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政事堂,一青衫小官抱着一叠卷宗,快步趋来,几乎听不到足音。魏主派了第九子过来,看似有和谈的意思,却什么也都没有谈成,连称臣,都说:“此事不是做儿臣的能够做主的,不过小王可以代贵主传与我主。”
到得最后,也就得到这么一个答复,真是令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多少官场争斗的老手,被个毛孩子给戏弄了!扣他下来?除了给魏主以口实,再没有任何的好处,只能放他走了。
于是乎,自皇帝至丞相,一个个脸色都很差劲,宫中杂役的宫女宦官因些许小事被皇帝杖责的不在少数,人人都踮起脚尖来走路。官员们虽不至于如草芥,惹怒了上头,摁个几十年不能晋升,岂不冤枉?
蹑手蹑脚地将卷宗抱到政事堂,青衫小官多一个字也不敢讲:“禀相公,蒋清泰有关的卷宗都在这儿了。”
极少。
姓蒋的人很多,朝廷上略有名气的蒋姓官员也不少,但是一个也与蒋清泰扯不上关系。朝廷存档的关于蒋清泰家族的情况,只有还没有被处理的旧档(尚未到消档的年限,故而存在),再者就是很简单的一点当年案件的卷宗。
书院里,蒋清泰自述过往,谢麟与史垣都不敢隐瞒——至少一个不会瞒叶宁,另一个不会瞒李丞相。政事堂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君臣们心里骂当年判案的官员是猪!口中还要骂蒋清泰无礼!又觉得谢麟的反驳说得很对。
然而说得再好,也只是痛快痛快嘴,蒋清泰已叛国了,还帮着敌国筹划。只要骂不死他,说多少话都是白搭,徒惹人笑话而已。真正有用的,还是行动。
蒋清泰陪伴九王子出使这段日子以来,据各方面的观察,他对九王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那么分析这个人的过往,从蛛丝马迹中辨别他的为人,推测他的行为方式就是很重要的了。
不幸的是,这卷宗里都找的东西十分不乐观——蒋清泰的大哥、叔叔、出嫁的姐姐都受到牵连而死,简直是血仇。
李丞相人老成精,将案卷一掩:“报与圣上吧。”
皇帝很着急,他本意是给儿子一座太平江山,也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儿孙了。眼看着刺儿也拔了,辅佐之臣也培养了,就等双手捧着将这世间最好的送给儿子了,咔!天外掉了一坨翔,落手上了,这要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我给你的江山”?
这两天,虽然太子很关心亲爹,皇帝也不大好意思见儿子,弄得吴太后对袁皇后嘀咕:“这是怎么了?父子间没有什么不痛快吧?这世还有比他们两个更亲的吗?”太子生母淑妃也极惶恐,虽然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是不得圣意,终不是一件好事……
李丞相的到来也没有缓解皇帝的暗怒之情,将卷宗一翻,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也没找出什么破绽来,问:“就这样?”
李丞相道:“若要这卷宗里写着‘本官为了自家,诬陷好人’,这案子也就不用断啦。”
“不要跟我抖机灵!这个……叫什么冯什么的东西,怎么判的案?”皇帝发了一通火,连人名都记不住了,最后却冷静了下来,“冯某人还活着吗?”
“是。如今是四品知府。”
“押解进京吧,降几级先放到四夷馆里,”皇帝又来了主意,“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李丞相垂手道:“是。”
“还是要打的。”皇帝叹息一声。
李丞相道:“已在准备着了,这二年的战事来看,倒有几个练出来的小将。”军事不是他的长项,便拣自己知道的讲。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将领还是得靠打仗,打到最后没死的,就是经历、运气、才干综合起来最好的了。
皇帝心下烦躁:“那便之样吧!唔,既然伪王已筑城,就会有商人会招工匠,设法派人去打探消息。”
“是。”
皇帝留下了卷宗,试图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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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九”与“蒋清泰”却一路跑马,笑得开怀:“哈哈哈哈!”
“蒋清泰”一扬鞭:“叫他们去查蒋清泰去吧!”
蒋清泰确有其人,其经历也大致如此,只是真正的蒋清泰此时正在王城九王子的府里,九王子借了他的身份一用而已。假扮九王子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国尉之子呼延英,也是魏廷新出头的一员骁将。本就是权贵之子,若按之前草原上混乱的称呼来算,叫他一声王子也是可以的。是以扮演起来十分自然,很难令人一眼看出破绽来。
呼延英道:“真想看看南朝知道王子身份时的嘴脸,一定非常有趣。”
九王子笑道:“也不过如此了,一场游戏罢了。唉,南朝果然繁华的。”
呼延英撇撇嘴:“可惜了,这般好地方,被一群猪占着。”
“倒也不是猪,”九王子想了一想,“各有各的私心罢了,都不傻呢。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啧!就缺个主子抽几鞭子,老老实实地为主子干活儿。”
呼延英想了一下,道:“是这样!单个儿拆开来看,有趣的人也是有的,捏到一起就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看他们这些官儿,以为我是王子,互相在我面前诋毁对方,生怕对方从我这里得了功劳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这南朝江山,该是我们的!”
九王子点头:“不错不错,”忽地又一皱眉,“快些回去吧,我怕回得晚了,好好的城池都叫那群野猪给糟蹋了!”
说到这件事情,呼延英也严肃了起来。魏廷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南下,吞并,做成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没有做成功的壮举——入主中原。抢掳无数的珍宝、占领城池、驯南人为奴婢,从此安享富贵,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开心随便欺负欺负人的快活日子。
但是,如何具体如何做,却产生了分歧,九王子与国尉以及部分贵族以为,当以驯化为主,不可以过分杀戮,杀戮只是手段,若打南朝打烂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打可以,但是不能为打而打。另一派则以为,我们是征服来的,就打了,南人还能不活吗?他们活,就会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不断地生产华服美食。只要保有武力,这些享受就不会断。
九王子学得这群败类才是草原之耻,一点脑子都没有,干的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直就是一群只会拱地的野猪。很不幸的是,他亲爹……比较偏向和信重这群野猪。打仗还要倚仗野猪,他爹不得不这样。
九王子眼中漫上一片阴霾,那也不能由着猪上天!
提起烦心事,九王子的心情变得不好,对呼延英道:“走!解闷去!”
仿佛在戏弄沿途以及四明里暗里的陪同官员一样,“魏九”再次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人已在边城,“魏九”很坦然地走进了当地的府衙,自报家门。看着当地官员吃惊的表情,九王子痛快地笑了出来,与呼延英两个一高一低,仿佛合奏一般,笑得当地官员的脸都青了。
人来了,也不能再扣着,只得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城,己方还要派人好好地护送到魏境,免得人在本国死了说不清楚。边界线上,见来接应的游骑洪流一股冲过来,近前数丈一齐勒住马,齐齐向“蒋清泰”立刀行礼:“恭迎九王子!”
当地官员的表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此地是两国并界这处,魏国使团由此南下,官员当然知道“蒋清泰”是汉奸书生,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为的汉奸,人家根本就是……对家少主人。怪不得多少冷嘲热讽他都当过耳秋风,合着根本不是骂的他!
九王子朗声道:“承蒙款待,就此别过,你们不用送啦,知道你们要向你们的皇帝禀报,我就不留你们了。”
你tmd还挺体贴啊!
九王子仿佛还嫌气他们不够似的,指着骑士里一个长相普通的人道:“他才是蒋清泰。”
妈的!真有人低声骂了出来了。
九王子已被骑士们拥簇着走远了。
蒋清泰心情复杂地问:“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九王子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很有意思。”
呼延英笑道:“王子将他们耍得够呛,忒有趣儿。你说南人阴险奸诈,我看呐也就那个样子了,脑子没用对地方嘛。”
蒋清泰道:“将军随殿下南下,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山川形势,官民情状,为南征做准备么?”
九王子道:“那些不用急,对付他们呀,你逼得太急了,他们反倒会拧成一团了。我们一路不动声色地走来,他们几拨人就分别来试探,想抢功,独占与我们的交情。等我们悄悄出了行馆,他们倒拧成一股绳来找我们了。有趣!我看,是得建议父王,慢些打他们,让他们先内斗一下……”
蒋清泰服气,抱拳一礼:“殿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