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查散一行人随裴慕文穿过杨柳青松林,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便闪出一座大庄院来。
看那庄园,北靠凤栖山,南临七枫河,门迎黄道,山接青龙,良田万亩,千倾果林;草堂楼阁高起连绵,亭馆低轩倚山临水;忠善堂上,四时奇花竞相绽放,绿林厅前,八处佳景惹人眼。
在大门正上,高悬先祖御赐牌匾,上书五个洒金大字:“天下第一庄”;守庄石狮双侧,武装护院人众精神奕奕,整齐划一。此正是:堂悬钦题金匾,家有忠义拳拳。
颜查散落车站定,抬眼定望许久,才缓声赞出一句:“天下第一庄,名不虚传!”
展昭眺目四望,面带赞色。
金虔细眼嗖嗖往外放绿光,心中溢美之词溢于言表。
瞧这建筑规模、瞧这设计规划、瞧这装修标准、简直就是富贵非常荣华无限腰缠万贯贵气逼人啊!
众人纷纷点头附议,唯有白玉堂,也不知想起什么,脸色阵阵发黑,嘴角隐隐抽搐,颇为诡异。
“诸位谬赞了,裴某倒是觉得裴家庄远不如陷空岛灵秀,更比不上陷空岛人杰地灵。”裴慕文谦然一笑,望了白玉堂一眼。
回复裴慕文的是白玉堂一个火辣辣的白眼。
裴慕文干笑一声,又转向众人道:“家父已在正厅恭候多时,诸位——请。”
众人点头,一一随裴慕文入庄。
入了正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宽广平场,方砖铺地,平整宽阔,四周皆植有奇花异草,姹紫嫣红,阵阵飘香。平场尽头,便是一处飞檐厅堂,朱甍碧瓦,掩映青空,门悬“忠善堂”鎏金牌匾。
在此正厅门前、两队青衫护院正中,立有一人,身高八尺,背阔肩平,身着藏青悬纹锦袍,腰横墨玉腰带,脚踏飞云靴,斑白双鬓,发髻高梳,三寸须髯精心修剪,整齐服帖;竖眉粗狂飞炸,眼形修窄狭长,和裴慕文有八分相似;眸光内蕴,太阳穴高鼓,显然是内功精湛之人。
见到裴慕文等人行来,锐利目在众人身上一扫,锁定颜查散,面露喜色,迈大步上前,爽声笑道:“裴家庄裴天澜见过颜大人。”
“裴老庄主有礼。”颜查散抱拳一笑。
“裴老庄主。”余下众人同时向裴天澜抱拳施礼。
“都是江湖上的老朋友了,不用这么多规矩!”裴天澜哈哈一笑,拽着颜查散走向大厅,“来来来,里面坐,老汉我备了好茶好点心,咱们先歇歇脚,吃吃茶。”
众人纷纷入厅,裴老庄主、颜查散厅中正坐,裴慕文一旁陪坐,陷空岛五鼠左侧依序坐好,展昭、金虔、艾虎、雨墨顺次落座。
众人各自安坐稳妥后,裴慕文便开始向裴天澜分别介绍钦差下属一行。
介绍展昭,裴天澜满面赞赏,夸赞连连:“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说到金虔,裴天澜略显惊讶,后而恍然,赞道:“天赋异禀,必成大器。”
谈及艾虎,裴天澜频频点头,称赞:“年少英雄,前途无量。”
最后介绍到雨墨,裴天澜瞪着雨墨的僵木脸半晌,成功做出总结:“天赋异禀,定有奇遇。”
总体来讲,这一圈问候下来,裴老庄主将常年担任武林盟主的优秀交际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成功塑造了一个德高望重、平易近人、爱护小辈的武林前辈优秀形象。
然后,裴老庄主对早已熟识的陷空岛五鼠表达了亲切的问候:
“陷空岛五鼠之名如今可是名扬天下,你们这些小辈总算是能独当一面,老汉我甚感欣慰。”
四鼠纷纷表示谦虚。
“尤其是小五,”裴天澜将目光移向一直面色不愉的白玉堂,满面慈爱,“江湖上凡提到锦毛鼠的名号,皆是交口称赞,都说小五你是年少有为,英武非常啊!”
“裴老庄主过奖。”白玉堂起身,向裴天澜一抱拳。
“啊呀,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见外。”裴天澜摇头道,“老汉我与你奶娘可是世交,你和慕文也是总角之交,于情于理小五也该称老汉为裴伯伯吧。”
白玉堂眼角一跳,瞥了一眼裴慕文。
裴慕文扯了扯脸皮。
白玉堂暗叹一口气,叫了一声:“裴伯伯。”
“好好好!”裴天澜满脸笑纹应下。
寒暄完毕,众人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裴老庄主,适才裴少庄主已将鉴宝大会的来龙去脉略加交待,不知除了我等,其余高手可到了?”颜查散率先问道。
“珍岫山庄庄主甄长庭传书称明早即可抵达,丁氏双侠来信说今日应会与江宁婆婆一起抵庄。”裴慕文回道。
“只有这几人?”颜查散略显忧虑,“那可知麒麟门那边……”
裴天澜豪爽一挥手:“管他作甚,反正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对砍一双!”
厅中众豪杰立时纷纷吆喝起来:
“裴老爷子果然英武不减当年!”
“没错!难道我们江湖正道还怕他一个半路搭起来的草台班子不成?!”
颜查散额角不禁有些隐隐乱跳。
喂喂,这帮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啊?!金虔暗暗抹汗。
“颜大人不必担忧。”裴慕文轻笑,解释道,“裴家庄所邀之人皆为江湖上数一数二之高手,虽不能以一敌百,但以一战十定不在话下。”
“何况此次擂台赛牵扯襄阳谋反一案,不易大肆宣扬,若是消息走漏,引百姓惶恐就大大不妙了。”蒋平补言,“所以,此次一战,人员宜精不易多。”
颜查散面色稍安,点点头道:“二位所言有理。”
“那个……”艾虎举手,“万一麒麟门的人派了大队人马前来围攻……”
“嘿嘿,若是那样就更简单了。”韩彰嘿嘿一笑,“天下第一庄三千庄客,个个武艺不俗,骁勇善战,到时候索性把他们一锅烩了!”
果然是财大气粗、咳,那个……艺高人胆大,真是太嚣张了!金虔暗暗抹汗。
“就算再不济,不是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呢吗?!”裴天澜一拍桌子,猛然起身,粗眉倒竖,须尖乱炸,“想要颠覆正道,改换乾坤,那也要看看老汉我手里这把金刀答应不答应!!”
一席话说罢,众人面容皆是涌上坚定之色。
“痛快!”
“我们就以裴老爷子马首是瞻!”
“裴老庄主说怎么打,俺们就怎么打!”
众人纷纷起身表决心。
“好,裴天澜,不愧是老婆子认识数十年的朋友!这话说得好,说得威武!”
突然,从厅外传来一声高昂女声,声线略显苍老,却隐含英姿飒爽之风,发声之人应还远在庄外,可声声清晰、字字入耳,显然是身怀高深内力之人所发。
屋内众人皆是神情一震。
再看那一秒钟前还霸气侧漏的裴天澜,突然神色一变,急忙拉了拉衣襟,整了整腰带,双目闪闪望向裴慕文问道:“慕文啊,你看为父今日这身装扮如何?”
裴慕文轻轻一笑:“甚好。”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裴天澜咧嘴一笑,德高望重的老脸上竟是涌上了两抹红晕,看起来竟是……好似有些羞涩……
喂喂,咋画风突然就不对了?!金虔看得眼珠差点掉出来。
相比之下,其他人则是一脸了然。
蒋平:“干娘来了。”
卢方:“听声音,干娘身体不错啊。”
韩彰:“哎呦,都十多年了,裴老庄主果然长情。”
徐庆:“五弟,你没事吧?”
徐庆的大嗓门一嚷嚷,立时将众人目光转向了白玉堂。
只见白玉堂桃花眼圆瞪,如玉光润额头之上漫起一层细密汗珠,慢慢站起身,声线飘忽:“请、请恕白某先退一步……”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长啸:
“我的心肝奶娃小崽子,你想去哪儿?!”
“嚯!”白玉堂赫然脸色大变,好似被烧了尾巴一般,身形骤然拔地而起,张皇失措向房梁飞窜。
“唰!”
但见一线烁金飞射入厅,好似一条金色细蟒毫无偏差咬住白玉堂脚踝——竟是一根灿灿发光的缠金绳索。
下一瞬,江湖上鼎鼎大名轻功绝顶的锦毛鼠白玉堂就好似泥牛入海,扑通一声被拽回了地面,那缠金索就如活物一般,立即将白玉堂缠成了一个粽子。
“跑?!在我老婆子的捆龙索面前,你能跑到哪儿去?”一名妇人牵着金索的一头,款款步入大厅。
但见此人,年过五旬,精神奕奕,步履健朗。上穿团云叠纹福袄,下着檀紫素布罗裙,头戴一支灵芝竹节纹玉簪,往脸上看,肤色白皙,圆脸柳眉,杏眸晶亮,眉眼间隐含笑意,眼角额头隐显皱纹,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江宁赵氏,见过颜大人。”妇人向上座颜查散福身施礼道。
“赵夫人不必多礼。”颜查散撇了一眼呈五体投地粽子状扑地的白玉堂,咽了咽口水,忙抱拳回道。
江宁婆婆又望向裴天澜:“见过裴老庄主。”
“嘿嘿,赵夫人来啦。”裴天澜眉开眼笑,一脸傻像,刚刚树立的德高望重高人范儿早就去了爪哇国。
“干娘。”陷空四鼠起身,齐齐施礼。
“见过江宁婆婆。”裴慕文垂首抱拳。
“好、好!”江宁婆婆面带笑意一一颔首。
“丁家庄丁兆蕙(丁兆兰),见过钦差颜大人,裴老庄主。”
紧随江宁婆婆身后,又有两道人步入大厅,五官样貌一模一样,肤色一白一暗,神色一个沉稳、一个爽朗,可不正是大家的熟人——丁家庄丁氏双侠丁兆兰和丁兆蕙两兄弟。
丁兆蕙一迈进大厅,瞅着先是白玉堂一阵大笑:“哈哈哈,五弟这是练得什么功啊?难不成是——粽子功?”
“丁二,你给五爷我闭嘴!”白玉堂面红耳赤,一个鹞子翻身跳起,可惜全身都被捆龙索缠紧,这一蹦,就好似一根腊肠从地面上弹了起来,说不出的好笑。
厅内已经有人闷笑出声。
若是平常,这脾气暴躁的小白鼠定要揪住笑出声之人好好收拾一番,但此刻可顾不得这些,而是好似弹簧一般弹蹦至江宁婆婆身侧,眉眼弯弯,扭音讨饶:“娘~~”
这一声娘叫得……那叫一个婉转悠扬绕梁三日,听得厅内见多识广的众位英雄豪杰齐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呦,这会儿知道叫娘了?”江宁婆婆瞅了一眼白玉堂,高挑柳眉,“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见我老婆子声音就落荒而逃啊?”
“那是孩儿见到娘来了,心里高兴——嘿嘿,不是有句话叫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嘛!”白玉堂一波三折声线中透着三分无赖,七分撒娇。
“小崽子嘴挺甜啊!”江宁婆婆用两根手指狠狠将白玉堂一张俊脸扯成一张面饼,“可惜今儿就算你嘴上抹了蜜也没用,谁让你小子三年都不回江宁酒坊来看我老婆子一眼,今日老婆子非要把你绑在这晾上三两月,让你这吃奶不记恩的小崽子好好长长记性。”
说到这,突然柳眉一竖,双眼余光向跃跃欲试准备上前帮忙的陷空四鼠凌厉一扫,“你们四个谁也不准来求情,否则老婆子就把你们五个捆在一起挂在房梁上当腊肠!”
卢方瞬间回座,徐庆干笑挠头,蒋平淡定摇扇,刚起身的韩彰在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嘿嘿一笑:“干娘,咱们就是起来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这才乖!”江宁婆婆一脸慈爱点点头。
“丁老大、丁老二,自己随便坐。”裴天澜随口道,然后满脸堆笑朝江宁婆婆招呼,“赵夫人,来来来,过来这边坐。”
说着,一屁股把裴慕文挤到了一边。
裴慕文神色自若,向江宁婆婆一抱拳:“江宁婆婆,请上座。”
“还是裴家小子懂事。”江宁婆婆点点头,一扯捆龙索,将行动不便的白玉堂一起拽上前,四平八稳坐好。
“赵夫人这一路累不累啊?老汉早已备好了厢房,房间里都是你喜欢的摆设,这次你一定要多住几日……”江宁婆婆一落座,裴天澜立即开始上前套近乎,那热乎程度简直都能烤红薯了。
于是,屋内便成了两位老前辈旁若无人聊天交流感情,一个捆成粽子状的锦毛鼠白玉堂立在一旁脸红冒汗干着急,还有其余一众大眼瞪小眼在旁围观,情形不可谓不诡异。
金虔暗暗咂舌,转头四望,但见颜查散垂头吃茶,展昭低眉品茗,雨墨继续装石头桩子,艾虎——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最后盯在了自己身上,探过脑袋,压低声音道:
“金兄,你绝不觉得这裴老庄主有点怪啊?”
怪?!艾虎你也太厚道了,这分明就是……
“有点老不正经!”艾虎突然悄声冒出一句。
“噗!”坐在金虔邻座的某护卫不小心喷出一口茶。
金虔豁然瞪大细眼,死死盯着艾虎。
喂喂,艾虎同学,你这话说得——也太不给武林盟主面子了吧?!
艾虎一看金虔表情,忙摆手悄声道:“这不是俺说的,是俺师父说的。”
“你师父?”金虔吸了口气,“敢问艾兄的师父是……”
“俺师父不让俺说!”艾虎一脸神秘道,“因为俺师父说他为人太老实,说话太实诚,所以在江湖得罪了许多道貌岸然的小人,怕俺报出师门会惹祸上身!”
金虔暗暗抹汗:艾小虎同志,仅凭这两句话,就充分证明你师父是个广拉仇恨的毒舌高手啊?
“想来艾虎的师父是位高人。”展昭放下茶盏,慢声道。
“嘿嘿,”艾虎一脸憨厚,咧嘴一乐,“俺师父也总说自己是高人,称自己是那个……那个……”一拍脑门,“对了,说自己犹如高岭之花,高洁俯世,奈何世人目拙,害的他知己难寻,心中伤感无限……唉,这些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话,俺其实记得不大清楚啦。”
额滴神啊,为啥一个听起来这么顾影自恋惺惺作态的家伙会养出艾虎这种濒临绝种的憨厚淳朴徒弟?!这不科学!!
金虔心中暗暗吐槽。
“喂喂,金校尉。”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金虔抬头一看,正是刚刚在艾虎旁边挤坐的丁兆蕙正使劲儿朝自己挥手。
“丁二哥?”金虔纳闷。
丁兆蕙指了指对面。
金虔抬眼一看,只见对面的蒋平正直直望着自己,一双黑亮豆豆眼上下翻转,显然是正在运行眉目传情这个高难度动作。
金虔做出一个疑问表情。
蒋平用羽毛扇尖指了指金虔,又指了指白玉堂。
金虔顺着蒋平所指方向望去,但见那边裴慕文几次欲为白玉堂求情,却都被江宁婆婆的冷眉挡了回来,更不幸的是,还换回白玉堂白眼数枚。
金虔恍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水耗子你的意思是让咱去求情?!
对面蒋平点点头。
这个……
金虔不禁将目光移向了某猫。
白耗子正牌相好猫儿大人还四平八稳坐在这喝茶,咱一个豆芽菜越俎代庖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此乃白兄的家事,外人不易插手。”展昭垂眼品茶道。
“展大哥说的对。”艾虎在一旁小声补言,“听说这江宁婆婆性格爽辣,凡得罪她的人定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母老虎霸王花,金兄咱们还是莫要触这个霉头的好!”
“咳。”那边展昭轻咳一口茶。
金虔满头黑线:“艾兄,这些话难道又是你那师父说的?”
艾虎使劲儿点点头:“俺师父说的,肯定没错。”
金虔满头黑线,抬眼望了一眼蒋平,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蒋四爷,不是咱不帮忙啊,问题是那位可是连白耗子、武林盟主、陷空岛四鼠都不敢得罪的神人,咱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那边蒋平皱了皱眉,竖起扇子遮住他人目光,另一只手朝金虔竖起一根手指。
嗯?
啥意思?
金虔不解。
那边蒋平又加了一根手指。
金虔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明白:
这是在报价啊!也就是只要解救白耗子成功,就有二两……不不不、白耗子怎么能这么便宜,少说也是二十两银子解救费。
想通了这一点,金虔顿时来了精神,唰一下竖起了五根手指。
收费五十两,否则免谈。
蒋平愣了愣,摇摇头,竖起四根手指。
金虔毫不退让,坚持五根手指不动摇。
最后蒋平妥协,一脸沉重点了点头。
金虔顿时细眼放光,撸了撸袖子,紧了紧腰带,深吸一口气,揪住展昭的衣角,压低声线:
“展大人!”
展昭望向金虔,眉峰微皱。
“白五爷一路劳心劳力破案拿凶,护送钦差,功不可没,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该袖手旁观……”
展昭神色未变,但周围温度已有下降之势。
金虔一缩脖子:“其实刚刚蒋四爷说愿意出价五十两让咱们帮五爷,属下以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开封府捉襟见肘许久,任何开源节流的机会都不应该错过……”
金虔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
唉,这借口咱自己都听烦了,猫儿定是不肯理会的。
可惜垂着脑袋的金虔却是错过了展昭黑眸中一闪而逝的温润笑意。
“展昭见过江宁婆婆。”朗朗嗓音从身侧响起,惊得金虔猛一抬头。
只见展昭竟已起身,挺拔身姿如松直立,正双手抱拳向江宁婆婆施礼。
厅内突然静了下来。
众人目光皆射向厅内那抹笔直蓝影身上。
“够爷们!”丁兆蕙挑起大拇指。
陷空四鼠面色稍慰。
“你就是南侠展昭?”江宁婆婆将展昭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微眯双眼,点点头,“果然如江湖人说得一样,眸正神清,温文儒雅。”
“江宁婆婆过奖了。”展昭抱拳。
“怎么……”江宁婆婆扫了一眼身侧白玉堂,“南侠也想为这小崽子求情?”
展昭垂首,恭敬道:“展昭本不该插手白兄家事,只是……”顿了顿,展昭抬眼,双眸黑烁若星,“白兄一路劳心劳力破案拿凶,护送钦差,功不可没,展昭于情于理也不应袖手旁观。”
“猫儿……”小白鼠显然有些感动。
喂喂,猫儿你咋盗用咱的台词啊?金虔头窜黑线。
江宁婆婆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白玉堂,又望向展昭,轻挑眉峰问道:“展昭,老婆子虽然久居江宁,但也听说这小崽子曾为了你那御猫的封号大闹汴京,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我老婆子教训他,你却反而来求情——”
说到这,一双柳眉猝然竖立,气势瞬增,“说实话,老婆子我行走江湖多年,还真没遇见过像南侠展昭这般心胸宽大既往不咎的‘好人’。”
此言一出,莫说展昭和其他诸人,就算迟钝如金虔,此时也觉出不对劲儿了。
这江宁婆婆的说辞乍一听都是在夸奖猫儿、批评小白鼠,可这话里话外透出的语气和味道,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慢着,这场景怎么有种违和的熟悉感?!
金虔细眼一转,豁然明朗:
买糕的,这不就和电视剧里那些未来婆婆给未过门媳妇下马威的场景一模一样吗?!
“娘!”白玉堂俊容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江宁婆婆却是忽略白玉堂,只是一脸正色瞪着展昭,好似一定要等到展昭的回答才肯罢休。
展昭清俊容颜渐渐肃凝,慢慢开口:
“展某只记得,锦毛鼠白玉堂与展昭同生死、共患难,是展昭可托付性命的刎颈之交!”
朗音明澈坚定,字字掷地有声。
江宁婆婆不禁一怔。
“猫儿……”白玉堂眼圈微红。
未料展昭忽然又是一笑:“何况白兄乃是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又怎会因小小的猫鼠名号为难展某呢?”
“臭猫!”白玉堂的感动顿时变作了炸毛。
江宁婆婆定定望了展昭半晌,脸上渐渐显出慈和笑意:“你这孩子……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如此,老婆子我就放心了。”说到这,又扫了一眼白玉堂,提声道,“好,就冲南侠的面子,娘今儿就先放过你这小崽子!”
说完,手腕一抖,收回捆龙索。
“娘!”恢复自由的白玉堂反倒是一脸不高兴,“您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听一个外人的……”
“什么外人?”江宁婆婆一瞪眼,“明明是自己人!”
“五爷我和这臭猫才不是什么自己人……”
“行了吧,奶娘我还不知道你?”江宁婆婆翻了一个与白玉堂九成相像的白眼,“从小就是死鸭子嘴硬,你若不是将展昭当成莫逆好友,又怎会放着陷空岛的清闲日子不过,
反而巴巴得跑到开封府跟前跟后去帮他?!哼,对你奶娘我也没见你有这么用心啊!”
“我!”白玉堂一张俊脸顿时涨的通红,忙跳脚解释道,“娘你胡说什么,我、我是去帮包大人,和这只臭猫没关系……”
江宁婆婆一脸不相信瞥了一眼白玉堂,扭头望向展昭,笑意暖暖:“南侠莫怪,这小崽子从小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虽然处处不饶人,可心里却是真真儿的对你好的。”
“谁对这臭猫好啊啊!!”白玉堂的叫嚣声已经沦为背景音。
展昭望了一眼已然恼羞成怒的白玉堂,勾唇一笑:“展昭知道的。”
日晖斜洒,蓝衣青年眉舒眸澈,笑映霞光,一瞬间,众人好似见那千里花影嫣叠,又似听得竹露滴荷清响,当真是:春风一笑,风姿无双。
江宁婆婆愣住,白玉堂声音哑然而止,裴氏父子呆了,陷空四鼠发怔,颜查散垂眸,丁氏双侠一个扭脸一个低头,总之众人表现皆有些诡异。
而唯三未被波及的就是和展昭坐在同方只能看见展昭侧面或背影的金虔、艾虎以及雨墨三人。
“金兄,为啥大家突然都呆了?”艾虎一脸不明问道。
“因为展大人刚刚放了一个大招!”金虔低声道。
“啥?啥大招?俺咋没看见?”艾虎惊诧。
“这可是展大人看家的本事,名为‘春风一笑必杀技’,凡出此招,就是范围攻击、瞬间清空敌方血槽,称得上是秒杀级别的无敌绝技!”金虔一本正经解释道。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一片诡异宁静的大厅里却是分外清晰。
“金虔!”展昭二号招牌绝技冷气发射成功。
不幸陷入不可名状的恍惚状态的众人立时清醒。
顿时拍胸的拍胸,喝水的喝水,摇扇子的摇扇子,干咳声此起彼伏。
白玉堂反应最是神奇,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儿竟是瞪向一脸余惊的裴慕文,又是呲牙又是瞪眼。
裴慕文苦笑扶额。
“咳,南侠真是好相貌。”江宁婆婆半晌憋出一句后迅速转移话题,望向金虔问道,“这位小兄弟倒是见解独到,不知姓甚名何?”
金虔忙起身向江宁婆婆一抱拳,提声道:“晚辈金虔,见过江宁婆婆。”
“你就是金虔?开封府的那个人称有捉鬼通神之能的金校尉?”江宁婆婆双眼睁大。
“咳……这个……”金虔干笑,瞄了一眼展昭。
展昭清咳一声:“都是江湖上朋友谬赞。”
“小金子的本事可大着呢!”突然来了精神的白玉堂上前推荐道,“莫说捉鬼通神,就连卜卦算命也都熟得很呐。”
“哦?这你又知道了?”江宁婆婆挑眉。
“那是自然,我和小金子那可是过命的交情!”白玉堂一拍胸脯。
金虔干笑:“白五爷过奖了。”
江宁婆婆瞄了一脸莫名自豪状的白玉堂,点点头道,“老婆子我这几日正打算将我的江宁酒坊好好修葺一番,不如就请金校尉给我好好看看风水。”
“好好好,老汉我这几天也打算在山上开辟一座新农庄,小子你也给老汉我瞅瞅方位。”裴天澜也凑趣道。
“这个……”金虔暗暗抹汗。
“小金子肯定没问题。”白玉堂一副胸有成足模样。
“尽力就好。”展昭来了一句神补刀。
喂喂,你们这一猫一鼠要不要这么默契地落井下石啊?咱好端端一个现代有为青年,咋突然又多出风水先生这个技能了?
金虔满头冒汗,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个护院急匆匆走进大厅,给金虔解了围。
“禀庄主,麒麟门门主来访。”
屋内霎时死寂一片。
啥?麒麟门门主?!
麒麟门门主不应该是那种压轴大BOSS最后才出场的角色吗?咋一开始就冒了出来?!
金虔十分不解,暗道神奇:
莫说金虔不解,众人也皆是面面相觑,一脸惊诧。
裴天澜和江宁婆婆对视一眼,同时望向颜查散。
颜查散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裴天澜颔首,提声命道:“有请!”
护院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带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厅门前。
众人不敢怠慢,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闪目观望。
岂料第一人刚迈入正厅,众人便是大吃一惊。
不为别的,只因来人穿着打扮实在太过抢眼,给众人造成了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
见此人,不惑年纪,发福身形,红面长须,鬓略斑白,身着镂金百蝶云锦宽袖袍,脚穿锦上添花丝锦靴,七色香珠璎珞环缀半身,一根骚包艳绯丝带从高挑发髻直垂腰间,随行而动,分外妖娆,当真是姹紫嫣红,缭乱斑斓。
总之,在看到此人之后,大家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而对于金虔来说,如此五光十色绚丽多彩风骚无限风华绝代徐公半老的人物从古至今自己也就认识这么一位。
“一枝梅的师兄——花花公子?!?” 金虔震惊。
“是百花公子。”展昭纠正。
但见那百花公子身形一侧,谦恭弯腰,提声道:
“有请麒麟门门主大驾!”
众人这才勉强将目光从百花公子转移到后一位迈入门槛的人身上。
但见此人,一身苍青盈墨衫,质料素净得毫无一丝杂质,阳光之下,甚至能看到流水一般的光华在袖口襟边隐隐灿动,腰横墨玉盘云带,下缀赤血心玄珑佩,脚踏银丝镶边短靴。这一身猛一看去虽然毫不打眼,但细细一辨,却是处处透着素贵高雅,精美穷工,比百花公子那一身花哨简直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再看此人样貌,肤若麦色,眉似横川,瓜子脸型消瘦,薄唇藏勾含笑,目长眼尾翘,眸黑睛点星,眉宇间带三分英气,眸光中却含七分阴黠,有一词可表:亦邪亦正。
哇塞,看来此次麒麟门当真是来势汹汹啊!光看这麒麟门门主这身行头的档次,就可以和陷空岛天下第一庄打个平手。
金虔一脸淡定暗自评估。
而比起金虔,其余诸人可就不淡定多了。
“黑妖狐智化?!”韩彰第一个跳起来惊呼。
“你小子怎么沦落到麒麟门去了!!”丁兆蕙第二个蹦起身大叫。
其余众人也是脸色十分不善。
“黑妖狐智化?”金虔悄声问旁侧的展昭,“展大人,此人是何来历?”
为何大家都如此吃惊?而且听名字好似还挺难缠!
展昭眉头深锁,正欲回话,突然,第三声惊叫从金虔身侧爆出。
“师父?!!”
艾虎一脸惨白盯着那黑妖狐智化惊叫道。
诶诶诶?!
难道这位就是艾虎口中毒舌冠绝天下的师父大人?!
金虔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