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牢牢盯准那几个风陵山弟子,竟是觉得恍如隔世,眼前的面容似是陌生至极,却又极为熟悉。
一时间他甚至有种冷水浇过脊梁的错觉。
这些人脸渐次在他眼前闪现:他曾教过这个人握剑,曾与那个人在一道凫水,还曾教训过那边那个曾因年少轻狂欺负后辈的弟子……
徐行之向来自诩过目不忘,尤擅记人面目姓名,这些人报出的人名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铜钥,将某扇尘封多年的大门轰然打开,无数人名汹汹涌来,在徐行之耳畔交构成层层回响。
——傍晚晚课时,他捧着风陵名册点名,从第一名到第三千零六十名,要点下来总要耗费个把时辰。徐行之总爱偷懒,随便抽着点上百十人名字,就算大功告成。
——半夜,他有时会奉广府君之令,守在山门口揪住迟归的弟子。若是广府君不在,每人排队领一个暴栗便算了;若是广府君也随他一道蹲守,这群倒霉蛋免不了绕着风陵山脚跑上个十来圈,从披星戴月跑到朝露将晞。
徐行之总跟着他们,若是有哪个跑得脱了力,徐行之便把人扛到一边去,让他们喝口酒漱漱口。
几乎每个风陵人都喝过他酒壶里的酒。
而这些立在他面前的诸门弟子,望着他的目光竟如记忆里一般澄澈热烈如赤子,充满敬仰,眸中有光。
偏偏这样的目光,叫徐行之浑身燥热,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挣扎蹦跳着涌出,却被一道闸门牢牢锁死,惹得他头疼欲裂。
适时的,一只手臂从后圈紧了他的腰身,避免了他朝后仰倒过去。
孟重光伏在他耳侧,小声安抚道:“师兄,别激动,没事的。”
诸门弟子哪个不认得跟在徐行之身侧的人是谁,均微微变了面色。
孟重光怎会在意这些人的眼光。他心里眼里,从头至尾只有徐行之一个。
周北南、曲驰等人接连下来了,各家弟子顿时纷纷涌向他们,有个丹阳峰弟子,个子比曲驰还高,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老爷们儿,竟就拥住曲驰呜呜哭泣起来,吓得曲驰也红了眼圈,还得努力组织措辞安慰他。
徐行之扶着额头,或许是刚才下来时被水浸着了,他只觉得颅内一阵阵抽痛,似乎有线锯沿着绳墨在他脑间缓慢切割。
那些风陵弟子均看出了不对劲来:“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
“师兄,殿里有软榻,不嫌弃的话请进殿。”
几人将徐行之引向殿中,其中一人还想上来搀扶,碍于孟重光太过可怖的目光,只得把手缩了回去。
徐行之连说话也扯得太阳穴生痛,只能虚软着腔调对孟重光说:“叫他们别担心。”
孟重光不理会他:“师兄,先让我别担心吧。”
他把徐行之打横抱起,徐行之的“右手”顺势从袍袖间滑出,呈露在几个弟子面前。他们纷纷停住脚步,震愕不已。
就在他们发愣的当口,孟重光便已自顾自抱着徐行之入了殿中,右转斜行,径直用脚踹开那扇门扉,走了进去。
几个风陵弟子面面相觑。有个人问道:“他怎知那里是咱们的寝室?”
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另一边,陆御九一个个问过去:“劳驾,有清凉谷的吗?”
“清凉谷弟子有吗?”
“有没有清凉谷的人……”
他询问的一个个脑袋都在左右摇晃。
问遍一十四个弟子,发现的确没有一副相识的面孔,陆御九隐有失落之色,低头踱了两步,却发现元如昼同他一样,远离人群,沉默如许。
陆御九有些纳罕:此处又不是没有风陵弟子,她何必落单呢。
这般想着,他往她的所在之处走出两步,便被一个应天川弟子拦住,冲元如昼的方向一努嘴:“哎,那具骷髅是干什么的啊?是你手底下的鬼奴?”
周北南之前下来,已与他们叙过了旧,但也只讲了徐行之与曲驰都还活着的事情,以及陆御九和周望的身份,尤其强调他们不准笑话陆御九,也不许动他的面具,至于旁人,他也没有出言交代,是以这弟子压根不识得那戴着一支微枯花簪的女子是谁。
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元如昼背过了身去。
但她的身体早已是一览无遗,每一颗细瘦脊骨的颤抖陆御九都瞧得清清楚楚。
陆御九抿唇片刻,方道:“她不是。她是我们的大夫。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次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都该谢谢她。”
“是吗?”
“自然是的。”陆御九道,“她是我们的英雄。”
“叫什么?”
陆御九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风陵。”
“……咦?风陵山的‘风陵’?”
陆御九注意到元如昼的后背停止了抖动,便露出了一个带着酒窝的暖暖笑意:“是。她配得上这个名字。”
殿内,徐行之额上被覆上了绞干的冷手巾把儿。他仍头疼欲裂,脸色发白地在榻上任由孟重光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殿外的熙攘声一直未曾散过,孟重光起身想要关门,却被徐行之挥手阻止:“别关,让我听着。”
孟重光撇一撇嘴:“有什么好听的。”
徐行之倦怠地眯起眼睛看向他:“你早知道他们在这里?”
孟重光不答,调了杯温水,送到徐行之口边。
徐行之并不去接:“说话。”
孟重光这才答道:“……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们为何在此处?”
“他们为避蛮荒纷扰,在潭底开辟了一处洞天,借由法术,把水流泥浆屏退,自成一方天地,与世无争。”
“在蛮荒里,还散落有多少四门弟子?”
“这我并不知晓。但也许还不止他们几人。”
徐行之张了张口,却没能把接下来的问题问出来。
……他们为何会在这里?
当年所谓盗窃神器之事,到底缘何而起?为何四门之间,上至首徒,下至外门弟子,均被牵涉其中,遭禁遭囚?
这些弟子哪个看着像是为非作歹之徒?
神器为何是假的,他们为何要盗窃神器,温雪尘是如何死的,九枝灯一个魔道首尊为何能够摇身一变,成了统领风陵等四门的四门之主……
然而这些问题,他一个都问不出口。
桩桩件件,真正的“徐行之”都该知情,然而他之前对一切都装作成竹在胸,现在再问,反倒张不开嘴。
在二人两相沉默间,周北南兴冲冲走入殿中,瞧见躺在床上的徐行之,喜色才收敛了几分:“你不是吧,下个水就这副德行,豆腐做的啊。”
徐行之瞧着他:“头疼。”
周北南脸色一变:“真不舒服啊。”
徐行之连话都不想多说:“你觉得呢。”
周北南有点急了,对孟重光道:“他脸都白成这样了,还不给他揉着啊。”
孟重光看也不看周北南,只细细给徐行之揉按着颅顶的几个穴道。
待稍稍舒服些了,徐行之睁开眼睛,才发现周北南还倚在床栏边垂首看着他:“……你怎么不走?那些弟子总不能叫曲驰去招呼吧。”
周北南啐了他一口:“怎么,你以为老子愿意看你这张脸啊。看多了真他妈闹心。我是有东西给你看。”
他紧握的掌心微微松开,大拇指往上一挑,一道细碎的浅光打着转儿飞起,又被他一把擒握在手里。
周北南难掩得意之色:“猜猜这是什么?”
徐行之失笑:“你当我和你一样傻?”
这些弟子在这荒芜大泽中寄居十余载,有事无事也会去其他地方转上一转,一为寻求食物,二来也可勘测有无威胁性的蛮荒怪物进入这化外之地,因此搞到蛮荒钥匙的碎片,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之事。
再者说,孟重光带着他们直奔此处而来,单看那副笃定的模样,徐行之便对这第三片钥匙碎片的去向有了定夺。
周北南心情极好,一屁股坐在床尾,单脚跷了上来,把玩着那第三枚钥匙碎片,怎么看怎么可爱:“老子看你不舒服,不跟你一般见识。”
徐行之问:“弟子们打算怎么安排?”
“风陵山那几个没的说,张口就问徐师兄什么时候带我们走;我们应天川的几个自然也是想跟着我。”周北南道,“曲驰吧……虽然现在是那副模样了,但丹阳峰几个弟子还是对他死心塌地的。”
徐行之问:“听陶闲说,丹阳峰弟子不是没有牵连进此事中的吗?那几个……”
“嗨,那几个孩子心眼太实在了。”周北南道,“他们想救曲驰,便同那九枝灯虚与委蛇,打算趁机盗取蛮荒钥匙,结果被九枝灯察觉,就给扔进来了。”
徐行之嘘出一口气:“我们何时动身?”
不等周北南发话,孟重光便出声道:“明日便走。”
周北南愣了一愣:“这么快?”
徐行之闭上眼睛,衔接着孟重光的话顺势说了下去:“事不宜迟。我们手里已有了三片钥匙碎片,索性一鼓作气,把无头之海里的钥匙碎片一并取来才是正理。”
这话正好顺了周北南的急躁脾气,他点头不迭:“说得对,对。我这就出去跟他们说,明日便启程!”
周北南一走,徐行之便感觉一道温热的额头温存地贴至自己的鼻梁处,亲昵蹭蹭:“谢谢师兄替我说话。”
徐行之睁开双眼,如蝉翼般浓密的眼睫与他的交扫在一处:“有朝一日,你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嗯。”孟重光将额头缓缓下移,最终准确地寻到了徐行之的唇,缓缓亲了上去,却又不像以往一样深入,只一口口品尝着那唇肉的温软滋味。
“带着他们一齐去无头之海,未免动静太大。唔——”徐行之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难耐地扭动着身体,“不如,不如带他们先回塔中,把陶闲和各家弟子安顿下来,我们再往无头之海去,也能,也能省些工夫,免得陶闲受伤……嗯哼~”
身体一旦被打开,简单的亲吻也难免惹得他情动。
徐行之别开头去,唇齿紧咬上新换上的薄纺毯子:“别亲了。”
孟重光已蹭到徐行之正面来,一手向下抚慰着他,一手轻轻勾弄着徐行之眼下的泪痣,善解人意道:“师兄,我替你缓一缓。”
徐行之顿了一顿:“缓你个……小王八蛋你堵着我算怎么回事?”
孟重光一副纯真懵懂之状,指尖却使坏地在那端口上滑擦逗弄,惹得徐行之一双长腿难以忍受地在软木所制的床榻上翻折踢蹬,又气又好笑:“不是说明日出发……”
“师兄近日身体不适,明日由我背师兄上路,合情合理。”孟重光小奶狗似的吮紧徐行之的唇珠,“再说,师兄身上有些发热,我现在帮师兄发发汗,不好吗。”
徐行之笑骂:“小流氓。等我出去就报官给你抓起来。”
孟重光已经开始解二人的衣裳了:“师兄哪次不是把重光抓得死死的?要不然……”他跪坐着俯下身来,“师兄就用它拘禁重光一辈子,可好?”
徐行之给气得直乐:“你想得美。”
孟重光沿着徐行之的人鱼线,用口和唇一点点把徐行之剥尽,任徐行之用剪得圆薄的指甲在他后背抓出道道红痕。
他一边剥衣裳一边含糊道:“师兄要答应我一件事。出了此地,你要同我寸步不离。……寸步不离。”
徐行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胡乱应了一声,余光一扫,鸡皮疙瘩登时冒了出来。
殿门还没关!
徐行之惊道:“……门,门。”
孟重光微微歪头,明知故问:“关门作甚?”
徐行之眼看三名丹阳峰弟子结伴自远处而来,竟是要进门来探望他,再看孟重光那不疾不徐的模样,哪里不晓得他是在逗弄自己,索性肩膀一松,三下五除二,主动将衣裳撩下,露出筋肉匀称的双肩与形状如半月的锁骨。
这下轮到孟重光呆住了。
他眸光凌厉地一转,骤然抬手,把殿门隔空挥上,又覆上了数层灵光,将一切声音都阻绝在外。
徐行之懒洋洋地明知故问:“关门作甚?”
孟重光咬着牙:“师兄难道是想给所有人看你这副衣不蔽体的样子不成?”
徐行之觉得头痛稍缓,唇角浪荡一挑:“怎么?不好吗?”
孟重光像是被激怒了,猛地欺近徐行之,单肘抵住他的胸口,一拳擂下,拳头落在徐行之脸侧,轰的一声,徐行之听到了木枕崩裂的声音,不由惊得一歪头。
孟重光紧盯着他,冷声道:“是我的,不许给他们看。”
——他们尊敬的、崇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师兄,是我的。
徐行之失笑。
这小兔崽子天天喝醋,也不怕撑着。
不过转念一想,他徐行之现在不也是混到要靠欢愉来消解愁苦的地步了,上哪儿说理去。
……不过,好在是挺舒服的。
第二日,徐行之厚颜无耻地安然趴卧在孟重光背上,由他背着上了路。
眼睁睁瞧着徐行之被背了两日还不肯让两脚着地,周北南忍不住道:“你他妈残废了啊。你那俩腿长来是摆设吗?”
徐行之慵懒道:“挺舒服的,你背背你家小陆就知道了。”
周北南一皱眉,想不通这话题是怎么绕到陆御九身上去的:“……啊?”
“你得多心疼心疼人家。”徐行之鼓动他,“小陆是鬼修,专修心法,又不修体术,成日里跟我们一起走,脚上打了多少个泡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周北南面色稍变:“真的?”
徐行之说:“我驴你干什么。”
周北南听了他的话,就立即转身去找陆御九了。
徐行之看得出来,此次没能找到清凉谷弟子,着实是让陆御九伤了心。
原先他们几人之中,周北南与周望都算同出应天川,陶闲与曲驰则是丹阳峰弟子,就连孟重光也有一个元如昼作陪,就他一个清凉谷弟子孤孤单单。
若不是有周北南在,他怕是真要落了单了。
徐行之怂恿周北南去哄他,也是想叫他开心些。
二人头对头说了些什么,陆御九又羞又恼,后脖根都红了,推了周北南好几下,却被周北南不由分说拦腰扛起,用肩部柔软的肌肉担住他的腰身,不顾陆御九挣扎,一路朝前走去,惹得十几个弟子一齐发出善意的起哄和嬉笑声。
有了这些人,原本寥落的队伍热闹了不少。
徐行之也跟着含笑嘀咕道:“这傻狗,怎么弄得跟强抢民女似的。”
孟重光擒住徐行之的手背,浅浅吻了一记:“我不会这样待师兄的。”
徐行之笑道:“你倒是敢。”
“不敢。”孟重光把徐行之的手背贪婪地在面颊上蹭了一蹭,“……不舍得。”
走出三日后,几人正在商量今夜是在眼前这处风岩下简单休憩一番,还是再往前走一走,看有无可以供多人休息的大山洞,不知是谁回首一望,惊愕得差点没把腰间佩剑挎稳:“看!徐师兄,曲师兄,你们快看呐!”
循着弟子指向的地方望去,徐行之也睁大了眼。
带着这群人,又考虑到徐行之的身体受不了颠簸,他们索性直接徒步行进,进速更慢,三日走下来,才走到距离化外之境的沼泽大川百里之遥的地方。
而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在百里之外亦能看见其身形的起源巨人,出现在沼泽附近,一脚踏入大泽之间,缓缓走了进去。
……而它进入的地方,恰好是他们的来处。
周北南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狠狠拍了两下徐行之的肩膀:“幸亏你说要马上出发……”
徐行之不语,转头淡淡扫了一眼孟重光。
谁料孟重光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相反的,他竟比他们前往化外之境时要更紧张了几分。
这种猜测和感觉,在一行人再度启程后便更加明显了。
孟重光不肯冒进,不肯加快行进速度,每日走上三四个时辰便要求休息,甚至不允许徐行之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即使在他净手沐浴时也寸步不离。
这副模样,让徐行之冒出了一个略有些荒唐的想法:
……孟重光好像是读过一本讲述他们如何在蛮荒中冒险的书,知道他们一路上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这本书他只读到了一半。
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在离开化外之境后,他们究竟会面临什么了。
不顾周北南的抗议,一行人行速越发缓慢,在路上干熬了近一月,众人才重新瞧见了那高塔塔尖。
眼看可以归家,大家都不免加快了步伐,就连谨慎小心了一路的孟重光也轻松了不少。
距塔愈近,周望愈是欣喜。
几日相处间,她已与几名应天川弟子混熟了,此时她只顾拉住他们,细说她的家有多么好,直到走在最前面的周北南等人霍然站住脚步,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出声问道:“舅舅,怎么了?”
无一人回应她,曲驰、周北南、徐行之,包括陆御九与元如昼,都死死盯视着正前方。
周望第一反应便是拔出背上双刀御敌,可是待她张目望去之时,也不免怔愣住了。
——塔前坐着一个白发如雪的人。
此人背对着他们,一头白发上戴有玉髓冠顶,一道雷击枣木阴阳环随指尖盘绕旋转,白发在蛮荒的罡风中搓绵扯絮一般地飘飞,铅色的穹顶之下,那人看上去像是被雪洗过,从内而外,均透着一股彻心的清冷。
徐行之眉头微皱,不知为何,他看这人有些面熟。
而且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如此想。
曲驰的喃喃自语打破了窒息似的死静:“雪尘?是雪尘吗?”
周北南望着那形容杳乱的背影,只觉眼前模糊,他用力擦了几下,却擦出了一手的热泪。
不知出自于什么心思,他竭力辩驳道:“不是他,雪尘的头发不是这样……”
那人似是听到背后有话音传来,拉动了一侧轮椅转轮,返过身来。
或许是太过熟稔,他只做出了伸手扶上椅轮的动作,便像是驾车在徐行之、曲驰和周北南的心口上生生碾过了一圈似的。
……是他。
真的是他。
周望有些莫名:“那是……”
话未说尽,周北南便想去抓周望胳膊,抓了好几下都未能抓上,急得声音发颤:“阿望,你爹……那是你爹啊。”
冷风如砧板,把周北南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周望一时间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她从未见过这样伤心又幸福的周北南,好像恨不得直奔到那人身边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朝温雪尘快步奔去的竟是陆御九。
陆御九忘记了自己有灵力,只徒步跋涉着朝那安坐着的人冲去,跌倒在地,又踉跄爬起,滚了一身尘烬,热泪化在风里。
他好像花了好多年,才接近了那个他仰望着的、尊崇着的人,尽管满身尘灰,狼狈不堪,但他满心都是幸福。
在距离温雪尘还有十余步外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齿龈咬得发酸,凄声拜倒:“温师兄,师兄……温师兄……”
温雪尘沙哑虚弱的声音经由狂风递送至徐行之耳朵里,声声虚弱,却叫徐行之听出了一些莫名熟悉的味道来:“陆御九。我问你,你可有辱没清凉谷声名?”
徐行之心跳骤然乱了一拍,像是被一只稚童的手紧拧了一把。
他说不出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陆御九眼含热泪,听着那辘辘摇近的轮椅声,俯身再拜:“弟子在蛮荒一十三载,未行恶事,未杀善人,不曾辱没清凉谷声名!”
“是吗?”
这二字幽幽传入徐行之耳中时,激得他手脚登时麻凉,滚滚热血直接冲入脑袋。
……他想起来这声音属于谁了!
——那个所谓的“三界之识”!那个有气无力的肺痨鬼!
他顾不得细想温雪尘为何会扮演那“三界之识”的角色,放声大喝:“陆御九!!!走啊!!他——”
在徐行之的呼喝声响起时,温雪尘已行至陆御九身前,缓缓抬起他的下巴,神情却冷淡得叫人心脏发麻:“十三年前,你已从清凉谷名录中被除去名字。我清凉谷,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陆御九未曾言声,便觉胃部一阵绞痛。
他低头望去,竟见温雪尘右手执握一把牛耳尖刃,把刀尖戳刺进了他双肋之间的胃部,此时也只有一把藤木柄还留在外面。
温雪尘握紧刃柄,缓缓转动,那一股股鲜血喷溅在地面星砂上时,竟激起了万千星火,一圈圈阵法波纹瞬间扩散开来,范围竟一瞬间扩至百里之外,把一行二十几人统统包围在内。
温雪尘冷声如刀,比将他的胃拧成了麻花的刀刃更加锋利,直直戳向陆御九那颗懵懂又惊慌的心脏:“陆御九,让你做我阵法的开阵祭祀物,真是玷污了我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