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就去找西瑞尔,却只看见床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褥垫枕头和空荡荡的房间,下了楼才看到一袭黑袍裹身的他拐了个弯,消失在拐角处,语琪挑了挑眉,跟了上去,同他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地进了厨房。
语琪想起文森特跟自己说的,他更愿意自己动手,而不是被人服侍。如果他的身份不是黑暗神使,那这样的行为还真可以算是有觉悟的优秀青年。
果然,一进厨房,她就看到收拾得十分整洁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托盘,其中盛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瓷盘里是已经切开并夹好了奶油的两块司康饼,半张薄薄的燕麦饼和一块涂好了黄油的白面包,另一个小碟里摆了三块小烘饼和五六块饼干,跟文森特刚才端给她的早餐差不多,就是比她的多了一块司康饼。
她以为西瑞尔会把这托盘端回他的房间,但没想到他直接在那个桌子旁坐了下来,开始用起了早餐。这个世界的规矩是贵族根本不会进厨房,那是仆人的领地,只有仆人才会在那里工作、用餐、聊天等。不过看来,他根本没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语琪笑了一下,走过去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黑眸薄唇略尖的下颌,皮肤苍白而没有血色,柔和的脸部线条与阴郁的气质,是她所熟悉的那张秀气的面孔,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果然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昨天给你的那瓶药剂没忘记喝吧?”
西瑞尔抬头看她一眼,那药剂他用了,的确有稳定魔力的效果,体内隐隐的疼痛感也少了许多。但是道谢的话他说不出来,在她注视的目光下,他握着牛奶杯好一会儿也没拿起来喝一口,眉毛皱了半天,最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语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见他点头也就稍稍放下了心,起身去拿了个空的瓷盘夹了个司康饼,准备把早餐在这里跟他一起用了。
她离开座位的那一刻,西瑞尔不易察觉地轻舒了口气,握住牛奶杯的修长手指松了松。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他的指尖都有些泛红。
语琪背对着他,在柜子里翻出了两个杯子,自己动手泡了伯爵茶,顺便也帮他泡了一杯,放在了他手边。
西瑞尔的目光在那杯茶上面转了一圈,落到了她身上。
“司康饼搭配伯爵茶,口感会十分好,试试看。”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用刀切开司康饼,往里面夹厚厚的草莓果酱,想到他房间里那基本没动过的褥垫,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昨晚一夜没睡?”
他端起伯爵茶抿了一口,别开视线,“恩。”
语琪没有问为什么,他们这样属于黑暗的人,在力量衰弱的时候每一根神经都是绷紧的,随时防范着任何可能到来的危险,这几乎是类似于野兽的本能。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放下司康饼看看他,认真道,“我找到了一种配方,可能会对你的这种状况起到缓解作用,只是需要的很多材料都太罕见……文森特已经去找了,但即使以他的能力,集齐也有很大难度。”
西瑞尔点了点头,神情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有一句话叫做别人不帮你是义务,帮你是恩情——即使能力有限不能立刻帮到你,那也是一份恩情。当然,西瑞尔不可能听说过这些话,但是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却让他习惯了这样看待问题,甚至他的底线还要再低一点。作为女仆的私生子,却在那样的贵族世家长大,只觉得落井下石才是正常的状态,即使能不上来踩上一脚,都很难得。就像他现在还记得,那时他屡屡被人欺辱时,有一个年老的女仆从未参与过,每次都是不忍地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去。那家族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他只对那个老女仆心怀些许感激,即使那个老女仆从来未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很快就用完了早餐,西瑞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端起他用过的瓷盘碟子和杯子到了水池旁边,捋起宽大的袖摆,露出苍白修长的小臂。
语琪看到这位反派boss卷袖子洗盘子的架势,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后想了一下,也端过自己的杯盘,走过去与他并肩洗了起来……如果光明教廷的人知道两个黑暗神使此刻站在厨房里捋袖子洗盘子,估计他们就不会如此忌惮黑暗势力了。
就像语琪对他的行为感到很意外一样,西瑞尔对于她的动作也感到很意外,他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去。她低着头,优雅而不失利落地洗着盘子,额间的绿松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是一颗坠不下来的蓝色泪滴。虽然她一身华贵的黑色长袍与这个画面有些违和,但是她洗盘子的姿势却十分老练,没有娇贵小姐第一次干这种活时该有的手忙脚乱,速度甚至不慢于生下他的那个女人。但是后者当了一辈子的女仆,而她却显然在黑暗教廷身居高位。
在他回过神时,她已经洗好了她的杯盘,见他的牛奶杯还没洗,十分自然地就拿了过去,放在水下冲起来。西瑞尔一愣,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她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解释道,“我是被人类养大的精灵,从小在歌舞团长大,干这种活于我而言并不陌生。”
精灵聚族而居,亲近自然,多数隐在无人问津的森林深处。
一个精灵应该在大自然中与世无争地成长、生活、死亡,直至化作泥土回归自然的怀抱。而她所说的那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他漆黑深邃的瞳孔中滑过一抹阴戾之色,声音也沉了下来,“他们捕捉……诱拐幼年精灵来为他们赚钱?”他难得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中途换了个较为温和的词。
“不是,他们救了我。”语琪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那时我饿得快要死了,浑身都是伤,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他们正好经过,看到我的耳朵是尖的,就救下了我。歌舞团的团长手下有十几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不论是精灵还是兽人,都有人类所没有的特长,可以带来不菲的收益。”
饥饿与伤口,对于西瑞尔而言都不是陌生的东西,但是这些都不应该是一个精灵遭受的,这个种族是大自然的宠儿,野兽极少攻击他们,丰富的自然资源也保证了他们的食物充足,更何况处在族群的保护之下,一个年幼的精灵绝不可能面临那种境遇。他皱了皱眉,“你跟族人失散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一点一点地擦净了手上的水之后,才垂下眼帘轻声道,“失散,那不能叫失散……我以一身重伤为代价,逃了出来。”
西瑞尔没有问为什么,她用了逃这个字眼,说明那段往事并不愉快。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遭人欺辱为什么被人追杀,他不会愿意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去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打算继续这段谈话。
然而她却轻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地叙述过往的不幸,仿佛那是别人的痛苦,“我出生在暗夜精灵之中,却生了一头金发,因为我身上的一半血液属于一个光精灵,一个地位卑微的俘虏……那不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只是一方的强迫欺凌和另一方的无力反抗,更糟糕的是,我出生了。光暗精灵生下的后裔,天生是受诅咒之子,自出生起就要戴着镣铐,被囚禁在地下的暗牢。幸运的是,六岁那年我逃了出来……”她转过头,看到他面上的神色,没再说下去,却似笑非笑地问,“这是同情么?”
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身上的血液而被至亲的族人囚禁,六岁才逃出地底第一次看到阳光……的确是一段不幸的过往,但是现在的她已经足够优秀,没人有资格同情她。
“不是。”他恢复了如水般平静的神色,声音沙哑,“你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也没有那种东西。”
“是啊……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她轻柔地笑了起来,明眸生辉,一如额间的绿松石一般光彩夺目。
他有些出神,精灵的美貌是足以令人窒息的,尤其是他们对着你展颜微笑的时候。
分享秘密与痛苦能让两个陌生女人一夜之间变为最好的闺蜜,对于西瑞尔和语琪而言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但是至少拉近了距离。
他们一同走上二楼,走到她房间前时,她偏过头看他,“后天的普利佩特城会议,你需要出席。”
西瑞尔点点头,“知道了。”
“没有什么要问的么?”她调侃般地打量他,笑眯眯的,“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得这样容易,你不再怕我对你不利了?”
最初他的确是对她百般猜疑,他明知道她在取笑自己却无法反驳,只能将她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话送还给她,“不必要,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语琪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受她感染,他也抿了一下薄唇,冷淡凉薄的唇线难得地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一个从来都冷着一张脸的俊秀青年看着你微微笑起来——虽然那个笑容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种感觉仍然十分美妙。
语琪盯着他,唇畔含笑,“在那间酒馆里,埃德蒙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你知道我回答了一句什么?”
西瑞尔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无奈,还掺杂着几分尴尬,“那句话我听到了。”
“真的,那你说来听听?”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那种事情没什么好计较的,何况她开他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他看她一眼,没怎么犹豫就淡淡地道,“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他复述时的神情坦然得像是在念一段咒语,显然是没把她当时那句话当真。
她笑得很开怀,“你刚才笑的时候,我意识到那句话说不定会成为真的。”
他看她一眼,全然当她又在开自己玩笑。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文森特还有几样材料没有集齐,但是会议不会延期召开。
普里佩特城是七大黑暗之城中的繁华之城,□□,罪孽之城,这里有最醇厚的美酒和最火辣的女人,被光明教廷视为异教徒的黑巫师们在这里如鱼得水。
会议地点是普里佩特城的正中央的一座高塔,这是最昂贵的地段,贵到以金砖铺地都不算过分,但是高塔周围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建筑。
这是神权在普里佩特城的统治地位。
光明教廷每次开会,虔诚的教徒都会跪满神使经过的每条大道,运气好些的甚至可以在神使经过时亲吻他的长袍下摆。但是黑暗教廷的统治靠得从来不是亲和力,而是对力量的绝对崇拜与恐惧。
黑暗信徒们被禁止接近这座高塔。违反者,死。
塔内地位最低的都是高等祭司,平常在黑暗信徒面前高高在上的他们也不得不为几位神使端茶倒水。
西瑞尔跟着她从第一层一路走到第七层,被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拦住。他的衣着比那些高等祭司华贵,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无名指上一颗色泽诡异的蓝宝石戒指,面孔斯文,笑容温和。
语琪向西瑞尔介绍,“这是米诺斯,召开这次会议的大祭司。”
打一个比喻,在一个跨国大企业中,董事会成员出钱,然而负责日常事务的却不是这些董事,而是向董事会负责的ceo。对于黑暗教廷来说,四位神使就是董事,用得到他们的时候出来展现一下压倒性的武力,平时就躲在或冰天雪地或漫天降火的绝地提高自己的修为,轻易不抛头露面;大祭司则是经董事会授权,执行董事会决定,负责打理一切事务的ceo。
米诺斯微笑,“乌斯和赛科斯塔都到了,就在里面。”他转过头看向语琪,“有事同你商量。”
乌斯和赛科斯塔都不靠谱,这位大祭司平时也就只能找她商量商量事,语琪拍拍西瑞尔的肩膀,“你先进去吧。”说罢转向米诺斯,“什么事?”
“西瑞尔是神使的消息,光明教廷已经知道了……”
两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看法,都认为应该加强七大主城的防守力量,进入备战状态。马上会议就要开始了,语琪见一个高等祭司端着空托盘走出来,就把他叫住了,“再准备一杯热牛奶来。”西瑞尔那家伙的怪癖,不喜欢被人服侍,估计给他的那杯水他也不会喝,她只能多操心一把。
米诺斯跟她的谈话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那个祭司也回来了,语琪自他手中拿过牛奶,对米诺斯道,“进去吧,他们估计等急了。”
会议桌是长方形,设了五个座位,其中两个座位上已经坐着人,只是这两个人的外形都不符合西瑞尔对黑暗神使的认知,甚至与他想象中面容枯朽淫邪的形象相差极远。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形单薄,双眼之下是深深的青黑,看上去极度缺乏睡眠与营养,阴郁而沉默。小男孩的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脸闲适惬意,歪歪斜斜地靠在座椅上,极不礼貌地将脚搁在会议桌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得。
西瑞尔难掩厌恶地皱眉,将目光移到还空着的剩余两个座位上。
背后的门口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刚才遇上的那个大祭司走了过来,在为首的座位上从容坐下,微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对面那个仅剩的空座,猜测着最后到来的那位神使是个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我根本没有估计到我竟然可以卡文卡成这副狗样……但是字数多了六百字呢,你们就原谅你们可怜的男朋友吧……这两天都没睡好。
话说关于新文,男主的性格初步定为高冷自律淡定强势,人品不错。
但是如果这样定的话,女主的性格就必须弱一点儿不能太嚣张,毕竟强弱搭配才好有戏看……好烦躁累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