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道理想讲,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用爆粗口来表达了。魏国讲和就没有安好心!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杀人夺城抢劫一空之后,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谁信啊?
与西路的溃败不同,齐王帐下还有些胆气很足的将领的,他们骂得尤其大声。
愤怒声中,齐王想得就更多了,各方的局势,体统脸面,朝廷在对峙中的消耗……等等等等,最好还是打一打,还得打胜了。现在大胜仗并不好打,齐王心知肚明,他如今已渐渐习惯了与魏军交锋,然而想如平定教匪一般摧枯拉朽,那是不可能的。胜负五五开,胜也是惨胜,齐王给出了他的判断。
就这么议和了呢?民间的物议好平息,百姓好糊弄,朝廷的脸面却是真的过不去的。且不知道魏国究竟是何盘算,这个不知,并不是完全没有数,而是知道魏国必然会翻脸,只是不知道一纸和约能维持多久,够不够准备下一场战场的。甚至可能在和谈的时候对方就动手。
齐王脸上依旧平静,任由将校们过了嘴瘾,才说:“待命。”
只能待命,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打仗不是有兵马就行了的,如果政事堂不支持,哪怕齐王手里有兵,他都打不下去。
憋屈。
诸将倒是听他的话,见他不喜不怒的样子,不安躁动的心也跟着平静了几分。心里先怵了三分,各自低头,听齐王命令他们约束兵士,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齐王也留了一下心眼,在没有接到旨意之前,他还是照着上一份旨意行事,依旧整军备战。
齐王内心却不能平静,毕竟是皇子-皇弟-皇叔,一路走过来的人,心机不可谓少。权衡再三,他将谢麟召至幕府,来商讨魏国求和一事。
消息是自谢麟那里传出的没有错,以谢麟的谨慎当然不会没有上报宫中与两府就自行通告齐王。能传到幕府里人人都知道,实是魏国的手笔。谢麟心中也是暗怒,被戏耍的感觉很令人恼火。
两人面对面坐着,头一回有了点同仇敌忾大于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鄙视的意思。
齐王的想法很简单,让他自己与两府、宫里周旋,那是万难周旋得下来了,既如此,那就找一个能办事的人。左看右看,就谢麟合适了。如果皇帝还是他亲哥,那他根本不用费这个事,现在也只得如此了。齐王很欣赏谢麟,这并不代表齐王就傻乎乎地以为谢麟真的是个圣人了,相反,齐王看得明白,谢麟有能力,也不怕苦,但同样的,谢麟此人城府也够深,算不得一个好人。
就他了!
齐王将事情摊到了谢麟的面前:“若依了魏虏之意,军心必然不振,且魏虏的诚意究竟也有几分尚未可知。一面是将士懈怠,另一面是魏虏虎视眈眈,两府当早有说法。”
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谢麟又吃齐王一记闷亏,还得回答齐王:“殿下所言甚是,然而议和是免不了的。宫中两府纵然想议和,也要先做过一场再议,不能由着魏虏漫天要价。最终还是会要殿下出战,且要取胜的。想来殿下英武……”
“哼,”齐王再收敛,脾气仍在,“少说客套话,这一仗我心里有数,打是必打的,胜恐怕不易。”
谢麟低声道:“臣与殿下同在北疆,可谓同舟共济,臣便说一句实话。朝廷需要这一仗来堵一堵蠢材的嘴,无论输赢。”事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干活的累个半死,旁观的指指点点喷口水。如果被杀人掠地还要议和,朝廷的脸也是别想要了。可以输,但不可以不动手。
齐王道:“这一仗是必打的了?”
“殿下心里早就明白了,何必再问臣呢?”
齐王道:“压下魏虏的流言,对你不难吧?”
谢麟又被塞了一项任务,本该生气,然而与齐王此时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接也得接,硬着头皮答应了,又添了一句:“殿下,若等不到京城回音,殿下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会比我们还要急。”他侄子当皇帝才多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能挨得下这记耳光吗?当然不行!
谢麟道:“若是京中的指令是乱命呢?”
齐王微愕,谢麟从容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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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王三郎还在等着回信。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魏国商人”,如果细问的话,会知道这个商人叫蒋清泰,真蒋清泰。两人就住在安抚使衙门里,蒋清泰形同软禁,却也不急不躁——南朝据说人杰地灵,还不是被九王子戏耍了一回?
魏国上下,将出使南朝都当作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且有着智商上的优越感。
谢麟只管晾着蒋清泰,他就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上回见到的蒋清泰可不是这个人,你们居然骗我,我就要晾着你们。
蒋清泰心中对他更有一丝轻视,派个间谍,派成了信使,又不曾识破九王子的身份,什么三元及第,什么神童,什么星宿下凡,牛皮也不怕吹破了!等就等,总有你们服软的时候,还得客客气气将我请出去。
原本蒋清泰是着急的,因为魏国也打不动了。程素素忧心的小冰河,它对魏国的影响只有更坏,魏国底子薄、人口少、生产能力更差,对上了一个还没有腐烂透了的庞大王朝,虽然抢掠了不少资源,再扩大战争它也吃力。
打不动了呀。
□□庞然大物都觉得吃力,何况魏国贫瘠新立?他们也要缓一口气的,最好开个榷场。彼此缓个三五年,休养生息,然后一鼓作气再南下。什么?撕毁和约?当然不能那么简单粗暴啦,到时候肯定要找个借口,比如我们某个士兵走丢了,你们不让我们去找……之类的。
每多拖一天,对魏国内部造成的压力比对南朝造成的压力要大得多。
然而一旦被谢麟冷遇,蒋清泰反而不着急了——如果南朝的人尖子也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模样的话,那么就一点也不用着急了。
谢麟也不理会他的心意,只管做自己的准备,傻子都知道魏国不可能息兵,可就不就一边好好好,一边耍流氓么?都是流氓,谁怕谁啊?谢麟还有文化呢!
谢麟一回来便给他舅舅叶宁写信,虽然隔得远,但是谢麟仍是叶宁对魏国主张的谋主。谢麟给叶宁的建议是,绝不可为了一时面子上好看就同意议和,即便议和,条件也不能由着魏国来开。谢麟甚至很有预见性地为叶宁草拟了一份发给魏国的“国书”,主张都写在里面了,大意即,你当我们傻吗?你想抢的时候就烧杀抢掠,杀累了想休息了就停手,还要我们交保护费?等你休息好了,再继续杀?当我傻?!必须教训你!如果想议和可以,吃的吐出来,拿的还回来,发动战争的,要问罪。
希望叶宁能够将这个主张坚持下去,一旦坚持成功,可以争取将这个写国书的任务接手过来,就拿这文稿就能用。
写完了给叶宁的信,谢麟才开始考虑齐王分派给他的任务——稳定人心。
这个就更好办了,谢麟叫过来高据,给他下了个命令:“都往魏人的阴谋上去推!”现成的背锅侠不用,更待何时?何况又没有说错!肯定是有阴谋的!这肯定能激起民愤来。
高据一旦找对了路,用起来相当顺手,谢麟根本不需要去吩咐他怎么做,只要给个任务,他就能做好。
日子就在谢麟的忙碌与蒋清泰的悠闲中等到了来自京城的命令,竟是全部沿袭了叶宁的主张。谢麟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当今天子是个年轻人。
悠闲了许久的蒋清泰脸色终于变了:“我奉命而来,我主满怀诚意,贵国竟然如此怠慢无礼,是要再起兵戈么?”
谢麟才不与他废话呢,怼回去的是谢守清:“小小书吏竟也敢以兵戈相威胁,还说什么诚意?”
蒋清泰强忍着怒意,没有再与谢守清争执,与谢麟的学生相争他觉得有失身份。差事办得差强人意,蒋清泰脸上无光,回去之后向九王子狠告了一状,这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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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颁下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第一是要找到敌军主力,这是一个程素素现在也办不到的难题。五部结束了休眠期,重新活跃起来,也只是摸到了几大部族聚居的地方,最新的消息,已有数座城池初具规模了。至于他们何时集结、如何集结,五部的人没有一个看得出来。潜伏在呼延部的“内掌柜”,则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计划还在魏主的脑子里。
那就更难侦知了。
办法最后是齐王想出来的,他对于战争天然有一种敏感。主动出击好了,还是用在东路时的老办法,小规模的逐个击破。拿着程素素新得来的、由谢麟上缴的魏国城池的布防图,齐王挨个儿去啃,啃到魏主坐不住了,那就来一场大仗。
齐王下一城,损一部之兵马,则魏国内部的力量平衡遭到了破坏,王庭里因此而产生了变化。魏主既能建国,便也不是一般人,战争的嗅觉不亚于齐王。齐王才下一城,魏主就第一时间发觉了不对,向正在争执的各部首领说:“不要吵了!我们只以战功论!”
议和有阴谋,魏主根本就是一边议和一边在准备着战争的,虽然吃力,也不是不能赌一赌国运的。论赢面,魏主也认为他的赢面大一些。在看到齐王的举动之后,魏主调整了赔率,也产生了危机感,不能让齐王再进化了!打,就趁现在打!
齐王巴不得这一声,双方聚起了兵马。
魏主并不进攻齐王坐镇的中路,他要保留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而不是拿着精锐与齐王死磕。东路与西路都是不错的选择,他就不信齐王敢不管东、西两路。作为一个帝王,魏主太明白皇家的那些弯弯绕绕了,亲哥哥做皇帝与侄子做皇帝,那是不一样的。
这样齐王就只能被动接招、疲于奔命,被魏主玩死了……
并没有!
魏主在东、西两路之间选择了东路,原因也很简单,东路安抚使是丞相的女婿,这无疑加重了齐王必须去救东路的压力。
令魏主想不到的是,给他第一击的不是齐王而是程犀,程犀甚至没有主动出手。就是不动手,才让魏主的前锋吃了个大亏。
魏兵骑兵来去如风,自然不可能携带多少辎重,标准的配给是两天的干粮。两天就够了,给他们暴风骤雨式的打法,基本上两天就能定一次突袭的输赢,不是已经赢了,就是为后续的部队拿到了巨大的优势。赢,可以抢到补给,援军到了,同样有补给。
带着这样的自信,魏军突袭南下,然后就发现,程犀坚壁清野了。他根本没有“恢复生产”,齐王离开之后,程犀并不积极主动将先前被洗劫一空的城池恢复旧观,充实人口、开垦耕地。是以魏军前锋到了之后发现,自己的干粮吃完了,对家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还是他们上次抢完之后的空城。
怎么办?!
程犀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以空间换时间”的技能,则齐王的大军也不需要再北上考验后勤补给的能力了,省了沿途的许多消耗。安抚使衙所在之地及附近是齐王上次驻扎的地方,山川地形都极熟悉,开战起来也不怵场。
接下来的战事便毫无技巧可言了,以正合、以奇胜,硬碰硬的会战才是正途。双方都损失不小,正如齐王所料——惨胜而已。齐王以一场惨胜将魏主惊走,官军的气势略有回升之时,魏主再次发出了求和的信号。这一次不再是用商人做信使,而是派了正式的使者来转达了魏主求和的意思。
政事堂在核算了损失之后,同意了议和,但是要求魏国派使者到京城晋见皇帝,再协商具体的条款。
魏主很干脆地派了个拉仇恨的人去——九王子,九王子则携带了他的得力干将呼延英。
政事堂下令,齐王继续镇守北疆,直至盟约确定。鉴于九王子的狡猾,以及叶宁急需外甥回来在对魏的策略上给他以建议,叶宁设法使政事堂通过了一项命令——谢麟一路陪着九王子入京。理由很充分,与魏谈判需要一个了解对手的人,谢麟算比较熟悉魏国的。同时九王子诡计多端,需要有一个精明一点的人看着才好。谢麟虽然上次也未能识破九王子的身份,不过近来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终归比别人犀利一些。
出现在谢麟面前的九王子依旧是那么俊雅和煦,丝毫不见战败国王子的窘态,呼延英还是耿直爽快,笑容阳光。南朝官民的目光越是复杂,他们越是从容。九王子见到谢麟还很遗憾:“学士竟不肯应我之邀。”
谢麟也是一派从容:“同殿为臣之事,去京城也是做得的。”
互相开嘴炮,也难分个胜负,也不须在这里分个胜负。互相损完了,便是启程。程素素理所当然地随谢麟回京,魏国的情报当然重要,京城的消息也不能疏忽,两国交兵,最怕的不是正面的敌人,而是背后的猪队友。
呼延英咬着个香梨,百无聊赖地在南朝护卫面前晃悠着,引得官军怒目而视,他将眉毛一挑,得意地笑了……
啪!香梨掉到了地上,那边那个窈窕的身影,特么不是游氏身边的那个丫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