文宗帝怀疑,皇后是在装病,以此机会换太子回京。
后来看着皇后一病这么多天都没有好转,又在疑心是不是自己猜错了,皇后是真病,不是在装。
询问了太医好几回,太医也直道皇后病得奇怪,实为疑难杂症。
甚至连太霄子他都叫过来了,太霄子也说皇后脉象古怪,不是在装病。
如此磨了小半个月,文宗帝仍未答应张贴皇榜,事情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但温阮已经先知道了皇后重病的事,她叹气说,“皇后大姨是个狠人,苦肉计用到这份上,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皇后:谁他妈对自己下得去手了,不都是你爹干的好事吗!
殷九野在旁边把玩着棋子,说:“皇后病重,太子理应回京探病,若陛下不应,便是有悖常伦,皇帝最看重声誉,若想不落人口实,召太子回京是最好的。”
温阮想了想,说,“怕是很难,我看皇帝根本没想过让太子活着回来,现如今连皇榜都不让张贴,就是不想此事在百姓中传开,以防被民意倒逼。”
殷九野笑:“他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呢?更别提朝中还有言官在,只要有心,这事儿总会传开的,甚至传进太玄观,太子知道后,牵挂母后,也可提起回京之事。”
温阮点点头,“说得在理,好面子的人总是要活受罪的。”
殷九野却想,不过都是装装样子罢了,太玄观里无一活人。
皇后病重至此,于情于理,温阮都应进宫探病,这是躲不开的。
但送温阮进宫的人是靖远侯,靖远侯陪着温阮进了宫中,并贼不怕死地在御书房里拖着文宗帝。
温阮来到皇后床榻前,看着气色很是不好的皇后大姨,叹气:“娘娘受苦了,容颜都不似往日那般明艳了呢。”
皇后翻了一记白眼,想骂人,但没力气。
温阮坐下,握着皇后冰冷的手,轻声说:“其实娘娘大可不必如此,装病不就好了,找落落帮你化个生病的妆容,再将太医买通了便是,男人都是眼瞎的,根本看不出来真假。”
皇后真的好想骂人啊,你当皇帝他是普通男人吗?但她也真的没力气,只能再翻一记白眼。
温阮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托着腮笑道:“娘娘,你这会儿是不是特别想骂我?”
“……”
“先攒着,等你好起来了再骂,太子回来你就好了吧?不过那位太子表哥在太玄观待了这么多年,我看陛下的态度,也应该不会让他好生读书知礼,娘娘,以后你可能有得操心了。”
“……”
“没事的,我觉得我挺懂礼的,我以后帮着你教他。”
“……”
“娘娘,你病得如此突然,应该是我爹做的吧?我觉得像娘娘这样的人,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娘娘她垂死病中惊坐起,气骂道:“老娘怎么就下不去这狠心了,老娘要救自己儿子还下不了狠心,什么事下得了!”
温阮惊讶地看着皇后,“娘娘你威武雄壮!”
“……”皇后真要被温阮气死了,“你是来气本宫的吧?”
“臣女怎敢?臣女对娘娘可是一片赤诚忠心,娘娘这会儿不就舒坦多了?”
“……”
温阮抿着笑,她进宫的时候,老父亲有交代,娘娘若是能撒撒气,身子会舒服上许多,温阮才谨慎着措辞,小小地刺激了一下皇后大姨。
大姨甩开温阮的手,抱着被子瞪着温阮:“你怎么那么讨厌?”
温阮却凑上前,抱住皇后,软声说道:“多谢大姨往日对我的照拂,待太子回京,我必是第一个在城门处迎他的人。”
“可别,你上次迎吕泽瑾,迎回来的是具棺材。”
“……”
“干嘛呀,本宫说错了?”
“大姨没说错,但大姨既然都知道此事,不如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他吧?”
“能有谁,你是猪脑子吗?只能是陛下呗。”
“为什么呢?”
“因为晋亲王是先帝封的旧王,旧王都得死,不然陛下怎么扶持新人?吕泽瑾一去,晋亲王吕家后继无人,陛下什么都不用做,吕家的气数就到尽头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本宫教你?”
皇后满脸都是嫌弃。
温阮却想起原书里吕泽瑾的结局,也是被贬去边关服苦役,终身不得入京,吕家三代不得入仕为官,晋王一门就此没落,再未兴起。
与如今这般结局,简直如出一辙。
无由来的,温阮背后发凉。
因为这一切的中心,都直指一个人,盛月姬。
温家与好,吕家也好,使得两方侯门没落的诱因,都与盛月姬有关。
看来,她不是三皇子的人,而是文宗帝。
文宗帝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让盛月姬去与吕泽瑾勾搭上,自然会惹怒与他有婚约的右相于府,但他又不将两家婚事解除,一直牵着线,操纵着这些世族,让他们在表面看上去,始终有利益关系在,形成盟约与温家抗衡。
而内里,他们其实已经四分五裂,只等一个时机,就能离间,逐个击破。
这个时机,就是于悦被吕泽瑾所害。
吕泽瑾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好下场,要么离京服苦役,要么死,温阮的存在,并不会改变什么,因为这是文宗帝安排好了的既定结局。
就像他给温北川安排的结局是满门抄斩一样,原温阮向文宗帝求赐婚旨意,也只是一个刚刚好的时机。
这是把头送到文宗帝手里啊。
可怜了原温阮,她那时哪里琢磨得透这些?
就算是此刻的温阮,若不是从皇后这里知道文宗帝有心要对晋亲王动手,也猜不到吕泽瑾被害死的真相,更不想联想到一直以来暗中给盛月姬最大支持的人是文宗帝。
那个别院里的神秘客人,既非淑贵嫔,也非三皇子,而是文宗帝。
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在替文宗帝背锅。
难怪当日三皇子在画舫上被盛月姬下药陷害,太霄子叫他不要取盛月姬性命,因为,这是皇帝的安排啊。
有一回三皇子险些失口说出大哥被盛月姬所惑,并非出于盛月姬本身的见识眼界,而是另有他故。
如今回想,这个给盛月姬出主意的人,也是文宗帝吧。
他那么恨温家,恨靖远侯娶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所以,毁掉靖远侯的儿子,也算是报复。
文宗帝织了张网,将看似无关的一切,用一个最最不起眼的风流歌姬串联起来,他在幕后坐山观虎斗。
毕竟,谁能想得到,堂堂天子,竟会与一个声名狼藉的歌姬有这般深的牵连呢?
而太霄子,大概只是他的掩护,真正要保盛月姬的人,从来不是太霄子,是文宗帝。
好可怕的文宗帝啊。
果然集齐七颗龙珠就能召唤神龙,这个神龙就是文宗帝。
最可笑的是,怕是连盛月姬自己都不知道,背后那双大手是文宗帝,她根本不清楚她被卷进的是一个多大的局里。
七龙珠里,唯有萧长天和画嵬与朝堂利益无关,可一个被盛月姬活活逼死,另一个险些被她养歪了。
温阮庆幸自己已经将盛月姬整得再难起风浪,否则文宗帝怕是有千百种方法将故事引向他要的局面。
温阮想着这些,心底发悸,这样一个深不可测帝王,皇后每日陪在他身边,也很心累吧?
“你在想什么?”皇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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