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九登时站得笔直, 如实道:“回王爷, 属下在陆府上下四处转了几圈,但并没有发现血灵芝的踪迹, 不过属下却是打听到, 方才那位陆夫人自幼患有心疾, 伯府当初便答应以那颗血灵芝为聘礼, 赠与陆夫人。而如今陆夫人与陆大人已经成婚, 那枚血灵芝就在今日被留在了郁将军府, 郁家似乎是要将血灵芝留给真正的郁大千金。”
承恩伯府陆家前些年虽然没落了, 但上一辈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枚血灵芝, 此物可遇而不可求, 能治愈百病, 恰好赵澈也需要……
男人的眉心蹙的更紧, 对郁、陆两家的姻亲,他并不是很关心。
至于郁家的两位真假千金,他更是没有兴趣。
但那枚血灵芝, 他势在必得。
“走,去将军府!”赵澈道了一声,脑中无数个声音又在不断的冲击, 令得他难以安神。
“是!王爷!”红九振奋道。
陆大人在将军府,陆夫人也去了将军府,自家王爷今晚抱了陆夫人两回……啧啧,搞不好今晚还有好戏看,红九默默的文想着, 赵澈转身离开时,他嗖的一声隐藏在了夜色之中。
……
郁将军府,灯火通明,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
郁棠的马车停下在巷子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时隔一世,将军府的一切依旧那么熟悉,就连巷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枣树也如上辈子一样挂满红枣。
“夫人,咱们真的要去将军府?可……兰姑娘今日才刚回来。”侍月没底气道。
郁卿兰才是真正的郁家大小姐,为了方便区分,侍月就唤她“兰姑娘”。
上辈子,郁棠是在回门的时候才见到了郁卿兰,在所有人看来,是她抢了郁卿兰的身份,抢了本属于郁大小姐的头衔,甚至还抢了她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郁棠就是一个破坏者、一个侵入者。就连郁将军看着她的眼神也变了。
对旁人而言,她郁棠不过是个替身、是个恶人,而郁卿兰则是所有人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的小娇娇。
郁棠不想争,也不会去争,既然她所有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郁卿兰,那便还给她就是。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继续当着一个替身。更是不会让郁卿兰和陆一鸣再把她当做是他们恩爱的盾牌。
“月儿,知道么?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的命,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拼了命的强求,也不会变成我的,最后只会遍体鳞伤,体无完肤。”郁棠淡淡的说着,抬步往石阶上走。
侍月呆了呆,总觉得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守门小厮看见来人是谁,皆稍稍怔住。
原本,郁棠是他们的大小姐,他们理应上前恭敬的迎她回府,可眼下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郁棠的身份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她刚嫁的夫君……也在将军府呢。
郁棠唇角溢出一抹酸涩,小厮没有挡着她,但也没有唤她,就仿佛她不过是一缕空气,无关紧要。
她早就接受这样的事实……早该接受。
收拾好情绪,郁棠去了前厅,将军府这边的酒席差不多已经散了,但郁家的远亲还没有离开,毕竟走失多年的郁大千金回来了。郁卿兰是将军夫妇的宝贝疙瘩,郁家远亲自然想趁这个机会巴结。
郁棠刚到前厅门口,一屋子本是满脸欢笑的人一应冷了场。就连往日里最疼爱她的郁将军也神色微变。
她曾经的存在,是这些人的慰藉。而她如今的存在,似乎彻头彻尾都是一个错误。
郁棠暗暗自嘲:难道非要亲眼看见了才会死心?
上辈子那十五年经历的还不够么?
人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过,而是当你拥有一切时,突然之间又失去一切。
华灯之下,她看见了穿着一身喜袍的陆一鸣,他看着郁卿兰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他的眼睛里泛着星子。
而这种温柔,是郁棠上辈子花了几十年都不曾得到一回的。
所有人都朝着郁棠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郁卿兰,她的目光打量了一遭,突然暗了暗,但转瞬就恢复了笑意。
不得不说,郁棠和郁卿兰的相貌神情的确有几分相似,但郁棠偏向清媚美艳,而郁卿兰则是小家碧玉,温润如水。
“这位便是姐姐了吧?姐姐真好看呢。”郁卿兰先打了一声招呼,俏皮又可爱,一双水盈盈的大眼仿佛会说话。
这样的姑娘,换做谁都会喜欢的吧。
上辈子时,郁棠愧疚过一阵子,毕竟的确是她占了郁卿兰的身份在先。
可后来,她渐渐发现,她每次倒霉或者受伤,都和郁卿兰脱不了干系。
甚至于,有一次郁卿兰在她面前狂妄的笑,她告诉郁棠,“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知道这里的一切,你拿什么跟我斗!”
直至如今,郁棠还是不太明白郁卿兰的话。
不过,她自是不可能将郁卿兰当做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
郁棠点头,声音无波无痕,道:“大小姐,你回来就好。”
她喊“大小姐”,十分明显的和郁卿兰拉开了距离。
“你怎么来了?”陆一鸣微蹙眉,似乎对郁棠的出现很吃惊。
郁棠已经脱下了喜袍,换了一身素色衣裙,她知道陆一鸣不喜欢她,只是不曾知道……原来他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厌恶她了。
大概是嫌她多余吧,生生碍了他和郁卿兰之间的一段好姻缘吧。
郁棠唇角扬了扬,她在笑,心里却丝丝的抽痛。
她也不想这样的……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替身啊。
郁棠笑着走上前,朝着郁将军夫妇二人跪下,浅蓝色底白玉兰花裙摆缓缓落地,如莲花绽放般敞开,她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跪直了身子,道:“父亲,母亲,感谢二位的养育之恩,郁棠无以回报,他日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郁棠一定竭力而为。”
她的行径让一屋子的人摸不着头脑。
换做别人,早就该拎清自己的身份,既然已经嫁给了陆一鸣,当上了陆家的少夫人,那就应该本本分分的莫要惹事才对。
郁将军不到四十,五官立挺,因着武将身份之故,他的身段挺拔修韧,如今依旧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神色凝肃,“棠儿,你这是作甚?”
郁夫人没说话,她本来就不是很想喜欢郁棠,当初女儿走失,她实在没有办法释怀,才勉强将一个乞儿当做是自己的女儿,聊以慰藉。
如今女儿回来了,她当然不能让别人继续/霸/占/女儿的身份。
再者,陆一鸣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年纪轻轻就成了内阁权臣的得意门生,这么好的乘龙快婿,却不是自己女儿的夫君,郁夫人一想到这件事,就更加心疼郁卿兰,而对鸠占鹊巢的郁棠,是怎么看怎么厌恶。
郁家给了她数年的娇宠日子,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郁棠落落大方,笑意在她脸上绽放。
看不出任何的委屈和不满,她也没有委屈和不满的资格。
郁棠又说,“大小姐今日安然回来,郁棠真心替父亲和母亲高兴。郁棠自知这些年承蒙将军府的照拂,若是没有将军府收留,也就没有郁棠的今天。郁棠不想再占/据/大小姐的东西了,若是父亲母亲不嫌弃,郁棠日后还是你二位的养女,但……郁棠和陆大人必须和离。”
他还在怀疑她!
原来……他对她岂止没有感情,就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
郁棠唇角溢出一抹自嘲,陆一鸣一开始对她好,不过对她的怜悯,又或是看在她长的像郁卿兰的份上。
这些年他所谓的对她好,无非是对郁卿兰的念想无处安放,才设施给了她。
少女虽然梳着妇人发髻,目光清冷,但这张脸依旧稚嫩,她笑了笑,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委屈诉苦。
她说:“血灵芝之前的确是在我名下,但在大婚之前并没有交到我手上,况且今日郁卿兰一回来,血灵芝就被将军夫人扣下来了。陆一鸣,枉你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为何郁卿兰会知道血灵芝在我名下,又为何她一回来就索要血灵芝?”
郁卿兰走丢多年,一回到将军府难道不应该与她的父母好生团圆,纵使她身子有恙,需要名贵药材调理,又怎会偏偏看中了血灵芝?
太多的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
对上陆一鸣的眼睛,郁棠又说,“我患有心疾,血灵芝毁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今日在将军府,郎中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血灵芝是被人调包了,而能随意进入将军府,并且从库房拿走东西的人会是谁?我郁棠自认没有那个本事!”
陆一鸣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不是一个庸人,甚至于心智远在旁人之上,郁棠说的这些,他此刻完全可以想通。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陆一鸣看着郁棠平静如水的眸子,她的泰然和冷淡超乎他的预料,“郁棠!你究竟想说什么?总不能是将军府的人掉包了血灵芝!”
男人在官场历练了数年,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他身上自带一股威压,朝着郁棠靠近。
郁棠红唇一扬,“怎么?陆大人还想再给我一巴掌?”
闻言,陆一鸣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她脸上,那五根手指印痕实在是醒目狰狞,他喉结滚动,言语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打已经打了,他无法收回。
郁棠又道:“陆大人你尽管打就是,我扇我一巴掌,我也定然会还给你。”
“你!如若不是事出有因,我岂会与你动手?!”陆一鸣广袖一拂,再一次转过身,不去看少女潋滟的水眸。
那眼神太过清冷决绝,他并不是很喜欢。
沉默……
无比的沉默。
须臾之后,郁棠目光木讷的看着燃烧的火烛,“陆一鸣,我就问你,在你心里,我郁棠到底算什么?”
她语气恢复了平淡,在这种安静的夜晚,有些萧凉。
这个问题,他上辈子没有给过她答案,可她依旧想知道。
陆一鸣没有立刻给予回答,又过了片刻,他彻底转身,之后只留给了郁棠半张俊脸,道:“你好自为之吧,你自行想想,你到底错在了哪里!”
陆一鸣拂袖离开,郁棠“呵呵”笑出声来。
她错在了哪里?
是啊,她错了。
错不该把自己太当回事,她只不过是郁将军捡回来的小乞儿,当了几年千金小姐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他们要将她当做替身,那她便是替身,想那么些尊严做什么?!
上辈子,她试图挽留陆一鸣,可陆一鸣说她错了。
后来,她求着和离,陆一鸣又说她错了。
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错的。
想来,真正错的不是任何事情,而是她这个人!
在郁卿兰回来之后,她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错误。
侍月进来,扫了一眼案桌,红着眼道:“夫人……不……姑娘,陆大人他又走了,这今后姑娘在陆家该如何自处啊?这座院子里也没人伺候,连个送热水的婆子都没有。”
郁棠在锦杌上落座。
承恩伯府是三代而终的爵位,陆家早就没落,直至陆一鸣中了状元,在朝堂开始建树,门庭才稍稍好转。
当初,陆家宁愿定下她这个儿媳,也都是为了攀上郁大将军府的亲事。
而如今真正的郁千金回来了,陆家当然不会待见她。
郁棠的嗓音轻缓,仿佛是看破世事之后的卓然,她道:“无妨,这座院子修了小厨房,院中也有一口井,咱们自己烧水便是。”
大户人家的下人最是审视夺度,大婚头一晚,新郎官就不留宿,下人们当然嗅出什么。
侍月搵泪,她胆子小,倒是很忠心,上辈子跟在自己身边一直不离不弃,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陆一鸣是如何安置她的?
侍月,“姑娘,婢子心里替姑娘难过。”
郁棠轻笑,“莫哭,日子还长,反正我迟早要离开这里。”
侍月点了点头,她没什么主意,什么都听郁棠的,只盼着陆大人能念及旧情,不要将姑娘逼到绝路。
一个不受丈夫庇佑,且身份尴尬的新妇,在婆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
次日,郁棠是在温软的喜被中醒来的,这被子上的一针一线,也是她亲手缝制,幸好时隔了一世,她对陆一鸣早就没了当初的执念,否则她当真不知如何面对如今的状况。
洗漱好,郁棠挑了一件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对襟褙子。
她的相貌明艳,将军府的嬷嬷曾说过,她的这般长相太过出挑。那嬷嬷虽是没有言明“红颜祸水”之类,但郁棠后来再也不敢碰艳丽的衣裳。
今日却偏要随着性子去,她也曾年少女怀春,喜欢明艳的一切色彩。
上辈子却是装的太过,硬生生把自己变成柔弱无欲、十分没趣的大家闺秀。
她知道,陆府上下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郁卿兰没有回来之前,她是陆家用来联姻的棋子。
可郁卿兰一回来,陆家恨不能将她扫地出门,只有她离开,陆一鸣才有机会娶到真正的郁家千金。如此,郁家的资源才能放在陆一鸣头上。
院外有小丫头过来通报,“郁公子来了,说是要见三少夫人。”
陆一鸣在陆家序齿第三,陆家的少夫人不止郁棠一人,故此,那小丫头才会喊一声三少夫人。
是郁瑾年?
他半月前不是说要外出历练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郁瑾年是郁将军的嫡子,也就是郁卿兰的胞弟。因着当年郁卿兰的走失,和郁瑾年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这些年,郁瑾年一直不受郁夫人待见。
“快请郁公子。”郁棠道。
上辈子,陆一鸣囚禁了她之后,唯一来看过她,甚至试图救走她的人只有郁瑾年。
郁棠在将军府时,也是真心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不多时,侍月领着一个身着蓝色锦缎,身段清瘦颀长,眉宇俊朗的少年过来,这少年十三、四岁,步子很大,上前就道:“阿姐!你可还好?昨个儿的事我都听说了。”
少年风尘仆仆,扫了郁棠几眼,又说,“外面都传开了,晋王手上也有一枚血灵芝,阿姐,我一定给你寻来!”
闻言,郁棠一凛。
晋王有血灵芝?
那将军府库房被盗的事,与他有关么?晋王究竟想做什么?
郁棠来不及的过多思量,见少年气喘吁吁,问道:“你这半月去哪儿了?对了……你的亲姐姐回来了。”
郁瑾年默了默,似乎很不耐烦,“什么亲不亲的,反正都是姐姐,你也是我姐姐,若是陆一鸣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郁棠手里,“过日子总是要打点的,你才嫁进陆家,该打赏的地方不能少了。”
少年从小见惯了高门后宅诸事,当然明白郁棠眼下的难处。
郁棠正要回绝,少年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哎呀,你真是烦死了!我可告诉你,你若是再这般柔弱,我可看不下去了!我走了!有事记得去将军府找我!”
少年转身离开,步子跨的很大,好像生怕郁棠会追上去还他钱似的。
郁棠笑了笑,若说她这辈子唯一一星半点的温暖,那就是这个臭小子。
口是心非,人倒是极好的。
这厢,一想到血灵芝,郁棠就是坐立不安。
血灵芝是罕见宝物,既然旁人皆知晋王手上有一枚血灵芝,那么必然会有人蜂拥而至。
她要想法子尽快见一面晋王。
郁家给她的嫁妆,她定然不能碰,她虽如浮萍无根,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先得到血灵芝,调理好身子,保住小命,之后再谋划和离也不迟。
所以……她唯一能拿出手的筹码就是上辈子知道的一些秘密,也不知道晋王会不会和她交易……
“是!主子!”男子应下,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
同一时间的将军府书房。
屋内油灯如豆,郁将军站在一副江山水墨画前,他负手而立,眼前浮现出无数次郁棠的脸,还有她漠然的眼神。
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孩子时,就被她一双灵动的大眼所吸引。
自从女儿丢失之后,郁将军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心在颤动。
他将郁棠带回府,细心照料,郁棠的一应用度都是按着将军府大小姐的规制来置办来的。
郁棠也不曾让他失望,无比乖巧刻苦,这些年为了讨他欢心,也下了不少苦功,她虽然从来不说,可郁将军都看在眼里,前些年为了他治寒疾,还割了手腕,以血做药引子。
郁将军难以想象,若是没有郁棠的陪伴,他如何能熬过丢失女儿的这些年。
可今日……
但凡郁棠稍稍服软一下,他也不会那般无情。
更可怕的是,为了护着自己的女儿,他甚至于看着郁棠被四皇子赵子翼威胁。
若是稍一不留神,郁棠的小命就难保。
人心当真是自私的。
郁将军心里很清楚,他疼惜郁棠这个养女,但也是在建立在不损害亲生女儿的利益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