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云氏的到来红枣的日常有了一点改变。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同谢尚会去东院给云氏问安,然后谢尚上衙,红枣则陪云氏去花园消食散步。
已然处了十年,无论红枣还是云氏都对彼此足够了解,所以即便久别重逢,两人也聊不出什么热烈话题——这年头女人就讲究个贞静,多言即为失德。
加上云氏想在红枣面前立个婆婆婆笵,而才为扯谎懊恼过的红枣也不想给她婆婆一个多嘴的印象,所以两人在一起多是沉默。
幸而有个园子,园子里面挂着鸟笼的竹林、长流不歇的泉水、永喂不饱的鱼,新开的芙蓉,经霜的红叶,不仅能有效缓解婆媳间沉默时的尴尬而且还能随时提供诸如“刚那声是那边那只百灵”这样无害的话题,所以红枣和云氏这对一个挺着大肚,一个迈着小脚的婆媳每日里都要心照不宣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逛到临近午饭方才回东院。
午饭后两人各自午休,然后直等临近谢尚下衙家来方才再次聚首。
对此红枣觉得还行——她婆没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日常。
何况她婆性格沉静,不呱噪,还算好处。
云氏也挺满意。她远道而来就是为看顾儿媳妇生产,顺带在她做月子的时候帮儿子掌中馈——总之不能叫李家人来掌。
但她一个婆婆,如何能跟儿媳妇讨教家中章程?
现在园子里看花喂鱼就把人事给听明白了,甚好!
八月二十七傍晚,云氏和长子道:“我来好几天了。和你二舅、二舅母连面也未曾照过。现你媳妇身子重,不好出门,等你休沐,倒是把你二舅二舅母请家来坐坐。”
谢尚闻言自是答应,红枣便叫金菊泡发参鲍预备酒席不提。
于是云氏心里对酒席的筹备便有数了!
八月三十早起谢尚如常打发显荣请保安堂刘大夫来给红枣诊脉。
云氏来主院听诊。这是连日来云氏头回来主院上房。
进院看到红枣居处家的铺陈摆设并不比自己屋华贵,云氏不免愈加地心平气和,而待大夫说胎儿强健,脉像安稳后,心里的欢喜再掩不住,候大夫一走就和红枣笑道:“尚儿媳妇,刘大夫是京里出了名的妇科圣手,现你二舅的三个孙子孙女,还有敏儿的一儿一女都是他经的手。他既说你这胎脉象好,那必是很好。你只管安心!”
云氏讲的都是红枣早知道的事,不过红枣还是笑接道:“爹、娘说好的大夫必然是极好的!”
看谢尚空手进屋,云氏讶异:“刘大夫没写方子吗?”
谢尚笑告道:“刘大夫说红枣和孩子气血足,家常饮食就好,不必额外开方。”
开始谢尚对红枣不吃安胎药还心存犹豫,但经过去几个月刘大夫的脉象佐证和红枣日常确是没什么《妇人良方》上的妊娠疾病症候,现已是坦然。
“你媳妇虽是康健,”云氏听后却心存疑虑:“但到底双身之人。似这早晌还好,但等傍晚腿都不肿的吗?怎么能什么方子都不用?”
“不肿!”谢尚不愿叫他娘担心,跟云氏保证道:“娘,我每天都替红枣瞧,确是不肿!”
云氏……
红枣听得也想捂脸:这种话怎么好告诉她婆呢!
话说出口,谢尚也感觉到了不妥,只得强行挽尊道:“这不俗话说‘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近来我看了些医书。”
不必问,云氏也知道儿子口中的医书必然是《妇人良方》一类妇产医书。
思及当年自己怀谢尚时,丈夫也是这样一手拿书,一手按着自己的脉搏寻找所谓的“珠滚玉盘”的感觉,云氏便觉得不好批评,主动给儿子递台阶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你看老太爷,今年都九十五了,还能自己走,可不就是精通医理,能自病自医的缘故?”
“现大老爷,还有你爹,家常也看些医书,都学你太爷爷养身呢!”
“娘,”得了母亲纵容的谢尚蹬鼻子上脸,腆着脸凑到云氏身边探头道:“娘,我替您把脉,您看看我把的脉象如何?”
红枣见状则舒了一口气,她就服气她婆这点,任何时候都不给丈夫儿子难堪!
一时云意方氏带着云芮同云敏一家人来了,谢尚把人请到主院客堂坐下。
眼见大人们见礼落座又喝过了茶,云芮便拉着成功来找谢尚道:“表叔,我能同功弟弟去醴泉亭看紫藤图吗?”
云芮等不及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博识了!
谢尚见状笑道:“去吧!只仔细些,别掉井里!”
“不会!”云芮趾高气扬地应道,心说他又不傻!
转脸却嘱咐成功道:“你要跟好我,不要乱跑,不然表叔就不给你玩了!”
成功赶紧跟谢尚保证:“表舅舅,我一定不乱跑!”
看到两个粉团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谢尚手贱地捏了捏两人的腮帮子,笑道:“去吧!”
云氏则不放心地叫彩画道:“叫人都好生看仔细了!”
看彩画答应去了,方氏方告诉云氏道:“你不知道自上回尚儿生辰那天回去,芮儿就每天吵着要带功儿来看他表婶这幅紫藤图!”
“现如了愿。回头加去也能消停些!”
“是醴泉亭天花上的那张吧?”云氏展颜笑道:“尚儿媳妇那张画是有些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思,别说孩子喜欢,就是我,每天过去也都要瞧一回!”
不管内里如何,当着人,云氏也从不塌自家儿媳妇的台。
何况那画确是有趣。她看这么久也没看出端倪。
她婆每天瞧一回是真,红枣听的好笑:但论及喜欢,恕她眼拙,真没看出来。
毕竟对着一片红点的叶子,她婆也能看半天。
“可惜上回不在,”云敏笑道:“直等八月节我才听说,尚弟妹那张画了不起的很,连翰林院的元大人都夸说是独树一派了!”
云氏……
谢尚虽给云氏献宝了红枣给他画的紫藤图,但当着娘,也不好一味地夸媳妇,所以这元维的评价就没告诉。
现云氏听侄女提起,心里一过就明白了缘故,不露一点异色地笑道:“你既是没见过,那正好今儿去瞧瞧!你见了就知道尚儿媳妇这张紫藤图确是巧夺天工,与众不同。”
“是啊!”方氏闻言也跟着帮腔,即便她上回看到只当是普通的屋顶画,压根没见到大孙子口里“风吹花动”的意趣。
眼见女人们纷纷起身要往园子里来,谢尚和红枣笑道:“要不午席就开在鉴玉轩?”
红枣自是说好。谢尚转与云意道:“舅舅,我园子里的碑廊已经建好,上回忘了提,您今儿有兴,倒是替我写一张好的!”
云意闻言自是愿意,赞同道:“是该修个碑廊。你园里这眼泉蒙陛下御笔赐名,我适逢其会,自当唱和歌咏。只我诗文有限,就怕贻笑大方!”
虽然自端午听说谢尚有意修碑廊后,云意就开始练字为今天做准备,但再愿意,也必是得谦虚地辞一回,不好露出急不可耐地模样叫人看低。
特别是这字将要跟元维这个魏碑大家排放在一处给人评说的情况下。
“舅舅不必过谦!”谢尚笑道:“舅舅的诗文,外甥可是打小就熟读的!”
“哈哈!”云意闻言笑道:“行吧,写一张,你不嫌弃就好!”
……
小孩子的记性好。大半月前的事,云芮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学舌得惟妙惟肖,给云氏方氏等人再现了当日情景。
云氏、方氏、云敏家学渊博,即便不能画,看也都看过不少,很有些美术鉴赏水平,很容易地便理解了元维话里的意思,看红枣的眼神就有了变化。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个才指的是卖弄小聪明的小才,但能为元维这样的大家所认可的才,则就是贤德了。
何况红枣现还是双身,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她不早不晚赶现在画出这样一张和气怡情的佳作,正合古书所载的“外象内感”之胎教,是生聪明智慧、性情和顺、孝友之心等好子的吉兆。
心念转过,云氏罕有地眉开眼笑道:“好!芮儿解说的太好了,不是芮儿,姑奶奶还真不知道这画有这么多的好处!”
小云芮得了夸奖,不免心中得意,嘴上却不居功,而是谦虚道:“主要还是表婶的画画得好,不然元爷爷也不会这样夸奖!”
看着云芮人小鬼大的样子,红枣的心化成了水:生个云芮这么会说话的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早年初嫁时谢尚同她说话也曾是这样的老气横秋,比如让她谦称“妾身”。
鉴玉轩前摆下画案,铺上上等宣纸,云意提笔一挥而就。
放下笔,看到自己写就的“冰凝镜澈”四个大字,云意心里满意,嘴上却谦虚问道:“如何?”
“好!”谢尚鼓掌赞道:“四匀八备,气畅韵通,深得欧体精髓!”
“那就这张吧!
云意自觉也不会更好了!
成铭原也有些跃跃欲试,但看到他岳父的字后立刻偃旗息鼓,在谢尚客气邀约“成兄,你也来一张”的时候婉拒道:“惭愧,我就不献丑了!”
于是谢尚也没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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