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婆家, 厅堂。
丁婆婆坐在八仙桌前，对面坐着顾澜。
箐箐则被抱坐在丁婆婆膝盖上, 软乎乎的小身子还在一抽一抖地, 好不可怜。
“乖宝乖, 乖宝不哭, 我们乖宝最乖了……”
丁婆婆面容慈祥地抱着箐箐, 遍布皱纹的苍老手掌一下下温柔地拍哄在箐箐的小背脊上, 给她顺气。
哄了好一会儿, 箐箐总算停下抽噎, 可一双眼睛也变得红彤彤地跟兔子一样, 小肉手还困倦地揉了揉眼。
她哭累了，想睡觉。
“二少爷您稍等一下。”
歉意地对着顾澜一笑, 丁婆婆抱着箐箐进了里屋, 也没将她直接放在床上，只单手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刚洗好的被子出来, 将箐箐仔细包裹好，又带着孩子回厅堂里坐着。
这种时候，小孩子需要的不是舒适的睡姿, 而是安全的环境。
“丁姨不问我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顾澜似乎很少在外人面前称呼箐箐为姐姐，说完自己还有点发愣。
“问什么呀。”丁婆婆垂头温柔地凝视着箐箐犹带泪痕的睡颜，嗓音轻柔：“左不过又受委屈了, 问多了，大小姐不开心，老婆子我这心不也得跟着疼？”
她不仅是顾家的保姆, 还算是箐箐的乳母。
夫人生完孩子后为了尽快恢复身材不肯母乳喂养，箐箐喝牛奶营养又不够，那时候小小一只瘦得跟猴子似的，天天哭得让人心疼。
也是正巧，丁婆婆当年恰好生了小儿子。
孩子刚满月就迫于生计不得不出来给人当保姆，看大小姐哭得可怜，忍不住就偷偷给一起喂了。
这事后来被夫人知道了，丁婆婆还以为她会不高兴，没想到夫人只是给她多加了份工资，就继续默认大小姐喝她的母乳。
可以说，箐箐是丁婆婆一手带大的。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完全将这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照顾她饮食起居，教她读书懂事，教她做人的道理，几乎堪比亲生父母。
要不是后来夫人不喜欢大小姐太亲近她，把她辞退，也许后来大小姐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至少能让她知道，她身边还有人在心疼她。
似乎被丁婆婆的话引出了不少回忆，顾澜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对不起。”
他感觉自己应该道歉的，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姐姐。
在这个一心疼宠他们姐弟俩的长辈面前，顾澜感到了久违的手足无措，还有浓烈的愧疚。
“二少爷不用道歉，要道歉也该是大小姐跟您道歉，她之前对你的态度……老婆子我也不是没看在眼里。”
箐箐对她弟弟不太好，这是所有顾家佣人们都知道的事实。
“她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
顾澜脸色微微有点僵，可心底也不是不能理解姐姐的心情。
原本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那对父母再怎么不着调，或多或少还是会给她点关注。
毕竟顾箐箐当初是家里的独一无二。
可后来却多了他这么个来分走父母本就不多的关爱的弟弟，这事换谁谁都得炸。
虽然那点微弱的关爱顾澜并不稀罕。
但他可以很理智地说，如果母亲不是现在才怀孕，但凡早个十几二十年，他做的可能会比顾箐箐更极端，而不是仅仅看人不顺眼而已。
“谁跟您说的大小姐不喜欢您？”
意外地，听到顾澜这番话的丁婆婆有些讶异。
“难道不是？”顾澜挑眉。
“当然不是，老婆子自己带大的大小姐，怎么会不了解她？您的到来虽然对于大小姐而言是个意外，但她从未讨厌过您。”
丁婆婆还记得，大小姐幼时曾经央求过夫人，不让她生二胎，那时候夫人独自掌管着偌大一个顾氏集团，自然也没心力去生孩子，所以也就应承了大小姐的愿望。
不料大小姐刚刚小学毕业，便被通知即将要多个弟弟。
当时丁婆婆还记得很清楚，大小姐虽有过些许失望，但她私底下也与她说过期待弟弟的到来。
“大小姐的失望只是针对夫人的不守信用，而非针对二少爷您，您还没出生前，大小姐还畅想过以后要怎么当个好姐姐，把夫人他们没给你的爱都给补上。”
“……”顾澜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他知道丁姨人品正直，从不说谎，也正因此，他才更加感觉荒谬。
怎么可能呢？
“顾箐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她不是最讨厌我，恨不得我从来没出生过？”
可能是受到的冲击太大，顾澜不知不觉将一直压抑许久的心理话尽数道出。
“没有讨厌。”
稚气的小奶音突然响起，吸引了在场两个大人的注意力。
原来是箐箐睡醒了。
她被包在被子里，此时正奋力地伸着小手，努力想去够顾澜的大手。
顾澜沉默地看着那只不断努力的小手，微微试探地，将自己的大手往前伸出，然后就被小手紧紧地握住两根手指。
“箐箐没有讨厌弟弟。”
生怕顾澜不相信，箐箐又着急地重复一遍：“箐箐最喜欢弟弟了，以后……以后箐箐长大了，要带弟弟去游乐园玩，给弟弟买糖糖吃，还要还要……”
箐箐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紧张之下，竟是全部都忘光光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澜的脸，呜咽一声，又想哭了。
“委屈什么？我又没说我怪过你，小哭包。”
长臂一捞，隔着桌子将箐箐抱过来，顾澜嘴上说着嫌弃，手上却毫不含糊地拿着自己价格昂贵的衬衫袖口给她擦眼泪。
三两下抹完，又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塞进箐箐手里，还坏心眼地不给她剥糖纸。
“糖糖！”果然小孩子就是好哄。
拿到糖的箐箐开心地低头剥糖，早忘了自己之前究竟在哭什么。
还好顾澜给的糖不是那种密封装的，只是简单地包了一层糖纸，箐箐自己慢吞吞地摆弄半天，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将糖块从糖纸手中拯救出来。
然后就被吃掉了。
“二少爷，其实有一件事，老婆子一直没有告诉过您。”
趁着箐箐沉溺于糖果的美味中不可自拔时，丁婆婆犹豫地对着顾澜道。
“丁姨有话直说。”
顾澜自认已经被颠覆了许多以前对姐姐的错误印象，现在再被颠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
“您知道为什么顾家现在已经不跟那些旁支亲戚们走动了吗？”
“因为表姐们以前欺负过我。”
一提起这件事，顾澜还有些印象。
他当初年幼，在家又不受父母姐姐待见，所以很多外人就误以为他不受宠好欺负。
其中就有两位母亲家族那边的表姐。
那两位表姐被家里娇惯怀了，习惯性对人颐指气使，还得让周围人都捧着她们，让着她们。
顾澜从小到大脾气就没好过，一遇上她们，双方产生矛盾是必然的。
后来是怎么起争执的顾澜已经不记得，就记得年仅八岁的他被推进家中泳池里，还被诬陷是他自己贪玩掉进去的。
事后不仅发了场高烧，还被父母责骂。
至此，顾澜完全对那对父母失望，也不再奢求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一点爱。
不过后来顾家那些亲戚就莫名其妙不和他们家联系了。
当初顾澜没有去深思其中原因，只隐约知道应该和自己被表姐们欺负的事有关。
现在一听丁婆婆提起，才意识到，这其中恐怕还另有隐情。
丁婆婆没有立马回答，她看向顾澜怀里的箐箐，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爽朗又自豪。
“哈哈哈……您是不知道，当年的大小姐可虎了，知道您被欺负后，直接追去两位表小姐学校，硬生生将人家从教室拖到厕所，开着水龙头给人洗了个澡，说是既然她们脑子不清醒，她就帮她们清醒清醒。”
“……”顾澜。
一直知道他姐很凶残，没想到居然能凶残到这个地步。
“不仅这次，后来但凡有人敢说您一句半句坏话，都被大小姐私底下狠狠收拾一通，时间久了，那些人可不就得避着点走？”
毕竟欺负人很快乐，可还是狗命重要不是？
这次顾澜的表情真的复杂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他低头看看怀里的箐箐。
小家伙脸颊鼓鼓地，还在吃糖，双手无聊地抓着他两只大手把玩，对着十指一二三四五六地数，可中间总是能漏掉个七，结果最后怎么数都数不明白。
好傻……
他居然被个这么傻的人保护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其实更傻的人是他才对吧？
“二少爷……”
直到丁婆婆小心翼翼的嗓音响起，顾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湿润。
“弟弟哭了！”箐箐也注意到了，“还在笑？”
不解地歪歪小脑袋，箐箐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顾澜要一边哭一边笑。
不过这不影响她安慰人：“弟弟不要哭，哭了丑丑的。”
小手一下下地抹在顾澜脸上，企图将他的眼泪擦掉，只是却笨拙地越抹越多，最后箐箐都忍不住慌乱地扭头向丁婆婆求助。
“丁姨，弟弟哭了，你快哄哄他。”
这句话似曾相识，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每当顾澜哭闹，箐箐都会这么央求着丁婆婆帮忙哄人。
不过这一次，丁婆婆只是温柔地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大小姐，二少爷只是太开心了。”
“开心为什么要哭？”
这个问题明显不在小朋友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这个……箐箐长大后就会懂了。”
箐箐嘟嘴，张开双臂画个大圆比划给丁婆婆看：“箐箐已经是大孩子了，长得很大很大了。”
丁婆婆被箐箐可爱地忍不住轻笑起来：“那还的再长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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