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京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地上总是湿漉漉的。
温阮被盛夏时节这又闷又湿的天气闷得透不过气,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闲闲地摇着蒲扇, 看雨打湖面,圈圈涟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这宁静,府上的小丫头紧握着手,焦急地说:“姑娘, 来了!”
“嗯。”温阮点了下头,抱着猫儿站起来, 看小丫头一脸的急色, 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她, 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怕。”
“姑娘……”小丫头抓紧着扇柄, 怎么能不怕呢, 那指证吕世子到底被谁所害的证人就要进京了,马上就要入宫,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阮冲她笑笑,“难得雨后凉快, 去后院里躺会儿歇歇吧。”
温阮抱着猫儿,撑了一把油伞, 走到府门外。
殷九野正抬着头看雨,听到脚步声回首,接过温阮手中的油伞, 倾在她那边挡着雨水:“去看看?”
“嗯。”温阮点头。
“姑娘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紧张也没用。”
温阮跟着人流站在街道上,望着那个被关在囚车里的男人,一路往宫里去。
她忽然轻声问:“这种情况, 是不是应该先去大理寺?又或者刑部?”
殷九野点头,掸掉温阮发线上落的一滴雨珠儿:“不错,按说应是先交由大理寺审理,直接进宫这种情况,很是罕见。”
“今日早朝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一个半时辰前就应是差不多了的。”
“但我大哥仍未回家。”
“姑娘?”
“今日宫中有一场恶战。”温阮抬头看殷九野:“晋亲王这些天有上朝吗?”
“没有,失独之痛,他无心早朝。”
“好,阿九,你去找落落过来。”
殷九野看了温阮一会儿,油伞下光线暖黄,映在温阮脸上,她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好。”他将伞交给温阮拿好,冒着雨将落落叫了过来。
落落这些天经常进宫为皇后上妆,就皇后那种性子,必是不乐意天天派人去请她接她,便赐了落落一块令牌,用处也不大,就一个方便出入宫门。
落落听温阮说要进宫,也不问原由,带着温阮就进了宫门,对侍卫只说这是给自己打下手的丫头。
“姑娘,前面就是广陵殿了。”
“嗯,辛苦你了。”
“姑娘怎好这般见外,这是我应该做的。”
广陵殿里的皇后正在听雨,瞧见落落,懒声说:“今日本宫无心妆容,你出去吧。”
温阮抬首上前:“皇后娘娘。”
皇后长眉一皱,厉声骂道:“谁准你进宫的!”
“是娘娘啊。”温阮笑看着她。
“你放肆!”
“娘娘明知落落是臣女的人,还赐了一块进出宫门所用的令牌给她,不就是为了让臣女进宫方便吗?”温阮没了上次见皇后的谨慎,从容地看着她,但不失礼数。
“本宫喜欢这女掌柜的手艺,才赐她令牌许她出入宫门,跟你有何关系?你脑子是劈叉了吗?”
温阮早就听说过这位大姨的口舌之利,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淡声说:“皇后娘娘您怎么说都行,臣女不会与您顶嘴,但此刻臣女希望娘娘明白一个道理,您再不喜欢温家,温家也是您最大的倚仗,你总得靠着温家才能保太子平安。”
皇后抬眼盯了温阮一会儿,忽然笑着说:“你是想说,本宫明明看你温家不痛快,但又不得不靠你们温家吃软饭,所以当拿出一个吃软饭该有的态度,窝囊憋屈都先老老实实忍着,是吧?”
温阮笑得乖巧可爱:“娘娘睿智。”
皇后:“……”
女官: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皇后带着一肚子的气,领着温阮来到御书房旁边的暗阁里。
温阮是有点震惊的。
她本来只是想在皇后宫中等消息,这样有什么变故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尽快想办法。
结果皇后直接带她来听皇帝的墙角。
可以,很强,不愧是能在太霄子手里保住太子的皇后大姨。
皇后瞧着温阮眼色微惊的样子,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嗤了一声:“这宫里谁还没几个耳目眼线了?”
“嗯,您的眼线……很不错。”温阮看了一眼皇后的眼睛,其实她是自带内眼线,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温阮不再跟皇后说话,靠在墙上,透过小孔看着那边御书房的情况,也能听清里面的谈话。
皇后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瞧着温阮认真严肃的神色,还有窈窕纤细的修长身段,眼神有一瞬间的柔软,但很快就不见了,换上嫌弃,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御书房里,大概是这么情况。
那位被押解回京的证人,一见到大哥温北川就“噗通”跪下,痛哭流涕悲恸不已:“大公子,是小人无用,拖累了公子!”
这一句话,几乎就要定了大哥的死刑了。
背对着温阮站立的,看着是一个很年轻的背影,应该就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他语气中满是震惊,张口就为温北川辩解,指着犯人大喝:“你在胡说什么!你与温少卿何关!”
“大公子!”犯人跪行两步,泪流满面地看着温北川:“来世小人还愿为大公子当牛作马!”
温北川笑看着此人,温和地说道:“一直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何事拖累我了?”
那犯人是大受刺激般,大声问道:“大公子这是要过河拆桥,不认帐了吗?我家中老小皆托付于你,你若不认帐,可别怪我无情!”
温北川轻轻蹙眉,对圣驾拱手:“臣实不知此人在说什么,也不知该认什么帐。”
圣驾没有说话,是什么表情温阮也看不见,那位置太高,也太刁钻了。
倒是这边的三皇子扼腕叹息:“犯下大错,不知悔改,还妄图求温少卿出手相救,此等恶人,当真罪当凌迟,方能慰藉晋亲王失子之痛啊。”
温北川抬眸瞧了三皇子一眼,拱手笑笑,“多谢殿下为下官说话了。”
三皇子抬手道,“温少卿不必如此,都是这恶人之罪,与少卿无关。”
可那跪在地上的犯人突然跟发了失心疯似地喊道:“陛下,陛下!罪臣可以做证是温北川命我出卖当日军情的,温北川说只要吕世子世了,相府的于姑娘就能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弟弟,陛下,罪臣句句属实啊!”
三皇子赶紧问:“那你刚才为何不说!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
犯人哭喊:“罪臣也没想到大公子他会出尔反尔啊,他明明答应了罪臣,会在今日为罪臣求情脱罪的!”
三皇子立时向圣驾拱手:“父皇,此事莫非……真与温少卿有关?”
气氛陡然之间,无缘无故地,就陷入了一股怪异又可怖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背后发寒,心底直颤。
温阮低了下眼睫,想着方才御书房中的这一场口舌之争,暗流汹涌,忽然就懂了这寂静从何而来。
就算大哥真要利用什么人对吕泽瑾下手,他会把目的说得这么清楚么?还是这么荒唐的一个目的,仅仅为了给二哥结一门亲事而已,大哥有的是办法,犯不上这么错漏百出。
这就是破绽。
“大哥不会有事了。”温阮庆幸地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会有事,本宫看他快被三皇子逼上绝路了。”皇后故意说。
温阮看了皇后一眼,和和气气地说,“我大哥若真上了绝路,我就冲出去告诉陛下,你在这里听他墙角,大家一起死。”
皇后:“……”小兔崽子!
温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皇帝声音,只不过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问:“温爱卿可有话说?”
温北川拱手行礼,又低头望着跪在中间的犯人叹了一声,“我若未记错,你叫林大,几年前你在街上打碎了你家主人新买的一个花瓶,险些被殴打至死,我正巧路过,替你说了几句话,救了你一命。”
“后来再遇到你时,是在上朝的路上,你说你不想再被人欺负,要去军中闯一番功名,前来谢我当时救命之恩,我还赞你男儿壮志。不曾想,只是短短几年过去,你如今已是一方牙将,实在让人惊讶。”
“我记得,当日你打碎的,是冯家小姐买的花瓶吧?”
温北川轻轻缓缓地问话。
温阮却明显看到,“冯家小姐”这四个字一出来,三皇子的头猛地抬了一下头,似是震惊地看向温北川。
温阮转头,看皇后。
皇后懒洋洋:“你不是能耐吗,自己猜啊。”
“淑贵嫔母族?”
“……”
“好的,是淑贵嫔母族。”温阮看着皇后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温北川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望着圣驾之上的陛下,拱手恭敬道:“陛下,下臣虽不知林大为何要这般诬陷,但臣,是清白的。”
皇帝说:“行了,此事吵吵嚷嚷,孤还以为你们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不曾想还是这一地鸡毛,若是叫晋亲王听了去,他当有多伤心?温北川,此事交你去查,务必要给晋亲王一个交代。”
“是,陛下。”温北川弯腰领旨。
“至于你。”皇帝对三皇子道,“在你自己府上禁足十日,好好反省反省!”
“父皇!”三皇子不明所以,惊愕跪地。
但陛下没有给他解释,只是甩手离开了。
温阮看完这场热闹,转身对皇后行礼:“多谢皇后娘娘今日通融,臣女先行出宫了。”
“赶紧滚。”皇后又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