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红枣进屋后解了外披的大红羽纱面的火狐裘,露出里面新崭崭的粉橙底满绣水仙花面的出风毛银鼠袍,吴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谢太太和元夫人、文太太一样,三回席三件不同面的锦缎银鼠袍。
不似她出客就只两件素缎青鼠袍子!
不是来京城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这许多的银鼠袍子。
再还有雪褂子,文太大一件白狐裘,谢太太一件火狐裘,独她一件普通的沙狐裘——本以为男人一甲后会财源滚滚,现今才知道花的远比挣得多,衣着冠戴什么都得自己来,这不科举不过半年,家底就差不多全搭进去了。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不说人前体面了,只怕吃饭都成问题!
甄氏没有吴氏的银钱烦恼。她在和红枣见礼后亲热笑道:“谢太太,过去几天妾身照你的方子试验做了些燕皮,而味道妾身自己尝着觉得还行,但就不知道比谢太太做的有多少差距?妾身有心想过府请谢太太替我品评品评,又担心太过冒昧!”
对于燕皮,虽然文明山已评价还行,甄氏犹自想听到红枣的亲口赞誉。
红枣笑道:“文太太过谦了!我也只是想做个耐煮不怕糊的馄饨皮而已,都是瞎做,给你方子原是为了抛砖引玉——文太太做的燕皮既然味道好,那必是好的,我自是想见识见识。”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既然知道了颜家的虎视眈眈,红枣自是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而不给颜氏下帖子的甄氏便是一个上好人选。
甄氏得红枣示好,高兴道:“那妾身改天就登门请教!”
元夫人的儿媳妇常氏见状笑接道:“巧了,我和今儿同和妹妹也做了些燕皮,一会儿请谢太太、文太太、还有艾太太一起品评品评!”
对于近来婆婆宁氏对红枣的夸赞,常氏原有些不服气——俗话说的“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她承认谢太太有才,但不信她会似她婆说得那样天上少地上无的天下无双——她婆这是在借机敲打她呢!
今儿见了人,常氏便觉得她婆赞得也不算太过夸张——谢太太容颜秀美,堪称国色,最难得是一身气度,任谁打眼瞧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她婆婆喜欢一点也不意外!
做婆婆的谁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别的不说,只说带出门都显得比别人有面子!
有红枣珠玉在前,常氏觉得往后她还是在大方贤惠上多下功夫。
才貌她是不想比了!
元维的女儿单名一个“和”字,年岁和甄氏一般都是十五岁。
元和听嫂子提及自己,不自觉地又瞧了红枣一眼,心说谢太太美貌,百瞧不厌,难怪娘两次回来都对她赞不绝口。
她也好喜欢!
祝文和马英的太太来时都带了女儿。几个小姑娘经月不见当下见面分外亲热,转眼便凑到一处悄声议谢太太好漂亮,比一应《仕女图》里的仕女都明丽典雅。
红枣听不到小姑娘们对自己的议论。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元夫人同祝马两位夫人以及她们的儿媳妇女儿间自然流露出来的熟稔,心说她对艾文两家太太是不是当再热络些?
说起来也都是一甲的同年!
……
今儿来元家谢尚和红枣分乘了两顶轿子。因为有心事,谢尚散席后一个人坐轿就没跟月前一般觉得无聊,而红枣也想着今后如何同吴氏甄氏的相处,加上和元家住得近,竟是没甚感觉地就到了家。
轿子上下来,谢尚挽着红枣的手一起进屋告诉道:“甘回斋的水碓已经脱销,席上马世叔提起,我便送了他和祝世叔两匣。”
“脱销了吗?”红枣却还不知道,有些惊奇道:“一千匣都卖完了?”
转念又高兴道:“没想这世,嗯,京里人还挺喜欢玩模型组装。如此往后倒是可以多上些新品!”
谢尚侧脸看看身边的红枣,忍不住笑道:“不必新品,只怕就这水碓再有一千匣也能卖完!”
没隐瞒的,谢尚把阁老们买水碓送门生的事告诉了红枣。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做个模型玩具还肩负着推广水碓的重任,不免心潮澎湃——水力是比煤炭更好的清洁能源,但能推广,那真是件好事。
不过北方少水,架设水碓的地方有限,由此她下回可以出个风车磨房模型……
艾正跟吴氏和谢尚红枣差不多前后脚进家。
一进家艾正便唤人拿谢尚送他的水碓模型。
吴氏见状不免奇道:“老爷,现在要这个干什么?”
“你懂什么?”艾正抢白道:“朝里阁老都买了一百个送门生。”
“这可是能赚政绩的好东西!”
吴氏……
看着一匣子零碎,吴氏实在无法将其跟政绩关联,但碍于才被男人抢白便,不想再讨没趣便不出声询问,艾正便自顾感叹道:“大尚好福气,娶个媳妇不是一般的旺夫。”
吴氏……
话里有话,吴氏勉强笑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艾正道:“别看匣子里才只这点木料,甘回斋市卖却要卖三百文,而且还供不应求,四天便销了一千匣,挣了三百两,去除成本,最少净赚两百两!”
“两百两,这都抵我三年俸禄了!”
吴氏闻言一呆,喃喃道:“这玩意看着不起眼,谁料竟这么赚钱!”
“你当大尚为啥能被御史台弹劾奢靡?”艾正艳羡道:“还不是因为他媳妇开的甘回斋来钱!”
“你想一个水碓就这样来钱,而这才是甘回斋的一桩生意——似《四书文理纲要》、《中馈录》、《七巧板图解》的价钱都是水碓的几倍,且还不上税,你想想这甘回斋一年得挣多少钱?”
想着红枣身上的珠宝皮裘,吴氏禁不住叹息:“可惜咱们在京师没铺子,不然也能挣些钱补贴家用。”
“不是有铺子就能来钱的!”艾正摇头道:“京里这许多铺子,似甘回斋这般挣钱的可没几个。”
“开铺子最重要的是得有货源,而甘回斋的货品除了糖外都是别人没有的独一份,生意自然好!”
“似这个水碓,咱们在家乡不是没见过,但咱们谁想到做小了当玩具来卖?偏大尚的媳妇就想到了!”
“对比赚钱,这水碓最大的好处还是叫阁老们再一次想起大尚,说不准连陛下都知道了!”
比起赚钱,名扬内阁,简在帝心才是叫艾正最为艳羡的地方。
男人的感叹吴氏一知半解——瞪得眼睛充血也没出眼前匣子里零碎的特殊之处。
不过这一点不妨碍吴氏提议:“老爷,这甘回斋的东西既然这样好,咱们是不是能做了在老家卖?”
“老家吗?”艾正依言思了一刻,赞同道:“不错!咱们在家乡不止有铺子,而且有庄子人手,别的不说,制些糖和七巧板水碓来卖不算费事。”
“就是《四书文理纲要》,嗯,明儿我问问大尚,看能不能给些书让咱们搁老家卖。”
“咱们家乡虽说遥远,京师过去一路关卡无数,但书不用上税,只要运费即可!”
……
“老爷,”甄氏告诉文明山道:“今儿谢太太邀我得闲去她家里喝茶,我准备过两天便去!”
文明山一听就笑了:“这是好事!你日常一个人在家发闷,倒是和谢太太走走热闹!”
……
次日十月三十,休沐。早晌红枣和谢尚拿了礼物往云家拜节。云家现就云意一个人在京,且准备十一月初六启程回乡。
云家没有女主人待客,加上又是至亲,红枣到后便跟谢尚留在前堂陪云意说话。
云意和谢尚说一回水碓的事,回头看到红枣孤零零一个人端着茶杯坐在一旁,有些歉意道:“敏儿原说今儿早些来,现在还没到,许是路上堵着了!”
红枣赶紧笑道:“舅舅不必担心我。城里的路一到过节就堵,我也是见识过的。敏姐姐住得不近,过来要穿半个城,路就更不好走了。”
……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云敏一家子才到。一见面云敏便跟红枣致歉,红枣笑道:“敏姐姐不必客气,这路堵是谁也不想的!”
说着话红枣拿出一个水碓匣子给云敏的儿子成功道:“这个给你玩!”
“多谢尚舅母!”成功礼貌接过匣子后眼巴巴望向他娘。
云敏见状笑道:“既是舅母给的,你便玩吧!”
成功欢呼一声便打开了匣子,拿出里面的折叠图纸,看到里面的零碎,颇为无措道:“这怎么都碎了?”
红枣……
云意抬眼看到问谢尚:“这就是那个水碓?”
谢尚点头道:“是!”
云意来了兴致,跟成功招手道:“功儿,拿过来,外祖替你瞧瞧怎么回事?”
成功不疑有诈,捧着匣子蹬蹬跑了过去,于是原本红枣给成功玩的水碓便顺理成章地改成云意玩了——成功到底还小,如何能赶上成年人的思路?
而云意虽说慈祥,但兴致来了,又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小外孙?
成功根本插不上手——偶尔摸一下图纸上的零件,还要被外祖打手叫“别动”!
成功转身去拉他爹的衣角,谁知他爹眼盯着图纸,只顾给他外祖出主意,压根不理他。
成功委屈得快哭了,还是谢尚看到,拍了拍他的脑袋指点道:“你舅母哪儿还有,让她再给你拿!”
成功跑回来想跟红枣再讨,但又不好意思,便只管扯他娘的衣角示意他娘开口。
云敏会其意有些尴尬道:“尚弟妹,甘回斋新上市的这个水碓真是老少咸宜,难怪销得特别快,只几天就卖完了!”
又一个知道水碓脱销的。
红枣笑道:“铺子虽说销完了,但我手里还有几个样品,功儿,”红枣冲成功招手:“来,舅母这儿还有!”
拿两个水碓给成功。这回成功聪明了,把匣子转交给他娘道:“娘,收好,我家去后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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