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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命

查文斌给王夫人挑的这个小山脊,正是所谓的祖宗山,山脚被一条小溪环绕,地势起伏平坦,虽然说不上是一条小龙,起码也比其他地强上不止百倍了。

言归正传,这阴间的人来阳间,其中有一个必经之路就是这个死人住的阴宅,也就是我们说的坟墓,要说查文斌有没有见过僵尸,他恐怕也是没见过,用他的话说所谓僵尸不过是死后的恶鬼不愿离开躯体,形成的一种假活人状态,现代社会多流行火葬了,一把火烧了,自然也就成不了僵尸了,但是他住的房子还在,这才是他的家,亲人烧的钱财、供品也都是通过这个小小的窗口给阴间的亲人送去。

这烧纸钱也是讲究个诚心不诚心的,诚心的烧的纸钱,亲人在下面是拿得到的,这不诚心的,多半被些野鬼给拾了去,所以以后祭拜先人的,还是要心诚一点。

查文斌这大半夜跑到这山上,等的自然就是王夫人晚上从里面出来,阴宅其实就是人死后通往阴间的门,那些死在荒郊野外的,自然成了孤魂野鬼,因为他没那道进去的门。

不愧是个风水宝地,查文斌席地而坐,观看着天上的星象,一直感觉不对劲,但总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今儿晚上,他是打算拦着阴差大人问问清楚,为何会在这个小小村子里带走这么一个本来不该带走的人。

临近子时,查文斌在墓地的周围用白石灰薄薄地撒了一层,又在自己四周分别摆放了七面镜子,这镜子的位置摆放得十分讲究,每一面镜子要恰好在子时时刻照着天上对应的北斗七星。大家都知道地球是运动的,怎么算好这个细微的时间差,那可就是真本事了,今晚上山的只有他一人,若是不布下此等大阵,万一人家不认他这个茅山徒孙,怕就给阴差一并拉了去,岂不坏事?

摆好镜子后,查文斌又拿出纸钱撒在坟墓周围,这钱就是今晚的买路钱了,要想拦阴差,就得软硬兼施,软的就是钱财,硬的就是阵法和手中的家什,两手准备,到时候都好办,他从来都是不打无把握之仗。

弄好这一切后,查文斌给王夫人的坟前又上了一炷香,坐在镜子的包围圈中,静静地等待。忽然,那炷香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是逃不过查文斌的眼睛的,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天上的北斗七星按照各自的顺序,一一排列在了对应的七面镜子之中,把围在中间的查文斌照得居然有点发白。

已经入定的查文斌,见到了一袭白衣的两位阴差带着王夫人走了过来,他们向来是对路上的东西见怪不怪的,瞅着有个道士在前面恭敬地作揖等着,两位阴差倒也停下了。

“前面拦路的是何人?”

“小道乃凌正阳门下、正天道掌门查文斌,在此地恭候两位阴差大人多时。”说完又作了个揖。

两个阴差显然对他这个小道士是没任何兴趣的,瞧了一眼,作势就要离去。

查文斌也不走动,只是伸手一拦:“两位阴差大人且慢,小道有一事相求,不敢怠慢大人官差之事,所以……”说完,又指了指那堆冥币,示意这是买路钱。

两个阴差果然也是贪财鬼,对视了一眼,大手一抓,毫不客气地收了钱财,恶狠狠地盯着查文斌:“小道,不要挡你爷爷路子,不然的话,一并收了你!”

查文斌还是不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阴差趾高气扬地就往前走,刚走到查文斌的身边,两人就拉着王夫人往回退了一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北斗七星大阵光芒突然大盛起来,围着中间一个铜疙瘩,明显刚才那一步,这两位爷是入了阵法了。

这查文斌怕困不住这两位,用了茅山祖师大印做阵眼,在这炷香烧完之前,别说是这两个阴差,就是牛头马面来了,也得乖乖等到时辰到了才能出来。

两位阴差虽然不知道查文斌是何许人也,但这阵眼中的铜疙瘩可是实打实的茅山掌门大印,天下仅此一枚,别无第二号,茅山向来是以诛杀邪魔鬼怪成名,这些他们自然是明白的,便放下架子,朝着查文斌双双作了个揖,表示礼数。

查文斌识大体得很,又回了一礼,笑笑道:“怕是不如此,难以留下二位,还请见谅,事后小道定会送上薄礼一份,以赔这无礼之举!”

这算是给他们两个一个台阶下了,这人鬼沟通,钱财还是王道啊。

“不知仙道所问何事?”

查文斌看了一下双眼空洞的王夫人,又转头过去:“两位官差,小道疑惑的是,这位王夫人明明阳寿未尽,为何会被收了去?”

两位阴差一听是这事,面露难色,不想回答,查文斌也不是什么善茬,先前自己女儿遭了横祸,已是心头有恨,今天算是准备充足了,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的七星剑,霎时那阵法又似强了一层。

要说这鬼吧,实在是比人要识相得多,此时是落了查文斌的套了,也由不得他们,其中一个开口道:“仙道不要责怪我二人,实乃是天意所为,这王夫人阳寿确实未尽,但这村子里本月必须死满七人!王夫人刚好那日犯了冲,又赶在我们兄弟的当口,只是她命该绝了!”

“天意?何为天意?明明是你们二位勾了魂去,还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勾当!打着天意的幌子在外胡作非为,当真我不敢动手么?”说着,查文斌一把拔出七星宝剑,直指前方。

查文斌敢这么放肆,自然是有他道理的,这人生死由命不假,但也都得按照规矩来,王夫人命中大富大贵,怎么着也轮不上这等大劫,又无野鬼勾魂,于是他便一口咬定,是这两个阴差干的好事。

这阵势,查文斌是打算逆天?其实他也是没这个胆子啊,虽然手里有家什,但是师父死得太早了,只学了个皮毛,加上一些留下的书籍,自学了这么些年,收拾个把孤魂野鬼是没问题的,不过面前的可是阴差啊,按照我们人间的说法,你一个学了几年腿脚功夫的常人去和部队里的正规军打架,还是两个,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不过加上这阵法,此刻他在心理上是占足了上风的,输了气势,就输了一半,对方可是鬼精鬼精的正宗的鬼啊!

查文斌这一手,果然是镇住了两阴差,他俩对视了一眼,就像下了决心,咬了咬嘴唇:“仙道有所不知,这三界轮回,本是应当按照规律来,可是有一些劫,是不在三界之内的,这王庄之所以要死上七人,也非我们本意,命里除了那些本来就有的,剩下的那才叫天意。王庄的这七个人,全是给他们隔壁村子做的替死鬼,我们只能说这么多了,天机不可泄露,还望先生高抬贵手!”

此番对话,让查文斌心头一惊,超越三界的天意是怎样的存在?

其实这就是我们平常算命的时候,算命先生跟我们讲的很多东西里,有很多是灵验的,有很多是不灵验的,通常是算对了前半截,却算不准后半截,三界之外的天意,能看破这个的,也一直是修道之人一生的追求,那是怎样一个境界。自认为翻阅了不少典籍的查文斌也是头一次听说,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不过现实很快由不得他思考,眼看着那炷香快要燃烧殆尽,查文斌就向阴差赔了个不是,许诺回去定会好好孝敬二位,阴差点点头:“今晚的对话,一辈子都不许泄露,否则死。”查文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收起大印,解了阵法,恭送二位离去,一阵风后,吹断了那炷香最后一截灰,也把查文斌吹进了道的深渊。

下山后的他,又在村口烧了些许元宝,算是给阴差的好处,仰望着漫天星空,查文斌第一次对道的深度有了新的认识,超越三界之外的才算得上真正的天意。天正道,这个天字谈何容易!古往今来,修道之人何其之多,不少人可能一辈子都在追求这个天道吧,陷入了沉思的查文斌居然就在那里睡着了。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女儿在跟他打招呼,这是查女溺亡之后,他第二次梦到,查女跟他说她很冷,水泡着难受,叫查文斌救救她,不远处的查女边上站着一只兽,远远地看着她,这个兽不是别的,正是饕餮,像是在饱受着苦难,查文斌想伸手去拉女儿,却被饕餮一声大吼给吼醒了。查文斌揉了揉眼睛,发现此刻天色已经大亮,眼角还有些许泪水,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转向王老爷家走去。(饕餮:《山海经·北次三经》:“钩吾之山……有兽焉,其状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鴞,是食人。”郭璞注:“为物贪惏,食人未尽,还害其身,像在夏鼎,《左传所谓》饕餮是也。”)

到王老爷家,推开大门,何老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洗漱,看见查文斌回来,何老没来得及擦嘴上的牙膏,就要给查文斌下跪。

查文斌一把拦住:“何老这是做什么?”

何老已经是老泪纵横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由着查文斌扶到小凳上坐下。

“文斌啊,昨晚我见着老伴了,果真如你所说,她给我托梦了,交代我好好照顾自己,还让我转告你,一切都是命数。”

“命数?我就不信这个命,我就想看看老天是不是可以草菅人命!”咬着牙齿的查文斌紧皱着眉头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石盘上,鲜血顺着石盘的纹路细细散开。

不知查文斌是昨夜里用法过度还是悲伤所致,竟然就昏了过去。何老赶紧叫醒王鑫,让他帮着抬进了厢房。查文斌自从女儿过世后,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觉,这一次,他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就在他昏睡的当天晚上,王庄里又死了一个人。

死个人倒是也不蹊跷,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上了年纪的人过世,这是喜丧啊。死的人是谁呢?就在王老爷家斜对门的一户人家,是个老太太,年纪也是八十好几了,在自家澡堂子里洗澡,半天没见出来,儿媳妇进去找,发现老太太躺在木桶里半个脑袋都沉到水里去了。

她这儿媳妇平日里嗓门就大,见到这场面,“啊”的一声喊起来,半个村子里的人都被惊了过去。这老太太平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虽然八十好几,下地干活也是非常利索,就这么死了,做晚辈的自然也是伤心欲绝,以为这人就是死也没死多久,差人去喊了乡里的赤脚大夫过来,大夫一看,宣布死亡,估计是因为泡澡时间过长,水温过高,血压上去了,中风后没人发觉,沉到水里给淹死了。

她那儿子叫张老汉,他虽然年过六十,但也是真孝顺,老太太这么过世了,自己也是自责万分,当场宣布要大办葬礼,风光厚葬啊!他可是知道对面那人家里住着一道士,立马拿了烟酒就准备去请人家,前脚跨进大门,后脚就被王鑫给拦了下来,说查文斌已经昏睡了一天了,怎么叫都不醒,可能是累了,还是让他先歇歇。

张老汉无奈,寻了村里的仵作,先给老太太小敛,换身寿衣,又把自己大门给拆了半边,拿两条板凳架着,老太太的尸体就这么停在自己家里。

这人死的第一天,老太太辈分又高,来守灵的人自然是不少,熬夜这种事挺伤人的,前半夜还好,这后半夜,自然是比较困难了。那时候刚开始进行火葬宣传,老太太生前就不许,说是自己死活也得躺在自己那口大棺材里,要是一把火烧了她,她还怎么去地府找老头子。

张老汉呢,一来不敢违背母亲遗命,二来也是个老实庄稼人,火葬普法的人也是三天两头下来说,说私自土葬是非法的,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张老汉左右为难着呢。

那个仵作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给老太太搞个衣冠冢。古时候的将军战死沙场,经常是马革裹尸,就地掩埋,家里的亲人为了让他入土为安,就搞点他身前穿的衣服,给放在棺材里下葬。讲究点的,用稻草扎个假人,写上死者的生辰八字,一并下葬。

这办法倒是个好办法,但是有一点,人死之后,这魂呢,就跟着离开肉身,但是他怀念的依旧是自己那个身体,如果要弄衣冠冢,必须有一个条件,什么呢?那就是引魂!

这个引魂怎么个弄法,人死之后,魂魄不一定会被马上带走,有的还要在家里待上几天才会被阴差接走,这时候,要让这魂把那草人当成是自己的肉身,附上去。

当场就被带走的呢,要等到头七回魂,告诉他,你的身体在这儿呢,以后就别瞎找了,这堆稻草穿着衣服的,就是你!

中国人不仅讲究落叶归根,还讲究个入土为安,所以但凡是墓地里棺材放的位置,下面肯定不是大理石,也不是水泥,一定是泥土,最好还是黄土为佳!

这引魂的活计,仵作自然是干不了的,谁来干呢?嘿,大家势必都猜到了,道士查文斌呗,这是他的专业啊。

无奈查文斌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迷迷糊糊地摸到厨房里打水洗脸,只听见外面“蹦啪!蹦啪!蹦啪!”三声爆竹声,这爆竹响起,是代表什么呢?有人家里又死人了,这来来回回帮忙的村里人得吃饭啊,吃饭前就得放爆竹,这也是当地习俗之一。

没来得及放下洗脸布,查文斌就冲出了院子,一看就在对面呢,挽联贴着,花圈放着,人来人往地上菜上酒,忙得不亦乐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哭声夹杂着大碗碰酒的吆喝声,妇女跟光棍的调笑声,查文斌皱着眉头就赶了过去,还没走进去呢,就瞅着何老也在一张桌子旁坐着,记录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这何老被请过去做账房先生了。农村里死人,大家也得上个份子钱,表达慰问之情。何老是个学者,大家都知道,虽然刚死了岳父又死了老伴,大家还是尊重他,让他来做这个账房先生。

查文斌前脚进去,刚才还是大声耍着酒令、调笑着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今晚上这台招魂大戏可都指望这个道士了,还偏偏这道士却一脸阴沉地进来,显得忧心忡忡。

最先起身的还是何老,赶紧地跑过去拉着查文斌走出了院子,里面开始了交头接耳,不知道是哪个猛子喊了一声:“喝!”之前那一幕热闹的景象再度出现了。

何老把查文斌拽了出来,赶紧问他身体如何,查文斌摇摇头表示没有大碍了,何老简单跟他讲述了这家的事情,又招呼张老汉出来见客。张老汉一看查文斌来了,自然是抹了抹眼泪,挤出难看的笑容,恳求查文斌给做场引魂的法事。查文斌想了片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张老汉是大喜啊,连忙招呼查文斌进去坐,又是斟酒,又是递烟的,一一被查文斌拒绝,他只有一个要求,让厨房上碗清粥即可。

吃罢晚饭,女人小孩们收拾完桌椅,大多被自家男人给撵回了家,这引魂,不是一般人能在场的,万一谁倒霉,魂没引上这稻草人,上了别人的身上,那可就是出大事了。

查文斌照例说了属相反冲的人们不得留在现场,剩下的人最好也不能站在屋子里,大门口至少空出一条路,另外所需的公鸡血、石灰、香纸、蜡烛、糯米都被一一放在案头上。案头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儿呢?这次有两个案头,分别摆放着倒头饭和供品,都点着蜡烛,上着香,一个案头放在躺着遗体的门板前,另外一个放在那口装着草人的棺材前面。

两个案头前面的灵位也不一样,一个是上了油漆的,放在门板前,另外一个没上油漆的放在棺材前,长眠灯也是门板下面的那个点着,棺材下面的没点。

查文斌示意其他人全部都站在外面,准备开始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最近真的累了还是怎么了。站了没一会儿,查文斌强打起精神来,摆好那方白铜墨盒砚台,蘸着朱砂就在地上就地画了引魂阵,这引魂阵要求起笔从头到尾笔尖不能离地,没朱砂了,也只能顺着笔杆子从上往下倒。外面的人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对这道士有几分钦佩起来,张老汉看着这场面还有点得意,心想这回面子可足了,找了一高人来。

引魂大阵从停尸的门板下开始画,最后一笔落在棺材下,一气呵成,不留半点拖拉,就连爱好书法的何老也是看得心叹查文斌的功底不浅,画的同时,查文斌嘴里念念有词,大家自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最后一笔起来的时候,查文斌额头上已经有黄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显得非常吃力。

这引魂阵呢,源自苗疆,最初这门法术是做衣冠冢必不可少的,后来被部分邪魔利用,以引魂修炼邪术,凡用引魂术修炼的丹药和法器都是歹毒无比,向来被正道中人所不耻,所以这门法术也是将近失传,查文斌也是从师父留下的书籍中看到的,今儿算是第一次拿出来用,也不知其中厉害,只觉得单单一张符画完,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何老看出其中异样,就进去问查文斌怎样,查文斌摆了摆手,示意无大碍,何老叮嘱了句小心点,退了出来。

这符是画完了,但是还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印了,引魂阵也需要一个引子,这引子是什么呢?就是死者生前最信任的人,这个人不用想,自然是张老汉了。

查文斌冲着张老汉指了指,示意他进来,张老汉是没想到,自己还得上去,看着中间躺着的老太太和棺材,地上朱砂大符红得刺眼,不禁打了个趔趄,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这张老汉是觉得这阵看着有点瘆得慌,碍于场面,无奈,只得挪了进去,查文斌一把抓起张老汉的手,七星剑寒光一闪,张老汉左手上瞬间出了一个大口子,还没来得及等他喊叫,又被查文斌拿住手掌,给死死地印在了引魂阵的地面上,还不忘按了按,等张老汉拿起手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留下了他的血巴掌一个,这一下是真弄疼他了,查文斌也不正眼看他,拿出一小药罐子,给伤口倒上,又找人给他包扎起来,示意可以出去了。

张老汉捂住手掌,是真想骂娘,这道士也不打招呼,上来就是一下,疼个半死不说,还给按个血印出来,火辣辣的伤口让他对这个道士瞬间没了好感。

奇怪的就是,没过一会儿,刚才还剧痛的伤口居然开始发痒,又没过一会儿,就不痛了,张老汉心中对查文斌的药感觉到神奇,刚才心里的抱怨又瞬间没了,转而是一种敬畏。

准备好之后,查文斌又在棺材里开始撒上一层薄薄的石灰,顺着棺材里到外面的板,一直撒出一条小路模样的线,一直到停尸的木板上。

这死人下葬撒石灰是为了驱虫,大家都知道的,现在这石灰撒的是干吗的?众人又是不解,弄完后,查文斌叫人关掉电灯,瞬间整个堂屋里就剩下四根蜡烛的光线,照着查文斌的影子在地上,这灯一关,场面就不是胆子小的人能待得住的了,特别是棺材板上的“寿”字,在蜡烛的摇曳下显得格外突兀,个别胆小的人已经开始往人堆里缩,胆子大的都把头往里面伸,想看个清楚,估计这些胆大的人,过了今晚,是再也不会想看了,他们势必会为自己看见的东西瞠目结舌。

如果“鬼气森森”这个词一直不明白是形容哪里的话,那么现在用来形容这张家堂屋是再合适不过了。一个死人躺在门板上,地上画着刺眼鲜红的符咒,一口朱漆大棺材摆着,蜡烛和长眠灯的光随着微风摆动着,加上一个道士大汗淋漓地喘着气,就没其他的声音了,众人都是屏住呼吸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查文斌休息片刻之后,拿着避邪铃,在老太太的身上开始摇了起来,步伐沿着门板交替变换,左手指掐成莲花样,右手铃铛举过头顶,嘴中念念有词:“天师之命,以我之名,三魂七魄,离体随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先是绕着左边走了三圈,又绕着右边走了三圈,大喝一声:“出!”忽然一阵风过去,四根蜡烛应声而灭,只剩下门板下面的长眠灯还忽明忽暗,但也很快就被黑暗所吞噬,只能发出微弱的丝丝绿光,仿佛一下子,张家老宅就陷入了无限深渊之中,里面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不小心蹦出个屁来,让自己着了道。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只能干等着。没过一会儿,只见里面就突然蹿出一丝光线,眼睛尖的人一眼就发现,那点儿光来自棺材下面的那盏一直没有点亮过的长眠灯,这灯光忽然就绿了起来,慢慢地变成蓝色,就在成为黄色的火焰之后,门板下的那盏灯彻底熄灭。

查文斌也是长舒了口气,让外面的人可以开灯进来了。张老汉早已经等不及了,一个箭步先冲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地上的石灰,明显有一串人的脚印,从门板一直走到了棺材上。瞅了瞅查文斌,再看了看躺着的老太太,张老汉扑通就跪下了。为什么呢?因为这老太太是裹小脚的,三寸金莲,那脚印看得真真切切,就是三寸金莲的,怪的是老太太脚上穿的鞋上没有丝毫的石灰痕迹,这说明什么呢?

查文斌也是累到虚脱了,一群人围在里面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也是对他佩服得不行。何老端了杯茶进来,示意张老汉给他端上,查文斌接过茶,喝了一口,再次起身。

查文斌把棺材前面的两根蜡烛点起,火苗一下就起来,又找人把门板前的那个上了油漆的灵位给拿到棺材前面,告诉张老汉,让他给棺材里的草人上香、烧纸,明日一早把尸体拿去火化,便走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火化前,张老汉不舍,又在停尸的门板前上了香,这可就怪了,无论他怎么点,这炷香刚点燃就灭,索性就换了一炷,还是那样,点了就灭,相反那边棺材前的好得很,一点就着。

早上灵车来接尸体,那司机就跟拉死猪一样,哗啦一下就把老太太给装上去了,张老汉认为他不尊重死人,两人嚷嚷了起来。

这灵车呢,是由报废的大客车改装的,也不挂牌照,交警一般也不拦它,谁愿意触那个霉头呢?所以开车的司机一般也是嚣张得很,加上常年活在死人堆里,脾气自然也是不小,嘴里骂骂咧咧的,一直不干净。

张老汉家里死了人本来就郁闷,还挨骂,一声招呼,一群亲戚往上一围,眼看着一场群殴就要发生。何老毕竟是个读书人,就上去分开了大家,劝那司机少说几句,毕竟人家在伤心头上,少说几句算了。

那司机也是个火爆脾气:“你们这儿的人都是一群刁民,上次去高家庄,不就因为在你们那个村口走错了路迟到了十分钟,他们就要打人。今儿来你们王庄,你们也要动手,下次这种地方再也不来了。”说着就上去发动汽车,何老安慰着张老汉一伙,说死者为大,忍忍算了,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查文斌呢,一直就盯着那灵车看着,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总说不出,刚才那司机的一席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眼看着那车就要走了,查文斌喊了一声:“等等!”

司机把脑袋伸出窗外,一看是个道士,没好气地问:“啥事?”

查文斌也不恼,笑着问:“你说你上次去高家庄迟到了十分钟,是开错了路,敢问一句,是开到哪儿去啊?”

司机抽了口烟,一甩手:“哪去了?你们这几个村子也不搞个路标,上回我就开到你们王庄来了,一直开到王庄村委会,才晓得开错了,你们这儿的乡下人就是懒,竖个路标都不会?”说完就一脚油门启动了。

看着远去的灵车,查文斌仿佛发现了什么,拉着何老就往家里赶,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王鑫开着拖拉机送他们去车站,买了张车票奔着省城去了。

到省城已经是中午了,两个人找了家面馆要了碗素面坐了下来。

何老不解,为何突然跑回来,查文斌说:“何老,省里管交通的可有熟人?”

何老说:“这个倒是有,车管所的赵所长是小儿的朋友,需要做什么?”

查文斌点点头说:“我需要一份车辆档案,下午去拜会一下那个赵所长,您安排下,可行?”

何老知道查文斌做事向来是谨慎的,点点头,两人吃完饭,打了个车就直奔车管所。

到了车管所,何老顺利地找到了赵所长,一番寒暄之后,介绍了查文斌,那赵所长也是个豪爽之人,就问查文斌是想查哪辆车子。

查文斌说:“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大客,牌照是浙AXXXXX。”

赵所长打开系统输入车牌一查,皱着眉头问:“你们要找这辆车有什么事吗?这车曾经在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导致了七人死亡的严重车祸,已经被强制报废了!”

“报废了?”

“是的,报废了!”

查文斌点点头又问:“那赵所长,根据规定,这种报废车辆怎么处理的呢?”

赵所长喝了口茶,看了看何老,又盯着查文斌道:“一般报废车辆都是拉到拆解厂进行拆解,不排除有些人把车况不错的车,修理后低价处理掉,怎么你们看见这车了?”

查文斌说:“不错,我看见这辆车现在挂在安县一家殡仪馆的旗下。”

赵所长问:“你是打算举报么?如果是挂在殡仪馆的,说实话,我怕也没有那么好去处理的,要知道他们是归民政部门管理,多半是关系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