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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七章 尸山血河

成吉思汗确立了北方的霸权之后,便将视线转向了南方。

在万里长城的南面有两个富庶的国度,便是金和宋。这两个国家是成吉思汗的梦想。在那里,人们不用赶着牛羊过游牧的生活,而是居住在城市当中,过着定居的生活。他们享受着游牧民想象不到的富裕,拥有高度的文明。他们在皇帝的统治之下,拥有强大的军队,保卫着自己的国家。

他们的兵器比蒙古的先进,他们的铠甲比蒙古的结实,他们的刀枪比蒙古的锋利,他们的弓箭射程比蒙古的远,而且可以连发数箭。他们还有—种可以发射石头而且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武器,叫炮。他们的战车不仅比蒙古的铁车大、坚固,而且可以迅速移动,可以载着步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在成吉思汗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蒙古可汗敢越过长城,去攻打金或是宋。他们甚至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千万不可越过长城。

成吉思汗和克烈部的脱斡邻勒曾与金结盟,消灭了塔塔儿,之后便向金国进贡,结成同盟。

金迫使宋向自己称臣,而且三年一次出兵长城以北,讨伐蒙古。这就是所谓的“减丁政策”。在山东和河北都有蒙古奴隶,他们是被金军掳去的。

蒙古部族每年都要向金交纳贡物,但是金却从不允许贡纳使进入长城以内,在长城外面收取贡物之后,便将使节赶走。蒙古部族的使者每次交纳完贡物,都会带着满腹怨气回来。

对金和宋来说,万里长城是文明之地和野蛮之地的分界线。住在这个分界线以外的人都被他们视为蛮夷。

但是,金对蒙古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蒙古的第二代可汗俺巴孩被塔塔儿人出卖,绑送到金,后被钉在木桩上,剥了皮,受了千刀万剐之酷刑,割下来的肉被金人喂了狗。

蒙古人都将这仇恨铭记在心,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越过长城,替父祖报仇。成吉思汗统一了全蒙古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金,也基于这种仇恨。

但是,金与此前的敌人都不同。与金相比,蒙古不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要落后一些。蒙古与金作战,无异于荒野的狼去挑战盘踞在肥沃土地上的狮子。而且,这头狮子还有着坚固的栅栏防护。

在正式对金宣战之前,成吉思汗决定先扫除后顾之忧。在此期间,他消灭了乃蛮太阳汗的弟弟不亦鲁黑汗。

太阳汗的儿子屈出律和那些躲避成吉思汗追杀的各部族残余势力沿着阿尔泰山脉的溪谷,横穿戈壁沙漠,逃到了西辽。

成吉思汗在一二〇七年秋对位于金西方的西夏王国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在一二〇五年,成吉思汗曾派兵进攻过西夏。那是成吉思汗的军队第一次进攻城市。当时,成吉思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好不容易攻下了一座城,然后便撤军了。通过这次进攻,成吉思汗体会到了攻城之难。

成吉思汗第二次征西夏带上了第二夫人忽兰。

第一夫人孛儿帖从来没有跟随成吉思汗出征过。她为成吉思汗生下了术赤等四个孩子之后,便已经不再年轻。但是,作为糟糠之妻,她帮助成吉思汗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在札木合要与成吉思汗决裂,并试图诱歼成吉思汗的时候,孛儿帖建议成吉思汗马不停蹄地前进,将他从人生最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对成吉思汗来说,孛儿帖与其说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他的幕僚。

在侧室当中,他曾经最喜欢亦巴合别乞,但是后来他将她送给了术赤台。

此前出征的时候,他都会带着第三夫人也遂,但是这次选择了忽兰。

出征的时候带上妻子或是其他家人的并不只有成吉思汗。重臣和幕僚们也都会带上自己的妻妾或家人。对于蒙古人,行军和游牧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两样。战争是他们的人生,也是他们的生活。

忽兰在行进中的车里对成吉思汗道:

“您已经统一了蒙古,现在又要进攻别的国家,难道还想堆起尸骨之山吗?”

“我们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必须是最强大最富有的民族。上天命我统治天下万国。”成吉思汗回答。

“可是黄金家族建立在尸骨堆起的山上,黄金也会沾满血腥。”忽兰若无其事地说着,旁边的亲信们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既然是天神的旨意,那么即便是流血,这鲜血也是献给长生天的。”

“要是我蒙古百姓其实并不想比现在更强大,也不想比现在更富有,您会如何呢?”

“这不是由百姓决定的,而是由天神决定的。”

“天神会做出违反天下苍生意愿的事情吗?”

“有神意才有民意,而不是先有民意才有神意。你瞧吧,以后我们黄金家族支配整个世界之后,便不需要再赶着羊群和马儿到处移动,而是定居在最为美丽最为富庶的土地上,并世世代代享有这样的幸福生活。因此,长生天才把我派到了人间。”

“天下每一个种族都有他们的神。要是每一个神都对他们保佑的种族下达这样的命令,这个世界将会陷入无休止的征战之中。”

“这是什么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我蒙古的长生天。当然,我不是否定他们的神,但是长生天才是真正的众神之神,是神上神。好了,不要再提这些事了。当我统一全世界之后,所有的百姓都会感谢我的。”成吉思汗有些不耐烦了。

成吉思汗认为统一世界是上天派给他的使命。他自小便憧憬着远方。在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奋战中,在一次次打倒了强大的敌人之后,他的这种憧憬逐渐变成一种使命感。要是中途放弃使命,那么之前消灭包括札木合在内的众多强敌的战争也就失去了意义。他认为自己不能半途而废。

成吉思汗知道,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不同的宗教和神。克烈部和乃蛮部都受到了基督教的影响,而西夏和畏兀儿两国则盛行佛教。成吉思汗没打算向别的民族推行自己民族的宗教,因为他清楚,如果一开始便强行推行宗教,必然遭到被征服民族的强烈抵抗。

阔阔出之所以那么轻而易举便吸收了大量的部众,便是因为部众都相信他是天神的使者。要是他不是长生天的使者,而是其他神的使者,是不会这么容易获得人心的。

成吉思汗知道宗教力量的强大,才利用它。只是,忽兰的话却触及了关键。

但是,即位之后,成吉思汗对自己是否在利用天神这件事不确定起来。他渐渐觉得天神已经附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已经成了长生天本身。所以,即便忽兰的话涉及关键,成吉思汗却丝毫没有觉察,他只是觉得忽兰的信仰还不够虔诚。

成吉思汗认为,只要让忽兰跟着自己出征,让她亲身体验一下神圣的战争,她便会明白这是一件光荣的事。

和西夏之间的战争是蒙古第一次和草原之外的民族交战。乃蛮部虽然属于突厥系,也已经半定居,与蒙古相比已经拥有相当程度的文明,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蒙古相近,仍算草原一部。西夏却是一个文明之国,他们的国民居住在四面都有城墙围绕的城市之中。

一二〇五年,成吉思汗曾一度攻入西夏,小试牛刀,但是并未取得像样的战果,便撤退了。对蒙古军来说,那是第一次真正的攻城战。成吉思汗的真正目标是金。但是要想把金消灭,就必须先灭西夏。

西夏是连接金与西方贸易的动脉,是金国后方的战略据点。西夏和金、宋均有往来,但是它在这三个国家中最为弱小,经常不得不依附于金或宋,才得以生存。

如果此时成吉思汗直接攻打金,必然会背部受敌,遭到西夏进攻。前方遭遇强大的金军,背后又被西夏切断退路的话,必败无疑。所以要想攻金,必须先除掉西夏。

对于居住在城墙之内的敌人,成吉思汗不知该如何应对。不论是兵器还是战略战术都应该和之前有所不同。一二〇五年的进攻,对成吉思汗来说,是一次学习与摸索的机会。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战利品,但是成吉思汗从中学到了一些以后用来攻金的诀窍。

一二〇八年春,一度从西夏撤回蒙古的成吉思汗,对军队进行了改编,以适应攻城战。他舍弃了在马背上使用的射程较近的弓箭,而改用射程远的弓箭。

在攻城战中,马主要成为运输工具,在战斗中起不到什么作用。蒙古的马个头小,速度慢,却拥有耐力。与此相比,中亚和西亚的马则个头大,速度快。于是,成吉思汗购入了大量适合作战的西亚马种。

他还为将士配备了适合肉搏战的长枪,剑也成为主要兵器。除了弓箭之外,还准备了大量的石炮和投石器。他知道攻城战当中,在敌军的城墙前面舞刀弄棒没有用处。

战斗的训练以前都在草原上进行,但是这次成吉思汗特意在营帐附近仿造了金和宋的城郭,进行了攻城训练。

之前以骑兵为主,如今引入了正规的步兵编制。步兵当然也会骑马,但是在攻城的时候,他们可以下马,与敌军肉搏。

其间,金国的形势发生了变化。

金与宋这两大国似乎一直都在玩跷跷板的游戏。金国建立之前,契丹族于十世纪初建立了他们的王朝——辽。九六〇年,结束分裂之后取得天下的宋,采取了尚文政策,军事力量弱化,结果遭到了辽入侵,丢失了长城以南的北方大片土地。当时,金的前身女真族处于辽的统治之下。

一一一五年女真族的阿骨打建国,国号为金,阿骨打成为金朝的第一位皇帝。一一二五年,金与宋建立同盟关系,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灭了辽。此后,两国便保持关系,宋一直受到金的欺负。但是金到了第六代皇帝章宗的时候,慢慢地走向了衰落。

五代世宗和六代章宗统治时期,金国内虽然没有什么发展,但是这二位皇帝都算明君,国内保持着和平繁荣的局面。

章宗在位末期的一二〇六年,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在其国势渐强的同时,金章宗却卧病不起,而且后继乏人。

一二〇七年,章宗的叔叔卫绍王永济(完颜允济)被任命为武定军节度使,管辖中都(北京)的西北——张家口附近的涿鹿,成为对蒙古方面的防卫长官。

气焰如日中天的成吉思汗即位之初臣服于金,所以在卫绍王赴任之际,献上了贡物。成吉思汗第一次见到卫绍主时,一眼便看出此人愚钝无能,没有对他行臣下之礼。卫绍王大怒,奏请章宗立刻出兵讨伐蒙古。但是,此时章宗已经病笃,无力顾及。

一二〇八年冬,后继无人的章宗驾崩,根据他的遗言,由叔叔卫绍王继承皇位。

这个被人称为“柔弱鲜智能”的臭名昭著的卫绍王当上金国的皇帝后,加速了金的灭亡。

金国新皇即位时,派使者来到与蒙古接壤的国境。臣服于金国的成吉思汗来到国境边,会见了金国的使者。

金国的使者要求成吉思汗跪领圣旨,成吉思汗却站着问道:“新帝何人?”

“卫绍王是也。”使者答道。

“卫绍王啊。”成吉思汗嘲笑道,“我以为皇帝都是什么天上人,原来像那样的笨蛋也能当。我为什么要向那种人下跪!”说完,他朝着金国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金国的使者看到成吉思汗的举动,一时呆了。成吉思汗一行扬长而去。这是他与金断交的宣言。

成吉思汗清楚,金人再生气,现在也没有实力来攻打自己。

一二〇九年秋,成吉思汗第三次进攻西夏,这次进攻动了真格。成吉思汗原本以为西夏不过是一个弱小的国家,没想到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他的军队曾一度在贺兰山遭到反击,不得不暂行撤退。

战争陷入泥潭,双方难分胜负。

成吉思汗于是对兀剌海城的守将提出了要求:“要是你们能献出一千只猫、一万只燕子,我便与你们议和。”

西夏军听到成吉思汗这奇怪的讲和条件,有些云里雾中。此时中兴府依然没有派出援军,西夏的守城将士被困在城中,已经陷入绝望。虽然不太明白成吉思汗的用意,但为了议和,他们依然按照他的要求搜罗了城里所有的猫和燕子,交了出去。

成吉思汗命人在对方送来的猫和燕子的尾巴上绑上浸油的麻绳,然后点上火,将它们赶回城内。尾巴着火的猫和燕子乱窜乱飞,城内处处起火,顿时陷入混乱。

看到城内燃起火焰,成吉思汗的军队发起了总攻。一直顽强抵抗的兀剌海城和夷门塞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陷落了。

蒙古军队士气大振,一举翻越了贺兰山脉,朝着西夏中兴府发起进攻。

西夏皇帝李安全亲自率兵,进行顽强的抵抗。

八月开始的攻防战历经两个月依然没有进展,一筹莫展的成吉思汗决定挖开黄河的提坝,水淹中兴府。

这样的水攻策略虽然没有取得很大的战果,但是慢慢上升的水位将西夏军民围困在了城中。

此间,李安全曾派人向金求援。金国的大臣都纷纷建言:“西夏乃是我国的防壁,如果西夏亡国,则蒙古大军必然会从背后向我们发起袭击。我们应该全力以赴,派兵援助。”

但是永济却不以为然,说道:“让那些蛮夷打去吧,两败俱伤,对我们不正是好事吗?”

他始终不听大臣们的建议,依旧沉溺于歌舞酒宴的享乐之中。虽然早就有以夷治夷的说法,但是当时的西夏对金来说,并非夷,而是屏障。

西夏今日陷入困境,却得不到金的援助。今后如果金国遇到难处想请求西夏援助,必然也会遭到拒绝。但是,昏庸的永济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心安理得地坐在宝座上,做着安乐梦的时候,成吉思汗的军队已经快要攻下金国的屏障了。

一二一〇年一月,蒙古军所设的堤防崩溃,军营被淹。成吉思汗不得不提出停战。这时的西夏也已疲惫不堪。

李安全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即答应了成吉思汗的议和请求,将女儿察合献给成吉思汗,投降了蒙古。

成吉思汗的军队此次得到的大量战利品成为日后进攻金和花剌子模的重要战略物质。

李安全发誓忠诚于成吉思汗。

“早闻成吉思可汗威名,惶恐不已。如今能亲眼目睹可汗的威仪,实乃西夏万民之福。若可汗有意伐金或攻打花剌子模,党项愿助可汗一臂之力。但话虽如此,我党项人住在城郭之内,无法迅速出兵。因此,想请求大汗宽恕。如若大汗愿意,我党项愿献上大量肥壮的骆驼、纺织品以及训练有素的猎鹰。”

李安全一方面声称愿意协助成吉思汗攻打别国,另一方面又不愿出兵,只想进献一些物资。成吉思汗答应了他的请求。

西夏的投降给成吉思汗带来一些意外的收获。西夏西部的畏兀儿原本是向更西面的西辽交纳贡物,但是,畏兀儿的国王巴而术因为无法忍受西辽的横征暴敛,一怒之下将驻扎在都城别失巴里的西辽监国达鲁花杀了,与西辽断交,并提出归顺新兴势力蒙古。

两个曾依附于畏兀儿、而且同为西辽邻居的哈剌鲁的首领——一个是驻扎在海押立的阿儿思兰汗,一个是驻扎在阿力麻里城的斡匝儿,也相继投降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攻打西夏的目的在于伐金。西夏的降服使得蒙古消除了后顾之忧,切断了金的物资供应线,成吉思汗的目的达到了。

成吉思汗决定在一二一一年三月向金发起进攻。

蒙古军在攻西夏的时候,通过实战学习了进攻城池的经验。而且,他们也了解到自己军队的弱点。成吉思汗为了克服这些弱点,研发了各种适合攻城的新兵器,并且将这些新兵器运用于军事训练之中。

用来登城的巨型梯子,与城池等高的攻城橹,橹的下方还装有车轮,可以自由移动。射程远的火箭,可以发送石头的石炮,还有可以发送火药的火炮,破坏城墙的碎壁车,躲避敌人的弓箭同时可以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的砂囊以及巨型盾等等,都是蒙古军在进攻西夏的时候学来的,他们将这些用在训练中。

得到了攻城的新兵器,成吉思汗新设了步兵、工兵和炮兵。当然,为了发挥蒙古军的优势,所有的士兵都要会骑马,但是在攻城的时候,骑兵几乎不起作用,步兵、工兵和炮兵成为主角。

蒙古倾国之力生产了弓矢、剑、枪、斧、铠甲,准备了马、羊和各种干肉。汪古部及西夏、畏兀儿等地的大夫和工匠等也来到了蒙古。骆驼队还带来了大量的武器、粮食和其他各种军需,宿营地周围堆积如山。蒙古的军民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财富。

在进行军事训练的同时,成吉思汗阵营的幕僚和老将连日聚集在一起,召开军事会议,收集和分析来自金国的各种情报。

兵器落后的蒙古之所以能够击败文明程度较高的强敌,不仅仅是因为蒙古军在成吉思汗的领导下训练有素,英勇善战,还因为战前的情报收集使他们熟知了敌人的各种情况。

这次要攻打的金是成吉思汗当前所遇敌人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其国力是蒙古的十倍。但是成吉思汗经过充分地研究之后,确信自己能够取胜。

金国已经摇摇欲坠,空留一副庞大的躯壳。金国的贵族们过惯了安逸的生活,身体变得臃肿肥胖。苛捐杂税害得民不聊生,土地荒芜。金主早已失去了民心。而且,刚刚即位的卫绍王永济昏庸无能,更加快了金国灭亡的步伐。

收集情报贡献最大的是耶律阿海和耶律秃花两兄弟。二人不仅跟随成吉思汗同饮过巴勒诸纳湖的浑水,而且他们为辽国的名门之后,曾经在金国做官。

章宗时,二人作为金国使臣出使克烈部,见到成吉思汗之后,感受到此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质,于是决定离开金,追随成吉思汗。

二人在金国都是拥有相当名望的文人。特别是阿海,通契丹语、女真语、汉文等,熟知金与蒙古周遭的形势。他虽然曾经在金朝做官,但是对灭了故国的金并没有任何忠诚之心,对永济尤其失望。

耶律阿海、秃花兄弟说金廷已经腐败至极,百姓怨声载道。

“如可汗所知,契丹人建立的辽乃被金所灭。辽王室的耶律大石在西边建立了西辽。但是,现在金国内还有很多契丹人,他们早已不满金人的压迫,如果蒙古伐金,他们必然会响应。”耶律阿海道。接着,他又给成吉思汗提供了一个更为有利的情报。“金的戌军被称为奚族,是由那些和契丹有亲缘关系的部落组成。守卫中有一人叫耶律留哥,此人现在虽然听命于金,但是内心甚是不服,随时都在寻找机会。如果伐金的时候前去游说,他必然会积极响应。”

成吉思汗听后大喜。要是金国守边将领归顺自己,翻越长城便不在话下。

战机逐渐成熟。经过了长期训练,士兵们士气高昂,战马也养得十分强壮,能够一日千里,武器、粮草等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成吉思汗一声令下。

成吉思汗在确定伐金日期这件事上非常慎重。他最终选择了一二一一年三月的一个黄道吉日作为出征的日子。

选择这一天,是因为可以得到冰雪融化成的水。夏天天气酷热,穿越沙漠是很危险的。

在出征之前,成吉思汗进行了净身祈祷仪式,登上神圣的不儿罕山,向长生天祈祷胜利。他站在山顶,摘下帽子,将腰带挂在头顶,行磕头礼。“永远的天神啊,我们的先祖合不剌汗和俺巴孩汗被金人侮辱致死,我们时刻将此仇铭记在心中,现在终于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举兵伐金,以告慰先祖的冤魂。若我们此次举兵顺应天意,就请长生天伸出您伟大的双臂,保佑您的子民。下令所有下界的善神恶鬼,都来助我伐金。”

下山之后,他在专用大帐内闭关三日,与长生天进行了长时间的对话。第四天,成吉思汗从大帐中走了出来,昭告全军:“我现已领受了长生天的旨意,前去攻打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以告慰祖先的英灵。同时,也告慰契丹那些亡国之人的英灵。现在,让我们男女老幼,所有的蒙古同胞同心协力,攻打金狗!”

听到成吉思汗的宜言,全军将士击盾,拔剑、举起长枪,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此时,成吉思汗五十岁。

每一个蒙古人都对金国恨之入骨。成吉思汗还特意提到了契丹,这是为了博取现在生活在金国土地上的那些契丹人的支持。

将伐金的理由归结为为父祖报仇和为契丹人雪恨非常巧妙。有了这两个理由,成吉思汗的这次出征便不会被人认为是出于个人的野心,而是冠上了国家战争的名义。

成吉思汗重新发布了伐金军的编制,全军集结在大帐前,顿时形成兵马的海洋。

有身穿结实的销甲、手握长枪和大刀的骑兵,有手持短枪、背着两张弓和分别装有不同箭的三个箭筒的轻骑兵,有手持短刀和盾牌的步兵,有赶着骆驼和牛的辎重部队。军团分为先锋、中军和辎重,中军两面配置了左翼和右翼。中军又分为先锋、中本队和大中军。

兵马之外,还有满载各种攻城用具的牛车,有攻城车、突击梯子、投掷器、投石器和大盾等。

每个将士都配备了三四匹战马,兵士除了带着武器之外,还将干肉、千乳、奶酪以及帐篷等拴在马鞍上。

先锋军开始行进,后面的部队也陆陆续续迈开步伐,草原上空顿时尘土飞扬。

成吉思汗任命豪勇之士者别和古亦古捏克为先锋。先锋军是成吉思汗亲卫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以术赤为首的四个儿子、以合撒儿为首的三个弟弟,以及早逝的三弟之子额勒只带、四骏(博尔忽已亡)四狗,诃额仑义子曲出、阔阔出、失吉忽宪忽,军师耶律阿海、秃花兄弟均随军出征。

只留两千多将士留守大本营。可以说,此次伐金,成吉思汗几乎倾巢而动。

出征之前,成吉思汗看望了自己的每一个妻子。这次出征他谁也没有带,因为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

如果失败,蒙古也就没有了明天。成吉思汗虽然有自信能够取胜,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而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成吉思汗到妻子居住的营帐里,一一道别。

出征的前一天,成吉思汗来到孛儿帖的住处。这次,他要带着孛儿帖所生的四个儿子——二十五岁的术赤、二十三岁的察合台、二十一岁的窝阔台和十九岁的拖雷出征,他们个个都已经长成了英武的年轻将领。

每次出征,他都无法保证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平安归来。家人是支撑蒙古的重要战斗力量。

孛儿帖此时已经五十一岁。那头年轻时迷倒成吉思汗的黑发已经变得花白,身体也变得干瘦。但是,她的衰老并不仅仅是因为岁月的流逝,更是因为担心丈夫和儿子的安危。这样的担心加剧了她的衰老。

“我要走了。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成吉思汗若无其事地说,似乎只是到附近去放放羊。

“您多保重。”孛儿帖也若无其事地答道。

夫妇之间不知进行了多少次这样的对话。成吉思汗每次凯旋归来,都会带回新的女人,来孛儿帖住处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孛儿帖自己也知道,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丈夫的魅力了。但是,她相信成吉思汗最终要回归的地方还是自己这里,她有这样的自信。丈夫在疲惫不堪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当然还有最不吉利的想象——死亡的时候,最终还是要回到孛儿帖身边。

“我们好久没这样坐着说话了。”

此时的成吉思汗已经不再是全蒙古的霸主,而似乎变成了多年以前的那个铁木真。他的脸上没有了霸气和杀气,剩下的只有当年两人初次相见时的憧憬和好奇。这正是孛儿帖深爱的他真正的样子。走上争霸之路后,铁木真就变了。或者说,他不得不改变。现在,他再次来到孛儿帖面前,暂时卸下霸主的武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臣妾永远在这里等您。”孛儿帖说道。

“等这次打完仗回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去钓鱼吧。”成吉思汗说道。

“这话啊,您在进攻西夏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成吉思汗的表情有些狼狈。

“攻打乃蛮的时候您也这么说过。”

“这次我一定说话算话。”

“当时您也这么说。”

“对不起。这次我给你带金国的奇珍异宝回来。”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您能平安归来,便是对臣妾最大的安慰了。”不论丈夫取得如何辉煌的战果,孛儿帖都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期望的,只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平安归来。只要失去一个儿子,不管战争胜利与否,对孛儿帖来说都是失败的。但是,作为成吉思汗的妻子,她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孛儿帖,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成吉思汗抓住孛儿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您今天是怎么了?多难为情啊。”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夫妻啊。”

“正因为是夫妻,才难为情。”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是啊。”成吉思汗讪讪地笑道。

成吉思汗在孛儿帖处喝了两杯奶茶,吃了一口羊肉后,离去。

在十几名侍卫的护卫之下,成吉思汗离开了。这个身穿霸主铠甲的男人,已经不再仅是孛儿帖的丈夫,也是掌握着全蒙古命运的可汗,充满了威严。

孛儿帖看着丈夫的背影,觉得他变了。变是理所当然,但是有些变化是好的,有些变化却不好。最让孛儿帖感到担心的是,成吉思汗现在很少提到自己的部众。

父亲死后,一家人被泰亦赤兀人遗弃在大草原上,铁木真带着一家克服种种困难,娶了孛儿帖,并将被蔑儿乞人掳去的孛儿帖夺回,跟随他的部众也越来越多。为了部众的幸福和安全,成吉思汗不断地跟敌人抗争。之前的他,始终都把部众放在第一位,自己的野心放在其后。但是,自从与札木合之间发生战争,消灭了克烈部,打败了乃蛮人后,成吉思汗口中就很少出现“部众”一词了。

在即位仪式上发布札撒时,条文涉及的都是以成吉思汗为中心的家人、贵族、重臣、老将和勇士。他所说的“黄金家族”,已经不再包含支持他的普通部众。成吉思汗的霸业之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是为蒙古的百姓谋幸福,而是为了满足少数贵族的野心和贪欲。

蒙古内部已经没有了部落之间的纷争,百姓不用再担心受到其他部族的威胁,但是,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好转。他们依旧赶着羊群,冬天迁徙到丘陵南面,夏天到靠近水源的低处,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生活还不如以前。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之后,他们被编入万户制之下,失去了人身自由。只要上级发出召集令,不管他们是在放牧还是在挤奶,都必须马上拿起武器,离开家人,到指定的地点集合。违反规定的人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服兵役是他们的义务,没有任何军饷,最后得到的只是那些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但即便是战利品,也不能保证能够得到。

以前自由散漫的游牧国度变成了一个被法规束缚的、让人感到窒息的国家。

孛儿帖觉得这些变化都是因为成吉思汗的改变而起。原本为了家人的幸福和安全而开始的战争,现在脱离了本来的目的,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成吉思汗作对,成吉思汗的战争便会继续。虽然不可能将世界上所有的敌人消灭,但是,成吉思汗却要朝着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踏上尸山血河之路。望着成吉思汗的背影,孛儿帖感到一阵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