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迟怎么也没想到,好姐妹介绍的“工作”,对象会是裴行舟。
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一分不多,他一贯守时。
阔别两年,重逢猝不及防,不知道这位向来冷漠无情的男人,现在怎么想。
宁语迟眼尾潋滟,弯唇一笑。
助理从副驾出来,绕过车尾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摊掌:“宁小姐。”
程薇透过黑沉沉的车窗向内看了眼,可惜根本看不到。
她神色复杂,假意一笑:“语迟,您跟裴总……认识啊?”
宁语迟说:“不认识。”
她顺从上车,助理关上车门,原路走回副驾。
司机踩下油门,劳斯莱斯重新并入车道,稳稳前行。
车内空调温暖,驱散她身上的寒,熟悉的香水味道若有似无,在她鼻尖缭绕。
严格来说,裴行舟也算是个长情的男人,常年钟爱黑白灰色调,香水也只用那一种。
她曾以为,他是用久了,所以才喜欢。
后来才知道,她搞错了顺序。
喜欢,才会长久。
不喜欢,再久,也不会有任何感情。
她目视前方,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他靠坐在真皮座椅上,穿西裤的长腿交叠,十指交握自然搭在腿际。头颅微微后仰,修长脖颈间,被她咬过无数次的喉结格外突出。
袖口衣扣出自意大利老工匠之手,腕上手表微旧,宁语迟记得,这块表全球只出了二十块,极具收藏价值。
他不喜张扬,奢华藏在细节,要品。
宁语迟不想注意他,可他就是有这样的气场,时时刻刻影响到别人。
她把头别过窗外。
沿途街景不断后退,高楼大厦在眼前飞逝,车内静得可怕,一种奇妙氛围弥漫在方寸空间,像猫鼠在黑暗中无声对峙。
手机连续震动声嗡鸣,打破车内宁静。
她讨厌铃音,平时只设震动、静音两种。
宁语迟赶忙摁了挂断,下意识瞥向身旁。
他并未睁眼,好似睡熟了,对一切无所觉。
她松口气,打开微信,在聊天框上打下抱歉字眼,指尖刚要触及发送键,身侧突然响起一道醇厚的嗓音。
“怎么不接。”
她按下发送,说:“不是什么重要事。”
电话是她的姐妹方曼姿打来的,这份“工作”也是由她联系才得来。
消息刚过去,对方秒回,是一段语音。
她点开,没想到是扬声器模式,方曼姿的声音立即盘旋在车内:“你们见到了?怎么样,是不是超想睡他?”
“……”
方曼姿对她这段不可见人的情史一无所知。
也是不知者无畏了。
宁语迟狼狈地关掉手机,再瞥向一边,裴行舟仍旧闭着眼,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想了又想,还是补了一句:“抱歉。”
身旁的男人静静嗯了一声。
算是过了这事。
沉闷气氛重新漫在车内,想来不管关系好坏,久别重逢这个字眼,总是带着一丝令人无言的尴尬。
好在裴行舟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们分开得还算体面,从未给她难堪。
他们未必不能发生一些轻松愉快的对话。
宁语迟的手臂搭在车门上,指尖有意无意缠弄胸前黑发。
“不是要去家里?”这条路有些陌生。
“接个人。”
“从公司过来么。”
“嗯。”
从他公司过来,到F台广电,再向这边走,在地图上刚好是等边三角。
她没再开口,他也没说什么。双方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对话到这,就没了下文。
一路行到一所贵族高中附近。
里面都是权贵子女,师资力量强大,学生没点家底根本进不来。
正是午休期间,校门口车流堆积,所有车不得不减速慢行。
他们停在学校周边,副驾的助理拨出一通电话,三言两语交代位置,挂断。
宁语迟听罢评价:“未成年,你可真够禽兽。”
助理在前面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微微转身,说:“宁小姐……”
裴行舟微微抬眸。
助理赶忙闭嘴。
他放下翘起的腿,伸手掸平西裤褶皱,面色平静如同一碗凉水。
“当年的你,也没比她大两岁。”
冷不防旧事重提,对她来说,无异于撕扯结痂。
她轻曼地笑了笑,唇边弧度优美好看:“正因为年纪小,才会被感情蒙蔽双眼,今后决计不会了。”
助理汗如雨下,透过后视镜觑了眼裴行舟的脸色,他又不敢出声。
车内沉静了三秒。
身侧男人,轻轻呵了一声。
他抬手,正了正领带,自语一般,淡淡下了结论。
“离了我,倒是长了点本事。”
轻描淡写一句话,如同一把锥子,扎在她的心口。
分手那天,是她亲口所说:裴行舟,离开你,我会凭本事过得更好。
那时她还是F台知名主持,家喻户晓,正当红时。
分手不出三个月,她惨遭台里封杀,事业生涯走到尽头。
两年来时常碰壁,非但没有更好,反而糟糕透顶。
离开他以后,一切生活都在告诉她:她没了裴行舟,就是不行。
胸口闷得有如乌云堆积,她别过头,嘴上仍不肯服输。
“岂止,我的本事多着。”
*
不多时,助理开门下车,亲自去接了什么人。
几分钟后,她看到一米八多的助理,带着一个一头红毛,头发呈爆炸式的少女走过来,像被鞭炮崩开的柿子。
……?
两年不见,裴行舟的口味是不是变化得有点快。
宁语迟投去怪异一瞥。
少女绕过车头,熟练走到宁语迟这侧,拉开车门,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爆炸头女孩化了极浓的烟熏妆,整个眼皮都是黑的,鼻子上打了鼻钉,左下唇有两个唇环,就连嘴唇也涂成了黑色。
脚下马丁靴满是铆钉,脖子上挂了不少金属项链,这一身装扮,活脱脱一个日式杀马特少女。
就在她迟疑之际,杀马特少女开了口:“哥,这你马子啊?”
又说:“这车都坐不下,那我走了啊,可不是我不来。”
“……”
裴行舟什么时候有了一个杀马特妹妹,她怎么不知道?
“站住。”裴行舟冷冷出声。
杀马特不得不停下,瞄了宁语迟一眼:“美女,往里挪挪成吗。”
宁语迟不想跟裴行舟挨在一起。
她说:“我下去,你坐中间。”
“进进出出烦死了,谁坐中间不一样啊。”杀马特出声抱怨。
裴行舟静静凝视,她连忙闭嘴,低头不敢反驳。
“道歉。”
“……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啊。”
见到这一幕,宁语迟突然搞懂了她的工作目标。
原本方曼姿找到她,跟她说,有一个教习礼仪的工作需要她。
她见到裴行舟,还在想,裴行舟固然可恨,可他的基本礼仪从小就学,没道理年近三十还搞这套。
看来不是自己学,是为了这个杀马特妹妹。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这个妹妹教化的难度,大概是百分之一千。
难怪那么多礼仪老师不找,兜兜转转到了方曼姿头上。
教习第一步,她应该先让学员接受自己。
“没关系,先让小妹妹上来。”宁语迟微笑。
“我不要挨着他!不然我就不上!”
“……”
*
杀马特妹妹名叫裴今,不能算亲妹妹,是裴行舟的风流老爸十几年前留下的种。
她妈妈独自将她抚养成人,上个月不幸去世,临死前留下遗愿,希望她能回到爸爸身边,好有一个照顾她的人。
豪门都有自己的肮脏事,光鲜如裴家也不例外。
裴爸爸现在的家庭哪容得下这么个私生女,尤其还……叛逆难驯,他没法,丢给了裴行舟。
裴行舟更不懂怎么管教,只知道她这个样子绝对不行。
小姑娘被塞到贵族高中还没一周,学校也管不了,让她暂时休学,等家里教好再送回去。
裴行舟先后请了几个礼仪老师,都被裴今赶跑了。
他只能托朋友,在圈内找一些靠谱的老师。消息转到方曼姿手里,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名门出身的宁语迟。
她从小学习礼仪,仪态气质都是绝佳,伴在裴行舟身边四年,陪他出席过各种场合,给他争了不少颜面。
说白了,她就相当于,给裴行舟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回去的一路,她都坐在他的身边,两人腿挨着腿。
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感过来,格外灼人。
她不想与他发生肢体接触,烫得难受。她艰难抬起一条腿,足尖下压,小心叠在另一条腿上,生怕碰到不该碰的人。
没了男人的灼热体温,她暗松一口气,岂料司机突然转弯,她的鞋正好踢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腿上。
她心头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抱歉。”
她触电般缩回来,微微俯身,手臂探向他的腿,准备拍落他裤子上的灰尘。
手指刚触及西装裤料,男人紧挨她的左手,突然覆在她腿上。
她的脊背瞬间一僵,脚趾蜷起。
选择性遗忘两年的回忆,也通过这只手,触电般注入她的脑内。
他的手向来有力。那些数不清的夜里,多少次将她双臂压在头顶,钳制得她动弹不得。
更别说在这狭窄空间,她更是无处可逃。
那只大掌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两下。
“不用。”他说。
宁语迟没说什么,直起身。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行回裴行舟的别墅,一路再无别话。
这一片富人区,在海城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
裴行舟房产多,这是他常住一个家,也是宁语迟最熟悉的地方。
光是外观设计就花了千万,请的是国外知名建筑设计师,遑论其他。
车一停下,杀马特妹妹迫不及待下车,后排空间顿时松快不少。
宁语迟也要下,裴行舟叫住她:“宁小姐。”
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这样叫她。
她回眸:“裴总有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希望我们的关系,不会影响这次工作。”
她双手环抱,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手臂,笑了:“裴总换个人,不是更放心?”
裴行舟抬手,长眸微垂看了眼时间,静静道出两个字:“麻烦。”
*
从裴行舟的家中离开,晚上赴了方曼姿的约。
地点定在一家日料店,人均四位数起。
店内放着日本邦乐,和风装修,餐厅服务生皆穿和服,很有氛围。
她到时,方曼姿已经等了一阵子。
和宁语迟这种名义上是富家千金,实际上打小就没人管的虚假千金不同。
方曼姿是真正的大小姐,稳坐名媛圈第一把交椅。
在圈子里,能进她的社交圈,才算真正的名媛。
两人曾是初中同学,高中不同校,却一起上过形体课,花艺课等。之后没了消息,今年一次偶然,两人才重新联系。
对方曼姿来讲,主动贴过来的塑料一抓一把,她一个都看不上,只欣赏宁语迟一个。
一见到她,方曼姿立即上前拥抱:“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两人坐下,宁语迟将今日面试种种说出,末了无力轻哂:“可能这就是命。”
方曼姿听得拳头很硬:“说到底,还是那个傻逼台长。”
言毕,又有点泄气:“他有点背景的,我也动不了他。最好别让我逮住机会,否则……呵。”
她做了个五指收拢,将人捏碎的手势。
宁语迟单手托下巴,倒了一杯清酒,半开玩笑道:“那我可就靠你了。”
“唉,我要是有裴行舟一半能耐,弄走个什么电视台台长,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说到这个,方曼姿兴致勃勃凑近她:“说真的,你见了他,什么感觉?”
耳边鬓发随倒酒动作滑落,遮住一边脸。
光影自她头顶倾泻,鸦羽般的长睫微垂,遮住眼底那些道不明的心绪。
她笑了声:“还能什么感觉,就那样。”
方曼姿:“多少女人费尽心思,都想跟裴家那位搭上关系,你近水楼台还不把握,真不惜福。”
宁语迟说:“把握又能怎,人家瞧不上我。”
方曼姿本欲反驳,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人。
和那些风流成性的商业大佬们不同,他向来禁欲,不沾女色。
所以不是他瞧不上宁语迟,人家压根就不瞧女人。
“算了,不提旁人。”
方曼姿接过她递来的酒,放在手里把玩:“话说回来,当年插足婚姻,给人当三儿的,分明是那个程薇,最后她摘个干净,台长拿你挡枪。这对狗男女,我早晚——”
话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她定定看向隔间之外,眼睛瞬也不瞬。
“怎么了?”
宁语迟回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日料店门口,穿和服的服务生,接进一对客人。
男人年逾四十,中等个子,穿得人模人样,头发四六分,被发蜡固定,油腻程度直逼周立波。
女人笑容款款,样貌单纯无害,乖巧可人。她亲昵地挽着男人手臂,两人一看就是不正当情侣关系。
方曼姿看乐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狗男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