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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真相豁然

血花绽开!

以血祭奠的阵法,威力自然胜却普通阵法万千,五曜生星,素霓飞升,徐行之只觉腰中“闲笔”重逾千斤,竟直接落在了地上。

兵甲卸地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周北南掌中的钢炼长·枪也不例外。周望立即蹲下身,想将兵刃取回,却发现她握惯了的两把巨刃有如生了根的泰山,被地上的阵法纹路吸引拉扯着,朝地底拖去。

温雪尘身前三尺处,青玉轮·盘辘辘飞转,以此为阵眼,维持着整个阵法的运行。

松开匕首木柄后,温雪尘往前摇出半米,从怀中掏出素绢,把沾满陆御九鲜血的手指擦拭干净,又把揉皱了的手绢信手抛开。

血迹斑驳的白绢被狂风吹散,断线风筝似的飘入空际。

陆御九仰头看着自己的血飘走,又迟钝地低下头,看向楔入自己双肋间的匕首。

陆御九难受得晕头转向,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从清凉谷名册里除名。

陆御九拼命回忆着自己十三年前做了什么错事,但想来想去,他只剩下了委屈,一股股热气直往上冒,一下下顶着眼睛,蒸烤得他无法睁眼。

他注视着曾让他崇慕得不敢直视的人,浑身抖得像是被穿林打叶的夜雨打得抬不起头来的野草。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蚊蚋也似的低吟:“……你不是温师兄。”

眼睁睁看着陆御九带着一身鲜血,茫然地朝侧面扑倒,周北南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的疑惑远胜于愤怒。他甚至不能理解眼前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

徐行之听到他用气音发出了醉汉般的梦呓:“雪尘……陆御九……”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好笑,徐行之有些想笑,但他自己也像是发梦似的遥望着温雪尘的方向。

每个认识温雪尘的人脸上的表情均是支离破碎,唯有孟重光单臂护住徐行之,警惕地向后退去。

愤怒最先在周望体内苏醒过来,她怒吼一声,心里眼里都燃起熊熊烈火,再不徒劳地去尝试捡起自己的兵刃,驭气飞升,一头玄色长发凌乱飞起,将她一张面庞衬得愈加苍白如雪。

她足下生风,发狂般直朝温雪尘冲去!

周北南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大喊一声“阿望”,身影已经逐月流星似的朝她奔去。

曲驰把陶闲往徐行之身侧一推,也紧追周望而去。

而地上的法阵见有人动了,便瞬间腾空升起百丈长、三丈粗的柔软光脉,像是一条条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昂首朝周北南与曲驰咬去!

周北南已做好万全准备,打算与其正面一击,谁想那巨蟒到了他眼前,便化作了流萤残光,径直掠过了他,转化为一只紧攥着的巨拳,径直砸向了曲驰!

那硕大无朋的巨手遮天蔽日而来,曲驰一心只想把周望追回,当他察觉到残影挟裹着罡风逼近时,本能地想去按腰间的佩剑,等发现佩剑已失时,他已来不及摆出迎击的姿势。

膨胀得如同一座小山峦的巨拳骤然朝曲驰面门轰来!!

但最终那一拳却并未落在曲驰身上。

千钧一发时,徐行之自后方迎上,闪身挡护在了曲驰面前,生生以拳挡拳,拦住了那拳头的落向!

他左手拳头与那巨手相比,如同芝麻与西瓜,然而转瞬间,自他拳心激荡而出的灵力便将巨手彻底绞碎成碎片!

徐行之素衣飞卷,垂落在身侧的木手亦被卷起的衣袂吞没。

然而,他才刚刚抬起眼睛,那散开的碎片便在转瞬间化为万千细碎光蛾,扑棱棱朝徐行之头脸处扑来!

徐行之还未来得及惊慌,便被一件外袍罩护住了头脸,双耳亦被一双手护了起来。

漫天飞蛾的嗡鸣声里,孟重光抱住徐行之,哑声低唤:“师兄,莫怕。”

一只蛾子飞过徐行之耳侧时,羽翅震动间,竟有人语声传出:“行之,都说过了,你该庆幸我从不参加天榜之比。”

相比于被层层飞扬盘缠的光刃纠缠得难以脱身的周北南与曲驰,冲在最前面的周望竟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温雪尘亦未后退,坐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到来。

眼看距温雪尘只有数尺之距,周望咬紧银牙,直冲而去,却觉得身体一沉,肢体如有傀儡丝线牵引。

周望定睛一看,原本隐形的丝线现出形状来,把她的几处重要关节死死牵绊住,细细的银丝顺势密密延伸开来,缠绕住她的指掌、腰腹,脚踝。

她像是一只蝴蝶,撞上了蜘蛛早已铺设好的大网。

周望咬牙往前踏出一步,被圈圈缠绕住的手腕之上,细光似的鲜血立即喷溅而出,薄碎的血花涌出她的虎口、手指,顺着她的小臂缓缓淌下。

温雪尘的声音很轻:“别动。不想被分成碎块的话,就乖乖站着。”

见了两个最亲近的人的血,周北南脑内热血突突涌动,脑浆几乎要炸裂开来,他一边挡护着层层不绝、虚实相间地向他扑来的茁壮灵脉,一边惨声道:“温雪尘,你他妈疯了啊!那是你女儿!是小弦儿的孩子啊……”

他在嘶吼,但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哀求。

过去的十三年间,他曾经梦想过无数次与其他两人重逢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例外是温情脉脉的。

周北南想过,他要是哭出来,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然而他又想,去他妈的,丢人就丢人,只要他们能回来,只要四个人能再凑齐了,让他再死八回他都心甘情愿。

可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这样的相遇,一次也没有。

温雪尘闻言,感兴趣地托腮看向了周望。

“北南还是那样,连谎都不会撒。”温雪尘自语道,“我未曾婚配,又何曾有过孩子。”

眼前的少女脸上被划出了几道鲜艳的创口,然而那血也抵不过她眼角沁出的红意更盛。

她咬着牙关往前迈出一步,曲弯的膝部再次有鲜血绽裂开来。

温雪尘微微皱眉:“我说过,不想被分尸,就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周望所有的仇恨化为血丝,张满双目:“你伤我家人,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这一句话,她浑身有无数血花同时飞出,一身褐色短打顿时被染上鲜血碧色,她却是完全不知痛的模样,小兽似的张开一口银牙,一口咬上了禁锢着她手腕的层层细线。

细线的绷断声与汹涌的血腥味在她口腔里一道弥漫开来。

嘣。

嘣。

嘣。

接连不断的摧折断裂声从她的关节处传来。

蝴蝶宁可撕去她的翅膀,也要拉着这张蜘蛛网一起陪葬,把自己的家人带回身边。

这般顽强而有趣的生命力叫温雪尘怔愣了片刻,旋即,他露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颜:“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何必要跟着他们呢。”

回答他的是几声断裂声。

温雪尘仍然丝毫不退。他失去了对眼前少女的兴趣,目光敏锐扫视过面前那些人。

——陆御九已然废了。这与他之前的设想相差无几。他这般看重清凉谷,看到自己,必然会第一个冲上前来。

——眼前这个愿意与他搏命相斗的女孩原本并不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这张网也是为性情莽撞的周北南预备的,然而没想到这女子的举动竟收到了奇效,以她为诱饵,自己也算是成功吸引了周北南与曲驰两人的注意力。

——徐行之重情重义,在蛮荒与他们相处多日,哪怕记忆未曾恢复,也会设法援护。

——而孟重光的动向更好预测,徐行之若是遇险,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徐行之原本封锁在经脉中的灵力看上去竟是恢复了。不过,他畏怕虫类的毛病药石难医,这点也不难应付。

而这样一来,他真正的目的便能达成了。

温雪尘用拇指滑擦过苍白透紫的下唇,冷声道:“……上吧。”

随他话音刚落,阵法外围登时开辟了几处传送之门,在光轮旋转间,有兵刃直接从中刺出,从后面将一名被卸去兵甲的丹阳峰弟子右肩彻底穿透。

那些弟子虽是严阵以待,随时提防地上的阵法变幻,但却没想到还有伏兵,一时间,已有两三个弟子重伤倒地。

陶闲惊呼一声,元如昼以骨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拔出自己头上已然残枯的花簪,拦护在陶闲身前。

十几个着清凉谷弟子服制的人自传送之阵中爬出,仗剑杀开一条血路后,纷纷朝元如昼与陶闲处涌来!

元如昼马上觉察出情况不对,扬声大叫:“师兄!孟师弟!你们快回来!他们是冲着这边来的!温雪尘是调虎离山啊!”

在那飞虫簇拥下,徐行之已经腿软得无法站立,他根本无法抵挡这种从骨头缝里密密麻麻爬出的恐惧。

他只能推动着孟重光的肩膀:“快去!救陶闲和如昼!”

孟重光固执地抱着他的脑袋:“不,我绝不离开师兄。”

徐行之隔着衣服,摸索着就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快他妈去!我有灵力护身,死不了!”

孟重光咬死了牙关:“不行。温雪尘他就是想趁我们分散时,伺机把师兄带走!我不可能放手!”

说话间,他又挨了徐行之劈头盖脸的两巴掌,但他仍是半分不肯退让。

他含着眼泪抱紧了徐行之:“师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徐行之挣扎着顶开护住他脑袋的衣袍,虫鸣声瞬间催软了他的腿,逼得他胃酸倒涌,但他仍然挣起全部力道,返身踉踉跄跄地朝陶闲他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几个着清凉谷服制的弟子已持剑破开重重围堵,杀至元如昼面前,一剑便削去了她的半边簪子;朝他们艰难奔去的徐行之被那层涌的狂蛾纠缠着,几乎随时会被其吞没。

仍有数条丝缕牵绊着周望,周北南曲驰则疲于应付阵法中的千机万变,难以脱身。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一声凌厉的断喝声从温雪尘的方向响起:“都给我住手!”

陆御九手中握着粘满鲜血的匕首,颤抖着手指,将锋刃架在了他的咽喉处。

不知何时,他竟从地上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拔·出刺入自己胃部的匕首,绕到了温雪尘身后。

就连温雪尘也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挣扎不已的周望,根本没在意陆御九的动向。

陆御九一张可怖鬼面在凄厉的呼喝中显得愈加狰狞:“你们都住手!我会杀了他!”

那些弟子面色一窒,孰料温雪尘竟是丝毫不乱,扬声道:“杀了陶闲,不必管我。”

他偏过头去,近乎挑衅地望向满身沐血的陆御九:“杀了我啊。”

陆御九一咬牙关,扬起刀来,手起刀落,将满是自己鲜血的匕首搠入了温雪尘右胸,又将刀刃向下切割,用尽力气,在他右胸至胃腹部,撕开了一道一掌余长的豁口。

……唯有他死,那旋转的轮·盘才会休止,阵法方能终结。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温师兄了。

即便这样想着,陆御九的面色依旧青灰如死,温雪尘的血溅到他的身上,冷得钻心彻骨。

这一刀用尽了他仅剩的气力,他在把刀子卡入温雪尘胸口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站立不稳,那多余的切割,是他顺着温雪尘轮椅侧边倒下时,凭借下坠的惯性顺势切下的伤口。

然而,在他倒下、从地面狼狈地看向温雪尘时,他惊愕地发现,温雪尘面色如常,不痛不痒,那开在他身体之上汩汩冒血的创口仿佛并不存在;他甚至只做出了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抵住自己的胃部,免得有什么脏器控制不住流淌出来。

……温雪尘甚至有心思对他扬了扬唇角。

陆御九和被绑缚住的周望见此情景,一齐睁大了眼睛。

一个极恐怖的念头浮现在了陆御九心头,他从地上艰难地回望过去,在迷离涣散的目光中,试图辨认那几个意图杀害陶闲的弟子的面目。

在他发现不对劲时,已有数名从化外之境跟随他们而来的弟子更快地察觉了不对,有一人指着其中一个着清凉谷服制的弟子,嘶声喝道:“是魔道!他是魔道弟子!我见过他!”

“温师兄和魔道在一起?!”

“……等等,他受伤不死……他不是温师兄,是醒尸!九枝灯把温师兄做成醒尸了!”

温雪尘闻言,微微歪头,仿佛听不懂似的,唇角勾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徐行之耳中已听不见旁的嘈杂声音,他冲到了元如昼身侧,动用灵力,一掌轰飞了一名逼近了的魔道弟子,随即,他一把夺过元如昼手中仅剩一半的花簪,伏在她耳边飞快道:“师兄再给你做一个。”

说罢,他拼尽力道,将全身灵力灌注于那断裂了的花簪,投掷出去,让这半枚花簪破开层层的幻蛾,破开那虚虚实实的灵脉,径直落到了温雪尘用来维持整个阵法运转的八卦轮·盘之上。

那花簪只卡住了轮·盘细槽几个瞬间,便被绞成了碎片。

但这几瞬,于徐行之,于周北南,于曲驰而言已是足够。

蛮荒搏命的数年岁月,叫他们早就擅于抓住一瞬之机。

他们纷纷将自己的武器引渡在手,周北南、曲驰瞄准轮·盘,徐行之瞄准温雪尘,三兵齐发。

温雪尘刚刚开始运转的碧玉轮·盘立时间碎为三片,温雪尘则被“闲笔”化为的百枚桃木钉带得朝后飞掠而起,袍袖、衣裳、裤子周圈密密钉了一圈,将他悬钉在了外塔层面上。

轮·盘已毁,刹那之间,飞蛾、灵脉与丝线均是消弭无形。

温雪尘抬起眼眸,望向远处毫发无损、看起来只是受了些惊吓的陶闲,低低叹了一声:“……真是废物。”

元如昼放开陶闲,迅速奔至倒地不起的陆御九身侧,把他抱起,不由分说便将他那几乎放尽了他全身鲜血的创伤转移至自己身上。

徐行之捂着蜂鸣阵阵的耳朵,来回倒了好几下,也没能把那飞蛾振翅的诡异声响从脑中倒出。

但是,“醒尸”、“魔道”的声音不绝于耳,又唤起了他隐隐的头痛与晕眩感。

待他由孟重光搀扶着行至塔前,陆御九及其他几名受伤的弟子已被送入塔中休息。

周北南用长·枪倒柄接连撞了数下温雪尘的腰腹,犹不解恨,伸脚去踹,不出意外地踹了个空。

他气得脸色煞白:“如昼,过来,把他这个身体给补全了,我还有事儿要问他呢。”

元如昼闻言,目带疑色,但还是顺从地将他那可怕的创口消除尽了。

从始至终,温雪尘面上均是毫无痛意。他眯着眼睛看向惊魂未定的陶闲,以及在他身边安慰他的曲驰,最后才把注意力转回周北南身上:“你们盗窃神器,被流放至此处,亏待你们了吗?”

“温雪尘你他妈傻了吧?”周北南愣了一瞬,破口大骂,“九枝灯对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何时偷盗神器了?他九枝灯带魔道反攻四门,杀了你清凉谷满谷之人,尸山血海,死伤遍野,你不记得了!?他们把我们这些不肯投降于魔道的四门弟子流放至此,禁闭一十三年,你他妈跟我说你不记得了?!”

徐行之脑中嗡的一声,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魔道反攻?投降魔道?

这几个字生生把徐行之的脑袋割裂了开来,让他疼痛欲死,也让他被封闭了许久的头脑重新见到了光明。

……他记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他总算是全部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