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县位于华东,沿江、伴湖、靠山,九省通衢。
坐了大半天的火车,李壮和徐曼妮来到这里。因为行动还算迅速,他们在火车站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阻碍,警方似乎还没有摸到这根线。他俩按照地图上的标示来到此地。
这是一幅手绘的地图,就在保险箱的那个红木盒子里。
按目前形势,桐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李壮不敢冒这个险。枪的事儿还没想出两全其美的解释,一方面是警察,另一方面是“铁拐李”,两边谁都不好惹,不如出门躲躲。
最要命的是钱。眼见快到嘴的鸭子飞了,李壮不甘心,他看着地图说:“这玩意儿不简单!”
确实如此。现在想想,徐曼妮自然会把它和冯成才被杀手追杀联系到一块。不会是碰巧吧!冯成才是明知道有人要谋害自己的,出国的打算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要不是李壮出现,也许他们现在正在飞往夏威夷的途中呢。
杀手追杀老冯,难道就是为了这张地图?
这个地方离桐城市不远。对方不但劳师动众,而且需要用杀人来解决这个问题,看过点电视剧的人都知道,也许——和某些重要的东西有关!
“不会是什么宝藏吧?”徐曼妮问。
反正都要跑路,不如去看看,也许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都昌是旅游胜地,南来北往、人头攒动,像是个露天的大学食堂,南腔北调混杂一堂。出了火车站,李壮在路边买了一张当地的地图,比较了一下,目的地在小镇外,沿江的一个村子。
村子倒是不远,傍晚时分,两人坐着中巴车,来到村口的一家小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也就是当地农民自己盖的二层小楼。奢华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还算干净。两人锁上房门,出了村子,趁天还没彻底暗掉之前,来到了地图上说的老爷庙。
这庙在湖边,李壮指着地图的标志,抬头望着老爷庙正对的湖中心说:“就在那儿。”
湖面一艘船也没有,空旷得很。
还没等到李壮的好奇心彻底涌上来,天就完全黑了。月光洒下,湖面像是一条巨蛇表面的鳞片,熠熠生辉。
回到酒店,正赶上吃饭,是当下流行的“农家乐”。土鸡、新鲜的鱼、自家种的蕨菜,烧得一般,但要的就是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和一群从上海来的游客在厨房拼桌吃过饭,李壮拉着徐曼妮四处打听消息,为明天做准备。
这老爷庙有数百年的历史,站在酒店一楼的橱窗前,李壮看着《出行指南》。据说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有一役,朱元璋兵败,逃到湖边,追兵紧随,紧急关头湖中突然出现一只巨鼋,把朱元璋驮过河,才使他得以保全性命。做了皇帝之后,朱元璋修葺了这座庙,以感激当年巨鼋的救命之恩……
“咱们得租船过去。”李壮看得正带劲,徐曼妮走过来拍他的肩膀。刚才,游客中有个脸让人一看就联想到《正气歌》的老头,向他们介绍了周边的旅游工具,以为他俩是热恋中的小青年。
“而且是单独的,租条小船!”
这个问题倒不是很大,冯成才给他买枪的钱现在还在李壮荷包里躺着,足够支付。只是他想不通,湖中央能有些什么玩意儿?
可地图上明明就在那儿标了个醒目的五角星。
晚上,他出去问了几个船夫,没想到一提起老爷庙,船夫们个个心惊胆战,跟遇见瘟神似的避之不及,也不说原因。李壮越发好奇了,仔细想想,下午看到这湖面上确是没有一条船,难道有什么猫腻?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正好碰见酒店的老板娘路过,李壮不动声色地问起。
“那多了!”老板娘兴高采烈地列举了几个地名。
“水面上有啥好玩不?”李壮接着问。
“一样。最好是去吃鱼,那江河里的鱼比起你们城里人菜场买的,味道可要正得多。村西头有码头,明天早些去,全是拼船的,三十块钱连吃带玩划算得很!”
“有什么特别点的地方吗?”李壮一点点在往主题上靠,引诱老板娘。
她却越扯越远。
“老爷庙门前的那片湖面上,怎么没船过的,能去不?”李壮决定不再兜圈子。
不想,话未完,老板娘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那地方空空荡荡,去干啥?”
李壮还准备问下去,老板娘甩了个背影给他,兀自走到门前,拨弄竹筛子里的梅干菜。
李壮悻悻不已,仍旧不甘心,走上前还想接着问,这时院子外进来个瘌痢头,老板娘问他:“要点啥?”
“给我来盒烟!”瘌痢头回答。
入夜。
李壮和徐曼妮躺在床上,两张床,却都睡不着。
卫生间里的水嘀嘀嗒嗒响个不停,窗外月光流淌,李壮点上一根烟,有人敲门。
“谁啊?”
“我!”
“你是谁?”
“开了就知道!”门外有个男人沉着嗓子说。
李壮皱了皱眉,打开门,正是先前买烟的那个瘌痢头。
“你是?”
“嘘——”瘌痢头嘴前竖起根手指,侧着身钻进房间,直奔主题,“听说你们想租船去老爷庙?”
李壮看着他:“什么意思?”
“没人肯去吧?”瘌痢头眼神狡黠地说道。
“未请教……”
“宋铁头!”
李壮看了看他一块块秃发的丑陋脑袋,问道:“你能带我们去?”
“三千块!一分不能少!明天早上四点钟出发,谁也别告诉!”
李壮有点犹豫,倒不全是钱的事儿,而是每个人都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莫不真是什么催人性命的阎王殿?
“大伙儿怎么都不愿去?”
宋铁头不屑地看着李壮:“别装了,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是上面派来的吗?还是记者,想从我嘴里套消息?我是不会说的,这是规矩,我老婆孩子都在村里住着呢。我只负责带你们去,其他的一概不管。成交不?”
李壮一头雾水,看宋铁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嗯——”他也压着嗓子,稳住他,“我们正是上面派来的!”
宋铁头一走,李壮问徐曼妮:“去不去?”
徐曼妮也有点犹豫:“三千?”
还没等徐曼妮缓过神来,李壮已经咬牙做了决定:“去!三千块,一定有它的价值。来都来了,难道还打退堂鼓不成?”
离天亮还差一点,湖边凉得厉害,李壮两人没准备,冻得直打哆嗦。黑暗中,宋铁头从树后面猛然来到李壮鼻子尖前,吓了他一跳。
“嘿嘿,挺准时啊——钱带了吗?”
“带着!”李壮拍拍自己的荷包,“不会少你!”他心里有点嘀咕,这场面似曾相识,在铁拐李那儿就见过。
“没人见着你们上我这儿来吧?”宋铁头警惕地望望四周。
“没有,放心吧!”李壮有一肚子的疑问不方便问,毕竟说了自己是“上面派来的”。
“行,先交钱,后上船!”宋铁头还是有点不放心,往路边走了两步,站上块石头,向村里张望,然后又走了回来。
李壮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掏出一沓钱,递给宋铁头:“数数?”
对方接过去掂量了一把:“走——跟上我,上船。”
拿到钱之后,气氛就融洽了很多,宋铁头的话也多了。“我要得其实不多,你们知道,去一趟总得置办点东西,这就花去大半了,也就剩点辛苦费。”
这时候,李壮才发现宋铁头身后背着个黑色麻袋,鼓鼓囊囊的东西不少。跟了宋铁头沿着堤坝走,在尽头,某艘豪华游艇的边上,李壮看到了一艘摇桨的斗篷木舟。
“就这儿——”李壮蹲在那艘破船边上。
“这他妈也太原生态了吧?”李壮恼火地摇摇船,吱嘎作响,“三千块?风大点儿就能直接吹翻咯!”
“这你就不懂了,木头船一来动静小,避人耳目;二来辟邪!”
两人没听说过,只知道桃花剑驱魔捉鬼,哪有木头船辟邪的典故?
宋铁头怀疑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是不是上面下来的?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哦,我……我们刚到上面不久,有很多东西还不是很了解嘛!”
无奈,三人依次跳上了船,李壮和徐曼妮钻进篷里,宋铁头在船尾卷起袖子,松开缆绳,摇桨出发。
小船一摇一摆地朝着湖中央驶去。
夜空冷清,残月从蝉翼般的云层中透出来,闪着惨白色的清辉。湖上安静得出奇,划水声尤为分明,“哗——哗——”的直逼人心。远处,岸边柳树低沉,更远处的山丘,在黑暗里只剩下一个轮廓,像是一只只蹲着的野狗。山上偶尔亮起的几盏小灯,就像狼眼,曝着莹莹的寒光。
离开岸边有些距离了,宋铁头突然停止了划桨,船慢慢滑过一段水面后,渐渐停了下来。
宋铁头取下了身上的黑色麻袋。
蹲下。
解开。
宋铁头嘴里说道:“我们先做点准备!”
李壮手心捏了一把汗,吃不准宋铁头的路子。宋铁头从麻袋里取出香、鞭炮、稻米、塑料袋里装着煮熟的鱼肉,此外居然还有一只活着的公鸡。公鸡一被取出包袱,唧唧咯咯叫个不停,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宋铁头不由分说地扭断了公鸡的脖子,果断、利落,那鸡就像突然断电的录音机,发出几声难听的声响后,安静下来,看得李壮和徐曼妮心惊。
宋铁头插了香,把鱼肉倒在碗里供在船头;然后扒下公鸡的皮,撑在竹竿上,像一面旗帜;鸡血涂在船身,鞭炮挂在船尾,接着他便撅着屁股三跪九叩——
他转过头:“愣着干啥?过来磕头啊!”
两人虽说一头雾水,但入乡随俗,只能跟着宋铁头一起跪地捣蒜。
“敢问咱们敬的是哪路神仙?”磕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头,李壮忍不住问道。
“是啊是啊!”徐曼妮也在一旁好奇不已。她一个金丝笼里的“二奶”,哪里见过这阵势!
宋铁头站起身,脸色怪异:“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一点都不懂规矩!”
“这——”李壮看着宋铁头。
宋铁头手里握着桨,却没有动,看这架势,两人若不说实话,他貌似不肯再走了。
重要吗?李壮心里嘀咕,从哪来?
“不瞒兄弟说,”李壮嘴里却这样说道,“我有个叔叔——他才是上面的人——得了病,上个月死了,临死前关照我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一趟。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还望兄弟多多指教!”
宋铁头不说话,显然不高兴。李壮赶紧递上一支烟:“不是兄弟有意隐瞒,实在是这事蹊跷得很,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宋铁头接过烟,皱着眉头:“真是的!”
李壮见状,连忙用打火机帮宋铁头点上火,又把剩下的半包烟塞进他的口袋,宋铁头的那张臭脸,才像喷了香水的厕所,稍微有所缓和。
船继续走,一路无话,李壮不敢再节外生枝。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宋铁头说话了:“快到了,你们自己看吧!”
李壮和徐曼妮站到船头,四面依然黑得很,什么也看不到:“这……这是看什么呀?”
宋铁头不说话,兀自摇桨。李壮眼珠子一转,从荷包里又掏出两张人民币,塞进宋铁头的口袋。
宋铁头不耐烦地嘀咕:“看老爷庙!”
远远望去,岸边那座轮廓依稀的庙,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月亮从云层中又探出了一点,照耀着这片区域,两人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壮偷偷瞥了一眼宋铁头,他依然不说话,这孙子,莫不是上当受骗了吧?正想着,徐曼妮在一旁“咦”了一声。
“什么?”李壮迫不及待地四处望去。
“你看那庙!”
还没等他缓过神,湖面上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李壮一个战栗,宋铁头脸色微变:“走了!”他丢掉手上的烟头,摇起桨。
船接着往前走,划了没多远,风刮得越发大了,伴着呼呼声,这回宋铁头脸色大变:“莫不是那么倒霉真遇上了吧?”
“什么玩意?”李壮问。
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黑色的漩涡扑来。
宋铁头脸色巨变,大喊了一声:“不好!”他跑到船尾,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声响彻夜空。接下来,宋铁头拼命摇船,嘴里还唧唧咕咕念着什么咒语,那漩涡就在船后跟着。宋铁头大汗淋漓,月光下的湖面分外诡异,徐曼妮突然一下紧
紧抓住李壮的手:“看见没?看见没?”
“啥玩意?”李壮也被吓得不轻。
鞭炮声轰鸣,宋铁头继续拼命摇桨。
那旋涡不离不弃,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野兽,一路跟来。
冯成才的脑袋挨了一砖头,躺在医院里。
黎昕估计是急了。作为一个高智商、重口味的“杀人团伙”的首脑,居然对冯成才拍板砖,估计土豆中枪这事给他造成的伤害不小。
要不是让警察迅速制伏,黎昕都有上前挠冯成才的可能,当然也包括二丸。
警方的收获颇丰,被害人和凶手全部落网。但也有不足之处,冯成才被击中要害,虽无生命危险,可仍在昏迷中。中了枪的土豆,因为是麻醉子弹,倒是很快醒了,可警方和这三个人根本无法沟通。
“毙了算了!”何鹏涛从审讯室出来,对站在窗外的厉果说,“怎么跟白痴一样!两天了,一句话没有,就那个挨枪子的小子说了四个字‘我要吃肉’!他倒想得挺好,跟没事人似的。”他突然压着嗓子对厉果说:“丢监狱里去待几天算了。”
厉果回过头:“你说真的假的?”
何鹏涛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嘿嘿一笑:“当然是假的,开个玩笑嘛。”
“可不要乱说话,小心吃处分——现在满世界都在讲人权!”
“人权,妈的,他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权?这时候来讲人权!”
厉果不说话,眼前的这几名犯罪嫌疑人,确切地说连“人”都算不上,黎昕倒还算正常,那一对只有半张脸的男女,居然两天没合过眼,他们——
“他们似乎是不需要睡觉的!”
姚静曼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联系核磁脑扫描。
那是市局的定点医院,冯成才的及时收治,证明了良好的“警医”关系,可以迅速安排好一切医学方面的事务。
厉果、何鹏涛押着三人,在那边联系好了之后,随即赶到。
结果同样让人吃惊。
这个检测中,事先准备好了受害人被害现场的照片,只是已被切割成了数块,拼图一样地在他们面前此现彼消地放映。
厉果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促使他们脑部活动的元素,就是这个画面。
里屋内,检测医生望着演示出的数据,大吃一惊,甚至还几次弯腰确认并不是因为数据线接错的原因。他抬起头来,问道:“你们哪找来的这三个家伙?”
厉果看了眼电脑屏幕,也止不住吃惊,上面显示,三人在用脑之时,除了黎昕的数据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另外两人所表现出来的神经元的活跃度,要远远超出常人,承载神经元的脑突触也比常人发达许多。
“这——这根本不可能嘛!”医师说道,“我见过国内一些优秀少年或大学生的脑电图,可还不及他们的三分之一!无法想象!”
“什么意思?”何鹏涛在一旁问道。
“就是说——”医生愣了愣,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准确的数据出来之后,何鹏涛依然不信:“你不会看错吧?”
“怎么说呢?我们的学习、记忆或其他各种能力,人格的构建,智商的高低,感知觉信息的传递转换等等诸如此类的精神心理活动,全都取决于神经元的数量及活跃程度。如果我们正常人的智商是80分,那么天才就是满分100分——”
“你是说,他们是天才?”厉果打断了医生。
“不是——他们起码有300分!”
“啊?这……这有没有科学的解释?”
“理论上……”医生想了想,“我们的大脑就像一个工厂,神经系统就像传导电流的电线,体内每秒钟发生数亿次化学反应,来完成我们复杂的日常活动,比方嗅觉、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思考等等。让我们学习、记忆、疼痛、舒适、喜怒哀乐。正常人能够保持化学物质的平衡,但非正常人——往往不能达到这种平衡,而出现感知觉系统出错的情况,这几个人的脑部活动就符合这种情形。但他们所重新构建起来的大脑,却异于普通的精神病人,而拥有强大的爆发力,并时刻保持着亢奋状态……”
“难怪他们不需要睡觉!”厉果明白了。
难道自己的老师石建国所做的研究都是真的?!厉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们的大脑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像一座天然的发电厂,常人需要靠睡眠来恢复动能,然而他们却不需要。加上神经元发达,他们拥有高出常人数倍的智商和精力,来学习、记忆,来训练自己的技能或体能!”
“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意味着什么?”何鹏涛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从科学的角度说,他们不知什么原因拥有超人的大脑,或许是人类进化的最终目标;从哲学的角度说,他们的精神世界,或许是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什么……什么意思?”
“在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中,有许多类似的例子。比方说哥白尼,当时的人们不会认为烧死他是错误的,但后来事实证明,人们确实错了!”
“你是说,我刚刚是在和‘哥白尼’对话?”何鹏涛脸色都变了。
“当然不是,反面例子比如说希特勒……如果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世界观是错误的,那么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何鹏涛彻底晕了:“现在怎么办?”
“只能寄希望于冯成才了!我得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被追杀的对象!”厉果转身出门。
厉果边走边分析眼下的情况,这个时候也许他的内心是最复杂的。凶手是抓到了,可如果这一切是证明——
证明“他们”的存在呢?
那么厉果宁愿凶手永远都不要落网。
石建国教授疯掉之后,曾经和厉果有过一次深入的谈话。这次谈话是厉果了解“302”内幕最多的一次。按照石建国的说法,“鄱阳湖事件”生还人群的心理矫正,与其说生还者是在接受他的治疗,不如说,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们给了石建国许多启发。
在失踪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不仅令这几个幸存者精神失常,而更多的是导致他们心理和生理上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没有人知道石建国为什么会一把火烧掉“302”,也没有人知道他与张晟为什么会发疯。厉果曾经怀疑,石建国正在拿自己做实验,然而实验失败了,他走火入魔,所以导致精神失常。
然而这种怀疑,成立的前提是厉果也相信石建国的假设。扪心自问,厉果究竟相信多少呢?
如果真的存在着“他们”,可以改变人类的大脑,让人类变成一个个拥有超强能力、然而却是精神失常的“非人类”……
以往,厉果一直认为这是石建国疯掉之后的妄语,他只不过是通过臆想,虚构了这一切。虽说眼前的一切,与石建国的猜想并非完全一致,可大同小异,难道果真存在着“他们”?
厉果边走边想着,何鹏涛跟在他身后。走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两个拥有超能力的家伙,既然如医学观察后的结果那样不同寻常,那么土豆——也就是负责杀人的那个成员——拥有超出常人的体能,怎么会在从麻醉中醒来后一点反抗都没有?
医院里,警卫的看守等硬件水平可要比看守所里要低得多,现在那个家伙正躺在核磁共振的机舱里,身上紧紧绑着几根——力气大点就能够扯断的——绷带。
就在厉果寻思的工夫,事态发生了逆转,诊室里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厉果心想不好,还来不及反应,刚一回头,冲出房间、奔向走廊的土豆已经贴近了他身边的何鹏涛,铁钳一样的手掐住了何鹏涛的脖子。
厉果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听见土豆对着何鹏涛说:“你——就是领导吧?”
事态坏到了极点。
狭长的走廊里挤满了“被动”的人。何鹏涛已经被制伏了,不用想也知道,CT室里肯定一团糟了。厉果懊悔万分。自己是不应该犯这个错误的!张晟早就提醒过“他们”的存在,然而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厉果往前走了两步,土豆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手上使了劲,何鹏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厉果不敢轻举妄动,他压压手,示意对方放松。这时候看见CT室的门打开了,又走出来了三个人,黎昕、二丸和那个倒霉的医生。
黎昕手上多了支钢笔。笔尖正对着医生的脖子,有血顺着笔尖渗了出来,混合了墨汁,流淌下一条绛紫色的液体,一直流到脖子根。
厉果从玻璃窗瞄了一眼CT室,负责押送犯人的四名狱警已被放倒在地,两个还在动,另外两个死了一样横卧在地上。
厉果心中一阵抽搐。
他张了张嘴,本来想劝他们考虑后果,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对于这样似人非人的家伙,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种话是毫无用处的。
厉果盯着掐住何鹏涛脖子的土豆,转头再望望黎昕和二丸,双眼像是聚光的探照灯,不间断地扫过罪犯的脸庞。
没有人说话,此刻时间犹如凝固般寂静,风平浪静下暗流涌动。
厉果在琢磨着对策。
慢慢地外界的声音传了进来,提醒着他目前的形势不仅仅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的事。走廊的两端,探头探脑的群众越来越多了。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拼命拦着被告诫有危险后,仍不要命看热闹的人们。
“操,用枪啊!一枪毙了不就得了?”好事者扯着嗓子喊。
厉果皱了皱眉。
黎昕视线往下扫到了他的腰间。
“枪!慢慢地,把枪放在地上。”黎昕轻轻地,却是不容置疑地说。
厉果解开枪套,拔出枪,慢慢半蹲下身子,把枪小心地放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何鹏涛。看样子他似乎支持不了多久了,虽然土豆手上的劲小了,但仍憋得他青筋毕露。
厉果慢慢站起身来,然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句他最不想说的话:“我说——我带你们去找冯成才!”
厉果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他看见黎昕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这说明他们一直没动手,就是打算到了医院之后才行动,还说明警察被他们算计了!厉果眉毛微皱,他继续观察着黎昕。
黎昕的右手从前方绕过医生,手上那支该死的钢笔,正好闭合在医生的脖子上,左手半抱着医生,等等——这些都没有破绽,问题在于黎昕左手的大拇指——它缩在手掌里,这细节代表的心理暗示可大可小。
厉果分析,黎昕目前正处于焦虑状态,这样的行为明确无误地体现出了他并不自信。
有好处,也有坏处,这意味着黎昕和常人一样,也有着心理突破口。
要换作普通罪犯,厉果定能琢磨出个八九不离十,可问题是刚刚的那份脑电波报告和这伙人的所作所为……
厉果深知,这种行为细节还暗示对方承受的压力已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失控、杀人。
他又瞄了一眼土豆,土豆正看着黎昕。
如果说早先只是一些假设性的判断,那么现在可以毫无争议地认定:黎昕是他们这个团伙的精神支柱,换句话说,土豆和二丸只不过是两个木偶,黎昕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有话好商量,需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厉果按照常规的谈判技巧开始。
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黎昕使了个眼神,土豆的手上马上加大了力度,何鹏涛开始出现抽搐痉挛。
“等等,等等——”厉果伸出手掌,同时回头劝退了正要逼上来的同事,“我带你们去,现在就走!”
很明显,黎昕的压力并不是来自警方。按犯罪心理学,此时此刻黎昕应该出现的情绪,他一概没有。
“我们要穿过走廊!”厉果接着说道,脑子一边想着,“你不会做出伤害举动的,对吗?”他控制着整个现场的节奏,希望尽量不要让黎昕产生紧迫感。
黎昕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看着他,警戒心极强。
在厉果看来,黎昕一行对冯成才的“仇恨”,要远大于警方的威慑力。凭土豆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在未到医院之前,就实施逃跑计划了。可他们并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在医院里动了手,尽管这样做更靠近冯成才,但无异于又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封闭场所内。接踵而至的警察会把医院围个水泄不通。就算冯成才“到手”了,纵使土豆有三头六臂,他们也万难逃出包围圈。
黎昕这一做法很有玉石俱焚的味道。
厉果想,对于这样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呢?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杀掉冯成才,那么自己还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以用什么
样的技巧,和他们构建起谈判的桥梁呢?
队伍呈三角形不紧不慢地移动着,黎昕、土豆和厉果各占了一个顶点。按照他们移动的轨迹,原先把守以及事后赶来的警察预先扫清了障碍。他们和周围像同性相斥的两块磁铁,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空间。在保证了群众安全的同时,自然也把双方的小动作无限放大,而形成了短时间内无法更改的僵持状态。
冯成才躺在三楼的外科病房里。CT室在一楼,他们必须穿过大堂,从另一头上楼梯。
没有办法,厉果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土豆只要稍稍用力,何鹏涛就性命难保了。
“三角形”继续往前移动着,到了大堂,人员已被强制疏散了。厉果看了一眼户外,医院落地玻璃门外,大街的对面,拉上了黄色警戒线,人群都挤在线外。
厉果假装随意环顾四周,如果他的同事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话,他必须判断出狙击手可能埋伏起来的位置。大堂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口老式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21点27分46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紧张的气氛可以让人精神高度集中,电子钟那嘀嘀嗒嗒的声音,犹如万籁俱寂中落下的玻璃杯,一下一下砸在厉果的心里,然后破碎。
厉果开始上楼梯了,仰头一看发现了楼梯对面三楼靠墙的一个暗窗。
“‘滴’——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30分。”电子钟准确无误地报时。
厉果转过头,发现黎昕的眼睛也正盯着那个暗窗,可就在电子钟报时的瞬间,厉果发现他打了个冷战,脚下突然紧了一步!
不用想,那个暗窗是上楼途中最好的狙击位置。厉果看到了,可问题是黎昕也看到了。
“你,等一等!”黎昕说,“走在我们后面!”
“什么?”
黎昕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厉果原地不动,然后绕了个圈子,将医生扯到了面前,然后背着身子,一点点倒退着上楼。“跟在我们后面,让我能够看到你!”
“三角形”现在变成了一条直线,两端是土豆和厉果,这种战术的运用,在厉果看来相当专业。土豆负责开道,并且注意楼上的动静;黎昕在人质的掩护下,负责那个暗窗里可能存在的狙击手。两边就算想同时击毙罪犯,只要时间上差个0.1秒,就有可能以人质生命作为代价。
行动上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关键是,谁敢下达开枪的命令?
他们继续往上走,到二楼的时候,三楼的电子钟出现在眼前。在过楼梯转弯的时候,黎昕的头顶上就是电子钟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黎昕似乎又是一颤,脚下打了滑。
这个微小的细节没有逃过厉果的眼睛,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没有理由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方出现两次可能致命的错误。
厉果突然一个灵感闪过:“黎昕对时间异常敏感……为什么?”
他注意着黎昕,在这瞬间,黎昕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把医生用力一提,猛一缩头,尽管仍是只有零点零几秒,可厉果似乎听到了枪栓的声音,听见了子弹呼啸而来的声音,原本应该射在黎昕脑袋的子弹,射中了医生的肩膀!
“不不不!”厉果赶紧摆手,稳定情绪——听到枪声的土豆,发疯似的钳住何鹏涛的脖子,靠近黎昕:“老师,老师!”
“我没事!”黎昕低沉地回答了一声。
现在,直线又缩成了一个“点”,加快了行动的速度。
“不不不,误会误会,也许是不小心走火了!”厉果试着用这样低级的借口,来缓和对方情绪。
“跟上来!”黎昕没有理会厉果,在厉果的指引下,进了冯成才的病房。
厉果被关在门外。
他大步走向楼梯口,来到紧跟上来的后援警队的面前:“谁让开枪的?!为什么冯成才还在病房,没有转移?”厉果愤怒地吼着,“风险评估怎么做的?在几乎没有胜算的条件下,居然下令开枪?!”
一个警员很无辜地回答:“市局副局长白景松刚到,是他下的命令。”
这是医院的副楼,六层楼高,前面有一截伸出的裙楼,像一只陈旧的靴子般毫不起眼。除一二层楼对外开放之外,三楼以上系特殊病人的病房,例如一定级别的官员、公众人物,抑或像冯成才这样的受警方保护者入住。
病房内部装修及硬件设备比普通病房精致、专业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保安设施也比一般病房严谨得多。
倒不是刻意为之,加固的门窗,以及窗户另一边的护城河,自然条件把病房像悬崖一样地设置在了一个易守难攻的环境中。
“这样的行动,我个人觉得不是很合适!”厉果与白景松碰上了头,鉴于级别上的差距,厉果口气柔和但又意图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说的是先前白景松命令狙击手开枪的事儿,“而且,现在立即展开强攻也欠妥!”
白景松极力推崇已经到达的特警队迅速展开行动,不惜一切代价将歹徒守在病房里。
“我无法得知,如果罪犯发现冯成才不在病房,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既然冯成才是他们的目标,那么让他待在病房里,总比因此而激起罪犯出格行为,满世界杀人来得要好!”白景松应对着厉果先前的第二个疑问。
可这指挥在厉果看来,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即使是一个警校刚毕业的毛头小伙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如果在楼梯口布置狙击手,在危险系数高于规定指数的情况下命令开枪是迫不得已,那么为什么不及时转移病房里的冯成才,而是在狙击失败之后让黎昕又有了可乘之机?
黎昕已钻进了病房,现在手上有了三名人质,而厉果他们对屋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此时最应该通过谈判拖延时间,摸清情况,为何白景松却又要下达强攻的命令?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式和他们建立起联系吗?”白景松霸道地说,“据我所知,黎昕他们三人可不是……不是普通人!”
厉果无言以对。白景松在说这话的时候耸了一下肩,活像一只海龟,他的身子往后仰,流露出一种竭力回避厉果的姿势。
这种姿势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厉果皱了皱眉。他竭力置身事外,可怀疑之心不得不又加重了。白景松身上这些小小的细节,在常人看来毫无异处,而在厉果的眼里却是有含义的。它们意味着——
白景松在刻意防范着厉果!
是的。防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通常情况下,权威受到挑战的上级领导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厉果与白景松不但级别相去甚远,而且还不在一个系统,如果说因此担心厉果会让他地位不保,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无稽。
白景松的防范是针对自己的,没错,即使换作别人,白景松依然会选择眼下的做法!难道他防范的不是厉果或某个人,而是防范人们与黎昕进行过多的接触?他要利用手上的职权,干脆利落地干掉黎昕,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只有进攻!”白景松依然固执己见,“当然,在进攻之前,我们要先摸清屋里的形式!”
厉果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白景松错误地指挥着行动,这是纪律部队,无条件服从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一支由三名特警组成的小分队开始行动。他们要从楼上的窗户吊下,壁虎一样贴在窗户外,然后插进一根微型摄影机,拍摄屋内的情况。
对于执行行动的特警队员而言,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会那么简单的!”厉果焦虑地想着,以他对黎昕的了解,这样的行动就算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其中的伎俩,更何况是黎昕?可是他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感觉似曾相识?
眼前的白景松,就像黎昕一样不可理喻。厉果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为什么?
突然——
一个可怕的假设涌上厉果的脑海!
越想,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越大。必须做些什么!厉果坚定地持有这个观点。他把姚静曼叫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壁虎”们在一点点地靠近目标地。
为了分散黎昕的注意力,前门的另一队警员用扩音喇叭企图再次和屋内的黎昕建立联系,依旧未果。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黎昕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了屋内的人质……他们目前处于哪个方位?
白景松在隔壁房间成立了临时的指挥室,仅一墙之隔,可这堵墙隔着生死。与此同时,“壁虎”们已下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众人正在荧屏前等待着传来的画面。
窗帘是拉上的,窗户紧闭,“壁虎”们用工具悄无声息地在玻璃窗上划了一个圆,吸下,慢慢地从窗帘上端的缝隙处,塞进摄像头。
可是——
可是就在那一瞬,荧屏上并没有传来画面,而是一阵雪花。大伙听到一阵“哧啦哧啦”声,来自隔壁,来自“壁虎”们。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其中一名“壁虎”浑身抽搐起来,一股急促的电流难以抵挡地流过他!他从三楼直勾勾地摔了下去,闷声跌倒在地。
尖叫声响起来,令白景松脸色很难看。“强攻,强攻!命令第一分队展开进攻!立即!”他歇斯底里地叫着。
更多的“壁虎”被吊了下来,伸出腿在墙壁上一蹬,荡开一个弧度,随即踹碎了窗上的玻璃,然后再迅速荡开,紧跟其后的队员不失时机地把催泪弹掷进屋内。
可是黎昕“棋高一着”,催泪弹落在窗帘上,又被弹了回来,想必窗帘已被牢牢固定住上。催泪弹在窗外燃烧了,一阵浓烟升起。很显然警方的行动仍没有达到效果。
退回去的“壁虎”们在原地待命。白景松紧张地围着桌子转:“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新的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来!”
可是已经牺牲了一名队员了。
厉果在一旁冷眼看着白景松。
一筹莫展的时候,对讲机里,走廊上的同事在对讲机里说:“病房的门开了!那个医生——那个被挟持的医生,被一把推了出来!病房的门又重新锁上了!”
医生被放了出来,没有受伤,除了刚才那一枪。
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是那个女的给他止的血,应该是二丸。他似乎对二丸的技术很满意:“从专业角度来说,相当科学,相当娴熟!”
“说点有用的!”白景松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刚刚牺牲了一名手下,现在迫不及待地要了解室内的情况,“哦——伤口没事吧?”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改变了口气,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知道病房里仍有无辜的群众,不不不,是我们的警员!”
被白景松的气势镇住之后,医生弄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其实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也受伤了,而且还是你们警察开的枪!”医生小声嘀咕着,很明显不满意警察的态度,“那几个罪犯,卸了一把挂盐水的架子,用拆下来的铆钉把窗帘钉住在了。”
难怪“壁虎”投出的催泪弹被弹了回来。
“他们还在门窗的缝隙处,布了裸露的电线,同时接上电源。”
难怪摄像头一插进去,“壁虎”就接触到裸露的电线并导致触电身亡。
“何鹏涛的情况怎么样?”厉果焦急地问。
“他被反绑着坐在门后,脖子上顶着一把固定在门把手上的螺丝刀。”
这就意味着警方如果从正面踢门而入,那么首先,那把螺丝刀就会扎进何鹏涛的脖子……
厉果捏了捏手,将手上的汗在裤子上擦了一把:“那冯成才呢?”
“躺在床上,那个女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但我想,要是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在给冯成才治疗。对了——他们放我出来,可不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屋里情况的。”医生顿了顿,“他要你们准备些东西,在十分钟内!”
“十分钟?十分钟怎么来得及?”
医生也纳闷:“但我想十分钟应该足够了,他们要铁板和镜子,仅仅是一块铁板和一面镜子而已!”
厉果马上想到了第三名死者的死状,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医生说的是真的,二丸正在为冯成才治疗,难道为他治疗仅仅是因为——
救活了,再杀死他!
白景松却还在布置强攻:“实在不行,就只能牺牲掉我们的队员了!”
厉果又是一惊。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妥协了,起码要试一试,他想。
“白局长,”厉果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据现在了解的情况,我们如果从正面进攻,那鹏涛——”他吸了一口气,“刑警队长何鹏涛,就死定了!他刚刚当上父亲……”
“难道穿上这身制服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生命是国家的吗?”白景松紧紧盯着厉果。但厉果毫不示弱,回应着他的直视。
白景松的眼神退缩了。
“可警察也是人!”厉果道,“况且——现在还没到非要牺牲不可的地步!”
是啊!
这话说在点上。而且,这样想的可不止厉果一个人。警察队伍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白景松有些恼怒:“难道……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还是说等到他们把人全杀完了,我们再冲进去把他们一一击毙?”
“我有一个人,一个人——”厉果下定决心,“让我试试,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晟可以说是被两名警察押着出现的。
厉果示意押送的警察松开手,他们其中的一人走到厉果耳边悄悄地说:“实在抱歉,没办法,你朋友从一上车就极不配合,一度还想从车上跳下去。”
“你们这是无耻的迫害,滥用职权!”张晟高声嚷着。
厉果看见他手上还戴着手铐,疾步上为他解开,同时凑在他耳边说:“别来劲儿!”
张晟看看厉果,收敛了一点。“没事,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他也压低嗓子说。
厉果上下端详他:“你现在正常吗?”
“不正常。”
厉果笑了,然后迅速收起了笑容:“说正事儿,现在需要你!”
“需要我?谁?你?那帮穿制服的?还是国家?”
“随你怎么说吧。”厉果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待会儿你和我一起进去,送他们需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这个精神病患者去说服另一群精神病人不要杀人?”张晟惊讶地看着厉果,“你可真是个天才!”
厉果严肃地盯着张晟:“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他靠了过去压低嗓子,“你不是一直说存在着‘他们’吗?”
张晟往两旁瞥了瞥。
厉果狠狠地说道:“别装蒜,你我都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你领着俸禄,坐着公家的车,四处耀武扬威。而我呢,我却只能在疯人院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每天看着栅栏外面的人对我像看猴儿一样地指指点点!”
……
“让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去跟黎昕、二丸、还有一个能够举起四百斤生铁的半人半鬼的怪物谈判?”听完厉果所谓的建议,白景松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决不允许这样无稽的事情在我的辖区内发生!这不是闹剧,任何一个闪失就会危及一条人命!”
“这个秃脑袋的老头儿是谁?”张晟厌恶地转过脸问厉果。
“你说什么?!”从当上副局长之后,还没有谁敢这样对白景松说过话。
“我说——”张晟一字一顿,不屑地回答,“你是一个秃脑袋的老头儿!”
白景松恨得牙痒痒的。
厉果压了压手,凑到白景松的耳边,轻声说道:“张晟和我一样,也是302心理实验室的成员——想必白局长是听说过的?”
白景松听完之后,脸色骤变。
“还有一个理由,”看到白景松的表情,张晟突然幸灾乐祸地插嘴,原先他还准备置身事外,可现在他却改变主意了,“因为……因为我也是个怪物!”
铁板和镜子已经被送了上来。真的要让张晟参与到这个行动中来吗?
在病房的门口,警察通知黎昕:他想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没有得到回应。过了约莫半分钟,只听见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
厉果和张晟抬着桶靠上前去:“我们没有武器。”
门又被拉大了一些,两人慢慢靠上前去。厉果看到张晟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由我在前面开道”。
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建议,或许张晟能够在第一时间与黎昕建立起沟通关系。厉果没有说话,但放缓了步伐,等于默认了张晟的提议。张晟越过厉果,走在前面。他率先到达门口,看到了门里的确切情况。
张晟点了点头,厉果的视线被他的背影遮挡,此时,“点头”应该是张晟和黎昕之间的交流。
张晟半个身子挤了进去,厉果紧随其后,铁板卡在了门前。门后也许有人控制着病房门开合的程度。张晟转过身,手沿着铁板边扩大了着力的范围,他又示意厉果松手。厉果松了松手,张晟独自端着铁板和上面的镜子,倒退着进入了病房。
这倒让厉果更加从容了,裤脚上正插着一把备用手枪,他顿顿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向病房。
可就在达到门口的瞬间,突然,张晟看了他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脚门。房门在厉果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又重新紧闭起来了。
厉果居然被关在了门外!
“我不管你是302,还是402的,”白景松冷冷地盯着厉果,突然转变的形势,反而让白景松冷静下来,“我想就算是石教授本人在这里,也没法解释眼下的这种局面吧?”
“让我猜猜你会说些什么?”白景松居然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很显然,张晟的所作所为,使得白景松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决策,将毫无阻碍。张晟等于是在自掘坟墓,一旦确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结果屋内的人,特种部队任何一个小手段,都能够让张晟死得很干脆!
等等,厉果皱着眉头,他得想法子应付白景松。
“据我所知,‘302’可是名存实亡的。出于对你们这个实验室的尊重,刚刚我采用了你的方案,但如果你把这件事搞砸了,就别指望我们公安局会替你擦屁股。”白景松双脚分开坐在椅子上,身体略微后倾。看得出来,他已经判断出自己占了上风。
“也许,也许他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所以在紧要关头把我推了出来。”厉果竭力在寻找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可是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得到:张晟留给门外众人的是一个恶作剧般的表情!
白景松嘴角微扬,显然对此不屑一顾:“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才能为自己开脱。”
厉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看见厉果彻底无言以对,白景松以胜利者的姿态站了起来:“现在,我想你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吧?”他指的是动用特种部队再次进攻的事。
厉果垂着头。白景松从他的身边走过。
看着他将要走出门的背影,厉果叫道:“等等——”
白景松缓慢地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
“白局长——借一步说话。”
“什么?”
厉果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白景松脸色再次骤变。“无稽之谈!”白景松涨红了脸。
“我想,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此刻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了,姚静曼及时来到现场,她手里正拿着一份报告,“因为,二十年前你不叫白景松,叫白涛!”
姚静曼这句话,和张晟的“变节”一起,就像两枚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白涛?白涛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后,又齐齐将目光聚集在白景松的身上。
白景松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面色铁青。他盯着姚静曼,那芒刺般的眼光,让她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噬咬般的难受。
“准备待命,一分钟后展开进攻!”白景松态度强硬地说。面对突如其来的压力,他准备放手一搏,看来他将屋内的人置于死地的决心可谓坚定不已。
“白局长——”
“难道我的命令有谁敢不执行吗?”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转身了,又一个转身了……他们准备行动,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违抗上级的命令。子弹上膛,狙击手准备,攻门的武器安置好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病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又开了。
张晟,如同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一样,从容地再次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别开枪,别开枪!”厉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身体挡在张晟和狙击手之间。张晟身后的门“啪”的一声紧闭起来。厉果快步走上前,搭住张晟的肩,咬着牙低声说道:“你要是再敢做这种没心没肺的事儿,我就亲手毙了你!”
“哟,生气了?大侦探。”张晟笑嘻嘻的。
“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狙击手完全可以一枪毙了你?”
“不会的。”张晟依旧笑嘻嘻的,举起手上的手机,“别别别,别开枪!这只是部手机——白局长吧?”他转头看向白景松问道。
“我?”
“是的。”张晟缓步走向一脸困惑的白景松,“还通着呢。”
白景松狐疑地拿过电话。“喂——”然后身子猛地一晃。
有人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老……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