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这样的结果是程素素也是没有想到。程素素还以为要变着花样多搞几次,才有可能在某一次激怒郦氏公然打骂、诬陷自己。以示这个二房婶子对侄子敌意过深、特别会作死,从而赢得舆论对长房的支持。
万一郦氏物理化学知识丰富一点,或者心硬不信邪一点,这些功夫还都有可能白搭。一旦不奏效,只好继续长期抗战,继续分化二房,撬郦氏的墙角。
除此之外,哪怕来个神探都没用,当年的事情过去太久,且手段阴毒,痕迹?不存在的。
也不知是高估了郦氏,还是低估了鬼神,这么顺当就让郦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这么配合地当着各色人等说了这么一句话!若全是谢家媳妇,这事极有可能被压下来。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吧,叶宁夫人头一个就不会罢休。
一个逻辑正常、常识不缺的成年妇人,听了郦氏的话,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叶宁夫人勃然作色,第一反应就是要告诉丈夫,与郦氏好好算账。其余人反应不一,有想八卦的,有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还有想走的……等等等等。
程素素反而踌躇了,现在该怎么做才合适呢?追责询问?宽宏大量?都不合适。郦氏已经废了一大半了,第一要摘出自己来,第二是废物利用。
此时该有人站出来对消息加以封锁,萧夫人等已从震惊中缓过来,碍于情势,都不说话。萧夫人与程家是亲家,心里是向着程素素的,想到了也不肯说。梅丞相夫人等则以为,别人家事,不好越俎代庖。
叶宁夫人要质问,小甄氏想到了该拦着郦氏不叫她发疯。最先行动的却是赵氏,赵氏心疼女儿,看程素素呆呆站着,担心女儿是受到了打击吓傻了,也不管别人了,把着女儿的胳膊:“素素,素素,你别吓娘啊,不管什么事儿,都还有长辈们在呢,不行就跟我回家。”谢家也太危险了。
有人出声,其他人不好再装壁花,纷纷动了起来。萧夫人因赵氏开口了,也站了出来:“亲家不要急,先把她们分开来。谢家的事,要让他们家当家人来决断的。”
赵氏轻轻一拉,程素素就松开了手,脸上依旧是一副失落的表情,张张口,又闭上了。郦氏双手得了自由,立刻离程素素远远的,喊着要和尚道士来做法驱鬼。
郦氏的长女大声说:“阿娘,你伤心得糊涂了。伯娘怎么了?她与你没干系的。我大哥不是被人害的么?”
没能抢着第一句说这个话,现在再讲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小甄氏也抢着说:“你糊涂了!快煎了安神汤给她服下!”
郦氏心中的恐惧占了上风,并没有领会这两个人的意思,反而指着程素素:“是她,一定是她作法将那短命鬼招来的……我看到她们站在一起冲我奸笑!”
程素素等闹得差不多了,才仿佛惊醒了似的,对萧夫人等一施礼,转身地将郦氏狠狠提到榻上一放。郦氏更害怕了,开始念佛,程素素没再理她,对正意图解释的几个人说:“你们还不来好好陪陪二婶。”
对,郦氏!不再让她再满嘴跑马了。
几人来围着郦氏。程素素摇摇欲坠,眼睛发直,请几位夫人去上房:“我们二婶,忙昏了头了,还是让她静养吧。请几位到上房用茶。不敢强求诸位,只求诸位让我们家缓几天。”话说得很有分寸,既表明了不想传出闲言碎语的意思,又不逼迫。
夫人们都说:“你小孩子家,先照顾好自己,咱们去向老夫人道别。”
赵氏担心极了,伸手试试程素素的额头:“这里还有一个受惊的呢!不是说府里请了大夫了么?人呢?”
程素素反握着赵氏的手臂,声音发抖:“我不碍事的,娘,咱们去阿婆那里。好不好?”
“好好好。”赵氏亲自扶着女儿,却让小青去找大夫准备。夫人们知机,互相勉强笑着,同去上房。
萧夫人对叶宁夫人道:“稳住,先告知叶尚书。这个人可不能死无对证了。”
程素素已说:“这里不能没有长辈,小青姐,去请四婶来坐镇。”
萧夫人露出一丝浅笑,叶宁夫人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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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那边,米氏正在老夫人现在陪着说话。
林老夫人说程素素:“那孩子心地善良,淳朴敦厚。”程素素拦着不叫杀谢源的事情,只能是永远的秘密,林老夫人不能对米氏讲出来,却不妨碍她对孙媳妇的夸奖。
米氏叹道:“是呢,二嫂要再不领情,就真说不过去了。别说侄媳妇了,儿媳妇这样的都少见。要不我怎么喜欢她的呢?为了二郎,这么辛苦的赶回来,别人家娘子就算有心,也没这股劲儿。二郎这是交了好运啦。您说,她怎么再没个妹妹呢?要有,我一准儿抢着定下来。”
林老夫人对次子之死也有些伤感,一提孙子,就想起二房对长房作的恶来了,伤感也飞了:“二郎也该交好运了。”
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米氏念叨:“她们也该回来了吧?”
林老夫人道:“长短不定,还有郦家人在,多说一阵也不意外。”
事情就怕念叨,才念叨完,小青就哭着跑了来:“老夫人、四夫人,呜——”
胡妈妈将她拽起来问道:“这不是小青吗?怎么回事?是二娘那……?”
小青哭是哭,吐字还清楚:“本来好好的,二夫人突然说,说……说我们死了的夫人向她索命。是夫人自己小心眼,才被她气死的。说她害我们官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儿子,夫人不该再找她算账。”
“!!!”林老夫人与米氏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
小青抽抽鼻子:“娘子、娘子叫我来先禀报老夫人,请四夫人去、去二房先支应着。”
米氏霍然起身:“我这就去!哎,叶家闹起来没有?”
“没、没,”小青抽抽噎噎的,“娘、娘子拦、拦了,请、请夫人们到上房来坐。”
米氏点点头:“阿家,我过去了。”
林老夫人愤怒地摔了一桌子瓷器,小青以为她要骂人,不想老夫人开口十分和善地问:“当时什么情形?说来我听听。”
小青结结巴巴的,大致说了,趁机告状:“老夫人,我们娘子怎么办呐?以后怎么跟官人讲?”
对啊,对二房那么好,居然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对丈夫解释?
老夫人道:“这个你们不用操心,还有我呢。地上收拾了,他们快来了。”又让胡妈妈亲自跑一趟,去告知谢丞相——麻烦大了。
上房扫完地,萧夫人等也告辞了。林老夫人故作不知:“恕我不留你们啦。”都知道程素素请大家缓两天了,林老夫人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人多口杂,岂能防得住悠悠众口?萧夫人也不停留,拍拍赵氏的肩膀,与梅丞相夫人走了。
留下来的都是相关的姻亲,叶宁夫人、赵氏、小甄氏等几人,方、米两家事不关己,与郦氏的儿女亲家一道离开了。
林老夫人先看孙媳妇,程素素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脸上木木的,走路摇摇晃晃,说话声音也发飘。还认人,说话还算有条理:“阿婆,已请四婶去关照二婶了,恕我以后,不想再见她了。”
林老夫人道:“快坐下来。都坐。”
赵氏将女儿扶到椅上坐下,小青去找大夫煎安神汤。林老夫人指示给程素素上脚炉、手炉,移熏笼,程素素趁机将手帕烧了。
叶宁夫人不好对林老夫无礼,脸色也极差:“伯母,恕我无礼了,这事必要有个说法的。”小甄氏都要哭了:“我这就派人送信回家,想来家里也会有说法。”md!我就知道那货上蹿下跳迟早要出事儿!
赵氏只关心女儿,看着药来了,问道:“这么快?”
小青哼哼叽叽的:“哦,心疼那边的人,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她们看病,安神汤是常备的,随手拿了一碗就能用的么。”
赵氏娴熟地喂了程素素一大碗安神汤,程素素靠着木椅的高背,双手攥着扶手。林老夫人安抚完叶宁夫人,就听赵氏一声惊呼——程素素站了起来,脸上冷得能刮下二斤霜,双手各掰一段扶手下来。
众目之下,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掼!两截木头在青砖地上磕出了小小的坑,弹到半空中,又无力地落下。
女人们吓了一大跳,赵氏更急:“素素!”
程素素不再像随时会昏倒,她站得稳稳的,腰杆笔直地立着。眼神中屈辱愤怒一闪而过,变得冷静坚毅。面上不复常见的轻松、娇憨,自自然然地透出宁静与可靠。
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程素素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刚才吓人的不是她。
赵氏抚胸,心道,这药倒是有用。
程素素对林老夫人道:“阿婆,长辈们的事情,我都不清楚。眼下有舅家在(看看叶宁夫人),也轮不到我说话。可是有一样,官人……官人……他快回来了。他是赶着给二叔戴孝来的,要是他这么回来,是不好交待的。是不是先着人迎一迎?”声音也仿佛大了几岁。
林老夫人落下泪来:“这都造的什么孽呀!阿麟他可怎么受得住?为什么好孩子总要受苦呢?”将程素素揽到怀里,两人又哭了一场。林老夫人且说且哭,程素素让眼泪安静的流下,一副高冷范儿。
叶宁夫人、赵氏等都跟着哭了起来。大家都以为谢麟与二房的冤仇是因为“二房争产欺负遗孤”,进而讨厌二房最活跃的郦氏。从不想叶氏之死与郦氏有关,便以为谢麟也不知道。担心他乍一听母亲之死另有内情而发狂。
程素素才不担心谢麟呢!谢先生最多是因为“没有手刃仇人”憋屈一下,至于说被刺激得发疯,那是肯定没有的。她头回坑郦氏的时候,坑完了就跟谢麟说过了。所以,她是唯一一个不担心的。她还要装不知道,不知道,才能将事情闹得大一点。谢丞相想压都压不住。
哭完了,林老夫人道:“这事我们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主,等相公他们拿主意吧。”
叶氏、小甄氏都等这一句话,立时告辞与家里人商议去了。赵氏知道程玄在这些事情上面是稀里糊涂的,要是长子还在,倒能参与一二。索性派多喜去找程玄,让他去玄都观见道一。她留下来陪女儿。
程素素不肯离开上房,坐在老夫人身边不吭声。老夫人道:“先在我这里歇着。”程素素在老夫人这里固定保留一个房间,什么都没用收拾,直接住进去都行。
赵氏跟过去,逼着她洗脸躺下,又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程素素这回没了顾忌,直接睡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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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谢府,也只有程素素才能这么安然高卧了。
第一个忙碌的是谢丞相。他先将二房给围了起来,虽然晚了,依旧是许进不许出。将当时在场的人,能叫的都叫了来,以询问当时的情况。郦氏几个女儿有心帮母亲遮掩,敌不过且有许多夫人旁观,只能吞吞吐吐,说母亲伤心得糊涂了,她们在与夫人们说话,是程素素在郦氏身旁,郦氏说的什么,她们没听清楚。
再找程素素,得知已经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其余丫环等,说得与小青意思都差不多。因事出突然、事情又太惊人,要她们原样复述郦氏说的话,这些伶俐丫头也只能说出大概的意思。当时能原样复述的,大概只有萧夫人、程素素等二三人而已。余者说的,也都是经过自己理解的内容。越是精练的理解,越是鲜血淋漓:小婶子害死嫂子还想害侄子,遭了报应被索命。
谢丞相并没有就止停止调查,又询问了郦氏的汤药。大夫们很是惶恐,将方子一一取出,且说:“煎药都是府上看着府的,药材是府上的。府上都吃的这副安神汤。”
谢丞相挥退大夫,轮椅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就凑近了,对谢丞相道:“看来不像是有人设谋。妇道人家,深信鬼神之说,昔年谋算孤儿寡妇,如今自己成了寡妇,形势又不利,勾起亏心事来了。这个案子倒是破了。”
他是谢丞相休致前得用的幕僚赵骞,谢丞相换过四个幕僚,这是最后一个。乃是第一个幕僚的独生子,子承父业,还跟这个东家。他这三句话,一头一尾的短句都说错了,中间最长的一个句子,却是说对了。三句合在一起,逻辑又对。
谢丞相道:“有人设谋也没什么,没有,反正有些担心太厚道。眼前局面还不算最坏。”
赵骞深知谢丞相心意,二房出事,于谢家有损,谢丞相当然不乐见。中意长房,长房受益,此事就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木已成舟,不接受也没用,如何应对才是关键,得把损失减到最少,且尽量从中获取好处。
谢丞相道:“再看看,但愿有些人不要再蠢下去了。”
才说完,谢鹤就带着一家子来讨情。谢丞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哭,谢鹤哭了一阵儿,哭声渐小。
谢丞相道:“你的母亲,看着你伯父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好欺负,就逼死了你的大伯母,还想谋害你的堂弟,好为你夺家产。是不是很感动?你呀,盼着你弟弟们不要娶一个像你母亲一样的妻子才好。你们两个出嫁的女儿也来讨情?婆家会怎么想你们?你们还要命吗?”
哭的顿时收声。
程素素研究过二房,儿媳妇是最好撬的墙角,亲生儿女就难搞,连庶出都不太好收拢。凭良心说,郦氏也是个比较不错的嫡母了。事情但凡没那么大,他们一准儿站郦氏那一边。
眼前却是一件“原罪”性质的大事。
谢丞相悠悠地道:“逼死寡妇,自己也成了寡妇。报应。”
谢鹤张口欲言,竟然词穷。他原想好的,拿“芦衣顺母”的典故来讨情。谢丞相不等他说这个,就先直指人心最可怕的地方。谢鹤顿时将“芦衣”给忘了,担心起自己来了。
谢丞相失望极了,旋即又想,要是谢鹤真能救得下郦氏,自己何至于……
挥退了谢鹤等,谢丞相喝了碗参汤,等叶宁上门来。
先来的是程素素,她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因为睡前哭了一顿,又喝了两大碗安神汤,眼皮发肿,倒像个伤心欲绝的模样了。
谢丞相道:“委屈你啦。”
程素素眼圈一红,想说什么,又看看赵骞,这人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等谢丞相点头了,才说:“我这算什么呢?是官人,他正加紧赶路呢,我想去迎一迎他的,自己也散散心。”
谢丞相道:“寒冬腊月,叫你们三叔去吧。”
程素素忽然跪下了,谢丞相道:“这是做什么?府里也有事要你做呢。”
“不是为这个。”
“唔?”
“等官人回来,请您待他宽容些吧。我原以为,老天就是这样,给了些什么,就要拿走些别的。所以少年扬名,老天就要他过得苦些。丧父、丧母、祖孙不能亲昵,都是老天给他的坎儿,天意难为,他该坦然受之,顺求自然不必强求。没想,竟不是天灾,而是。那咱们,就不要让恶人如意了,好吗?”
谢丞相叹道:“唉,起来吧。”
程素素默默地爬了起来。
谢丞相道:“府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丧事,还是要办完的。郦家,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我……想在阿婆那里帮忙,那边的事儿,交给大嫂,行吗?”
谢丞相点头。
程素素猜着张骞的身份,缓步退出。出了房门,抬头看到了叶宁与郦树芳——他俩都是接到消息就赶过来的,前后脚在门口遇上了。程素素退后一步,等二人过来,福一福,叫一声:“舅舅。”
叶宁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程素素地低头,等他们俩过去,却不急着走。郦树芳的声音打房里传来:“我是教女无方,可单凭一句发昏的鬼话……还请相公明察。”
“我这里,不是三法司!”
程素素心里笑了,谢丞相这话说得真好,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谢先生,不好意思,事已搞完。
芦衣顺母,大概就是,妈死爹再娶,后妈自己有了儿子,前妻儿子被后娘虐待,亲爹发现后不干了,要休妻。儿子劝他爹:现在是我一个被后妈虐,你要离婚了,我弟也就有后妈,也要受虐了,不如留着,至少我弟还能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