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哒哒, 一直驶出了京中, 在郊外那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
认识温阮的小朋友跑过来围在她身边叫她“温姐姐”, 拉着她的手往里跑。
温阮略显沉重的心情在这些孩子的欢声笑语里, 轻松了一些。
画嵬听到温阮来,跑出来笑着相迎,可他看到温阮身上的素衣,突然想到了吕世子之事,赶紧收了笑容,嗫嚅着唤了一声:“温姑娘……”
“嗯,画嵬。”温阮勉强地牵出些笑容来。
“温姑娘,不, 不要太伤心了。”画嵬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还好, 真正伤心的是晋亲王。”温阮走上前, 对画嵬道:“画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画嵬抬头看着她,问:“什么忙?”
温阮说,“帮我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吧,我今日去拜祭吕世子, 突有此想, 晋王府上没有吕世子的画像,我想送晋亲王一副,也好让他有个念想。”
画嵬拽了拽衣角, 咬着唇挣扎了许久,才细声说:“我,我……”
“我知道你答应过盛姑娘不再为其他人作画像,便是宫中,你也只是为他人指导,不亲自执笔。但我思来想去,能将吕世子神貌画得栩栩如生的,只有你。画嵬,我保证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盛姑娘。”温阮说道。
画嵬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办。
温阮瞧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叹声道:“没关系,你若实在是不方便,我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为难。”
她冲画嵬点了下头,便准备和殷九野先离开。
“等一等!”画嵬大声叫住她,又问道:“晋亲王,他是不是特别特别难过?”
“晚年丧子,岂止难过?那是天塌了的绝望。”温阮轻声说。
画嵬抓了抓衣角,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画,我帮他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温阮心底又酸又暖,笑着说:“多谢了。”
“嗯,但其实我与吕世子相处不多,只是偶尔碰面,若要画好,怕是要费上两日时间。”画嵬明亮的眸子看着温阮,像是保证般地说道:“我会好好画的!”
“嗯。”温阮点头,“我相信你。”
“你来这里一趟也不方便,我画好了之后,是去你府上交给你么?”画嵬问。
“直接送去晋王府吧,你来我府上,若叫盛月姬知道了,怕是要骂你。”
画嵬勾下头去,想了许久,似有什么话想对温阮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吗?”温阮问。
“没什么,没什么。”画嵬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慌张得不敢看温阮的眼睛,只能望着别处,说:“我画好了就给晋亲王送过去,姑娘放心。”
温阮也不逼问他,与他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夏雨,夏雨总是酣畅淋漓,粒粒似豆,如同瓢泼。
阿九将马车停在一个路边的小亭子里,温阮坐在车辕上,一手托腮,一手揉猫,静静地看着雨打泥泞。
殷九野坐在旁边,也不说话。
“阿九,温家马上也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了,我虽不知道这场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但不远了。”
“嗯,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又没碰盛月姬,姑娘你这就要将我逐出温府了?”
“我没开玩笑。”
殷九野转过身子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胆小怕事,会临阵脱逃的人吗?”
“不是。”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温家,明哲保身?”
温阮望着他笑,“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姑娘好厚的脸皮。”
温阮抿着唇笑了下,将猫儿递给他:“你转过去,我靠着你眯一会儿,这两天一直没睡好。”
殷九野坐正了身子,温阮靠在他肩上眯了个觉。
雷雨声轰隆,温阮倒是睡得挺安稳。
她的手垂落在旁边,殷九野看了看,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小手指。
二狗子一声尖叫喵喵喵:“你这个登徒子,你摸她!”
殷九野揉了下猫脑袋,“安静点。”
二狗子在九阴白骨爪下面怂得缩成一团。
殷九野望着远处隐入雨水纷纷中的青黛如墨,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温阮的小手指,在心中暗自说着,别怕,再大的风雨,温家也会无恙的。
……
温阮离开晋亲王府后不久,依次来了好几顶轿子。
第一个下轿的人身着浅杏色锦袍,贵气逼人,他来到另一顶软轿旁边,扶着里面的一位贵人下轿,这是他的母妃淑贵嫔。
三皇子与淑贵嫔进了晋王府,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后便出来了。
等这二位走后,又一顶轿子过来,这次走下来的是右相于振文于大人。
于大人未着官服,一身清简扑素的黑袍,在晋王府上也是小坐了一盏茶的时间。
于大人走后,第三批到来的人是朝中一些臣子,细眼瞧过去,都是些高位之人,最次也是侍郎官职。
这批人进去的时间久些,约摸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来的人并未乘轿,而是步行至此,他是纪知遥。
同样,纪知遥在晋王府里也坐了半个时辰。
这些人走进晋王府时,晋亲王还躺在榻上,听得下人来报,他干脆闭了眼睛,假装昏迷,一个也未见。
温北川听着探来的这些消息时,两指转着一个精巧的小茶盏,皱眉问道:“皇后那边呢?”
“皇后并未出宫,但托人去晋王府传了话,让他节哀顺变。”下人司思回话。
温北川按了下额角,“如今朝中有一个说法,是有人出卖了军情,吕世子才落入敌军陷阱,惨死当场,这个出卖军情的人已经被拿下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只待他到京,就能指认背后主使。”
司思问道:“大公子的意思是……”
“不出意外,他会指认是我。”温北川轻笑了下,“而且,会是铁证如山。”
“这些人也太小看大公子了,若大公子要设这等局,根本不会留活口,怎会有人证物证?”司思不愤道。
“是啊,你都想到了的事,对方怎么会没想到呢?”
“大公子,要不我们半道……”
“他们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呢。”温北川摇头笑叹了下,“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去晋亲王府上。”
“晋亲王怕是不愿意见您。”
“他不愿意见我是理所当然,但我去也是为了见他。一来吕泽瑾死得可惜,我去凭吊一番也算尽人之常情,二来……三皇子盯着我呢,我就做给他看好了。”
司思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公子,这些事,要跟姑娘说一声吗?”
“说吧,我不说,她也猜得到一些,与其让她猜错方向,不如直接告诉她。”
……
温阮的马车驶入城门时,被人拦下了,拦车的人是……纪知遥。
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上马车再说。”
温阮看了看殷九野,让他将车停在旁边,三人一同坐进了马车。
温阮十分不乐意跟这位安陵君独处,殷九野十分高兴温阮的十分不乐意跟安陵君独处。
三人坐在马车里,温阮同殷九野坐在一侧,纪知遥坐在另一侧。
他看了看殷九野,对温阮说:“温姑娘对这位阴公子,可谓信任至极。”
温阮低头揉了下猫,淡声道:“安陵君有话直说吧。”
纪知遥听着温阮淡漠得意似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心底长叹了一声,说道,“吕泽瑾所去的是虎字营,我有旧部在那里。”
温阮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下令让吕泽瑾一队出兵的人,曾经受过你大哥的恩惠。”
“你是想说,害死吕世子的人是我大哥?”温阮的眸光冷厉起来。
“我不知道你大哥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温北川这个人,为了给你二哥铺路,不惜拿粮草之事威胁我,我觉得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但就算你大哥要害吕泽瑾,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然后呢?”
“我可以将旧部调回来,尽量证明此事与你大哥无关。”
“你要交换的是什么?”
“你说话一定要如此冷硬吗?”
温阮听着这话好笑,问道:“不然呢,我与安陵君难道还有什么家常闲话可以谈笑?”
“……”
纪知遥看了温阮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收回眼神,微微垂首道,“吕泽瑾的事只是一道口子,幕后之人要撕开的不仅仅是温家,还有很多人,温姑娘,此刻不是敌对的时候。”
温阮偏头想了想,摸了一下二狗子的背脊,“你有旧部在那儿,看来这幕后之人,将你也算计进去了。”
“不错。”纪知遥点头,“我在三皇子的宫宴上与他谈得不是很愉快,当时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直到这次吕泽瑾的事,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大哥早就把我诓进去了,我与三皇子不睦之后,三皇子会用别的办法逼我投靠他一党,这次就是机会。”
温阮抿笑,说,“我大哥真聪明。”
“你也不赖。”
温阮撇了下唇,这夸奖对她并不受用。
她轻笑着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跟三皇子来往了便是,太子一党也是不错的。”
“太子是不可能有机会回到京中的。”
殷九野听到此处挑了下眉头:去你妈的,老子怎么就不可能有机会回京了?
老子就坐在你跟前听你放屁!
殷九野出声问:“太子为何不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