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茶客某,贩茶江南,归宿阌乡旅店。其东厢先有居者,山东二布客也。彼此晚膳毕,闭门睡矣。客梦有怪物,披发,赤短须凹面,撞门入,手持铁索,取东厢二布客锁之。随锁茶客,三人共索如鱼贯然,缚门外柳树上,怪又撞入他店去。二布客铁链甚紧,不能动;茶客链稍松,苦挣得脱。惊醒,以为梦也。告店主,亦不甚怖。次日五更,店主大喊,东厢二客死矣。半里外饭店中,亦死一骡夫。
道士曰:“我有辟秽符在枕中。”命其徒取而张之,再坐坛作法。妻有惧色,亦坐几上,挥帚作法,彼此斗良久。其夫见三目神擒一白猴,大五尺许,投阶前,猴俯伏。道士取而掷之,屡掷屡小,缩如初生小猫。乃取入瓦坛中,封以符印,旋有黑气从坛中出。次日投江中,妇病遂愈。
其女久有婿家,遂择日嫁之,怪曰:“某家无缘,我不能往,在此徒挟一美,亦觉萧索,请从此辞。”因谓胡翁曰:“我在此闹汝久,甚愧无以为报。我有妹甚美,愿赠汝为妾,未知汝肯纳否?”胡请见,怪许之,命中堂垂帘观之,果望见绝色女子。胡不觉心动,急请婚期。怪曰:“我愿以汝为妹夫,而妹嫌汝老丑,心颇不肯。汝能将颐下须尽去之,则姻事成矣。”胡年五十余,肥而多髯,惑其言,一旦尽剃之,怪在空中大笑而去,妹竟不来。
余同年王白斋,少年美秀。初入学时,年才十七。偶游潮鸣寺,见影堂老僧像,不觉毛发淅沥,还家遂病。嗣后过寺不敢入。及探花及第时,梦老僧以线香五十四枝与之,曰:“我有三弟子:一梦麟,一钱维城,一汝也。汝将来司刑名时,当超度某案,再来归依原位。”白斋秘而不言。后果为大司寇,寿五十四而终,卒不知所超度者何案也。
杭州陈以夔,善五鬼搬运法,替人圆光,颇有神效。其友孙姓者宿其家,夜半,牀下走出一白发翁,跪而言曰:“乞致意陈先生,还我髑髅,使我全尸。”孙大骇,急起,以灯照牀下,则骷髅一具存焉,方知陈驱役鬼物,皆向败棺中取其天灵盖来施符用咒故也。孙初劝之,陈犹隐讳;取牀下骨示之,陈乃无言,即送还原处。未几,陈为群鬼所击,遍身青肿死。
杭州龚薇垣生员,原任甘泉令龚明水之从子也。病中梦游阴府,街巷店铺,与阳间无异,惟黄沙迷漫,不见日月。见店铺中有司柜者,故所识也,趋往问路。司柜者笑曰:“此间无路。汝至此,尚欲何往?”再问不答。薇垣不得已,彷徨道中。
有乘四轿呵殿而来者,近视之,己之岳翁某也,趋而问焉。翁惨然曰:“此非人间,汝何至此?”薇垣方知其身已死,因自述病中原委,并问其父母寿算。岳翁曰:“此事非我所司,汝叔父明水先生现在王府教书,汝可往问。但王府尊严,侍卫甚众,非重用门包不能通报。”薇垣问:“门包何物?”曰:“亦不过阳世通用之锡锞耳。凡阳世烧锡锞一锭,阴间准作三分用。或有破损湿烂者,仅准一二分用。”薇垣闻言,急走往王府,忘其身未带锡锞。
至一宫门,侍卫者如麻,见薇垣,果伸手索贿,而薇垣无以应也,但口称“家叔明水在此教书,烦为通报”。侍卫者怒,骂曰:“一老腐头巾在府,已甚可厌,怎禁得又添一小腐头巾来!”挥杖击之,一惊而醒,家人已环泣于旁。后数月,薇垣忽无故缢死。
杭州清泰门外有观音堂徐姓者,其妻为五通神所据,每朔望,至其家饮啖,有事必预为通知。妻故穷苦,佐其夫粪田。神怜之,代为担粪。以两空壳鸡卵为桶,盛粪石许,细竹管挑之,较多于木桶盛者。而所灌田尤肥。
常州武进县有吕姓者,妇为狐所凭。化作美男子,戴唐巾,为人言休咎,有验有不验。来问卜者,狐或外出,则命书一笺焚之,存其灰于坛中。狐来,口吐物,红色,如小镜然,大不过寸许,持向坛中照灰,便能朗诵所焚之语,丝毫无误。照毕,仍吞入腹中。或曰:此狐丹也。狐有批答,辄令妇口授之,虑其遗忘,则以手掐妇手指之中节,便能记忆。虽长篇韵语,俱能成诵,过此则依然不识字也。
有某秀才,为妇中表亲,欲与狐唱酬,嘱转致狐。狐曰:“有一对,秀才能属对,即与酬答可也:『红白桃花映纸窗,花无二色。』”妇以告,秀才不能对,惭而退。此狐至今犹存其家,钱竹初明府为予言。
杭州龙井初开时,商人叶姓者司其事。有倪某者,为叶择开工日期。后十年,叶身故,倪忽暴病,有群鬼附其身,语音不一,曰:“还我骨!还我骨!”声啾啾然,楚、越、吴、鲁音皆杂有也,最后有自称陈朝傅将军者曰:“我助萧摩诃南征北讨,葬此千年,汝何得与叶某擅伤我骨?”家人环求曰:“此官府所命,主人力不能抗,将军何不相谅耶?”将军曰:“此虽公事不可违,然汝与叶某理宜将掘骨暴棺事告知官府。官府不从,便与汝无罪。今汝等并不告官,而擅将我等数十人骨混行抛掷,以致男装女头,老接少脚,至今丛残缺散,鬼如何安?”家人请用佛法解禳,将军曰:“佛无能为,惟道家有全骨法,汝往求之。”
于是,叶家人访有礼斗人施柳南、万近蓬等,往而拜求,遂设坛于龙井。作法七日,见西湖神灯赫然,散满水上,或迭高为塔,或横排为雁字,或团聚如大车轮,或散作流萤万点。须臾,斗母下降,霞佩璎珞,严妆不可逼视。牵二囚来,即叶某与倪姓也,皆跪阶前。鬼数十争来笞击,斗母喝曰:“此亦汝等劫数,毋庸仇怨。我命九幽使者尽提残骨,为汝等补还可也。”少顷,髑髅数十具皆有白气萦绕,旋滚成团,其缺处皆圆满矣。将军长丈余,披金甲,率群鬼拜谢斗母。叶亦解锁,合掌膜拜而去,倪病遂愈。此事近蓬为余言。
两江总督于成龙未遇时,梦至一宫殿,上书“地藏王府”四字,殿上老僧跏趺闭目。于心念:“地藏王主人间生死事,家有老仆某,愿而勤,久病不起。”因长揖告诉,求为延寿。再三言,僧默然不应。于怒,直前手批其颊。老僧开眼笑,屈一指示之。醒而告人,皆云:“地藏王一指,当是延寿一纪。”已而仆病愈,果又生人间十二年。
杭州杨生兆南,业儒,兼通禅学。殁后一年,托梦于其妻曰:“人死必有所归。我故儒士,司魂者送我于文昌所,帝君出题试我,我不能作,帝君不收;司魂者再送我佛菩萨处,佛出经问我,我不能解,佛又不收。彷徨阴间,无歇足之地。不得已,将以某月日投生张某家。自念我一生好佛,汝须往告张家,勿以荤乳我,免再堕落。”张故兆南友也。临期视之,其家果生一男,盘膝而生。哭三年不止,张氏啖以荤,哭遽止,而儿遂犯惊痫之疾。此乾隆四十三年事。
次日,张往朱家买糕,出其纸,果朱店中招贴也,告以原委,店主人悄然曰:“君所见叟,姓莫名全章,故余戚也。渠改葬之事,何不托我而托君?想与君有缘。君命中不应死于五水鬼,故神灵命此叟为君驱除耶?”引张往鸟门山,视其墓棺,离水仅尺许,乃别择地改葬焉。
杭州杨二,素以拳棒为事。夏夜,坐后园假山上乘凉,见石罅中出一小头,先露其发,再露其面。杨大骇,持棍击之,头不见。次日宿楼中,闻楼下有着屐声往来历落,疑为贼,然心念偷儿无着屐之事。有顷,屐声缘梯而上,则一白衣人带甬长帽,手持四方灯笼,嘻嘻然向杨而笑。杨击以铁尺,白衣人坠于楼下,作怒声曰:“好打好打!待我唤伙计来,好好收拾你!”
次日,杨召其徒告之,诸无赖噪曰:“彼有伙计,我等亦有伙计,请护持老兄登楼打鬼。”于是治肴痛饮,各持器械登楼,鬼竟不至。鸡鸣时,诸无赖各倦卧。平明起,寻杨二不见。觅之,已死于楼下竹榻上。
闽商陈某,与诸客泛海,遇飓风,飘至一山脚下,见山崖平坦可步,相率樵采。初进,路甚仄,行一二里,即觉开旷。时天色将暮,闻海风萧飒,林鸟啾啁,不敢深入,乃归。
次日,风更甚,舟不行,舟中人悔昨未穷其境,约再往,拉陈与偕。迹前径行八九里,有一溪,水色澄绿,旁有土山,不甚高,穴中似有物喘息。众惧窜走,陈恃胆力,上在树隐身觇之。
食顷,其物出穴外,大倍水牛而形似象,顶生一角,晶莹犀利,盘踞石上长啸,声裂竹木。陈惊惧几坠,但见虎豹猿鹿各以其属至,俯伏其下,不止千计。其物择肥者践之,用舌舐其腹,吸其血,百兽皆股栗不敢动。食三四兽,复曳尾入穴。客乃下,寻旧径归,与众言所见,终未知山与兽何名也。
闽商杨某,世以洋贩为业,言其祖于康熙中偕客出洋,遇旋风吹入海汊。其水四面高,惟中港独低,又在海水之下。杨舟盘涡而下,人船惧无恙。
至港底,见山川草木,田畴蔬谷,一如人世,惟无庐舍。岸侧有船依泊,内有数十人,亦中州来者,见杨等,欢如骨肉。因言此水惟闰年月有一日独高与海水平,舟始可归,然只一食顷耳,稍迟则又不得上矣。其人先被飓风吹至时,亦曾有人居此港,后遇闰水得归。彼迟不及,留此六年,皆屡遇闰而失其时,故未得去。
杨同舟客有四十人,带有谷菜诸种,咸分土耕种。其地颇沃而收倍,且不须人灌溉,终日与前舟人款接往来,几忘身在世外也。惜无黄历考日时,每食讫,咸登舟待水满而已。
一日,杨与客闲步野外,望隔溪有人行近溪口,皆长丈余,无衣,身有毛,脚如鸡爪,胫如牛膝。见杨,啾唧作对语状,音不可晓。归与彼舟人言之,亦言来时曾于溪口见之,缘溪满不得渡。倘其来此,吾辈宁有孑遗耶?!
后六年八月,遇风水满,与前舟人同归。杨家有老仆曾随行者,今已八十余,尚在,能道其详。按台湾有鸡爪番,常栖宿树上,此岂其苗裔欤?
潘某,老于渔业,颇饶。一日,偕同辈撒网海滨,曳之,倍觉重于常,数人并力舁之。出网,中并无鱼,惟有六七小人趺坐,见人辄合掌作顶礼状,遍身毛如猕猴,髡其顶而无发,语言不可晓。开网纵之,皆于海面行数十步而没。土人云:“此号『海和尚』,得而腊之,可忍饥一年。”
逾年,有二丐应命,索重酬,众为醵金如其数。其人取唾涎厚涂其身,裸而诱之。蛇果至,则急趋道旁田内。蛇追及之,陷于泥中,不能动。然后二丐跃起,以长竿扎刀尽力斲之,断其首,乃死。村民家有被其害者,争分其肉。
有李姓者客中州,遇大水,登山避之。水势骤涨,其人更上山顶。时已暮,见矮草屋,乃山民耕在夜巡者所居,内悉藉以草,旁置一竹梆,其人宿焉。中夜,闻踏水声,视之,见一黑短胖和尚游水面将至。其人大呼,此怪稍却,少顷又前。其人窘急,取梆大击。山民都集,怪遂去,终夜不复至。次日水退,询山人,云:“山和尚也,斯人孤弱,便食人脑。”
杭州捕快某,偕其子缉贼,每过夜子不归。其父心疑,遣徒伺之。见其子在荒草中谈笑,少顷,走至攒屋内,解下衣,抱一朽棺作交媾状。其徒大呼,其子惊起,不得已,系裤带随其徒归,然精犹淋漓不止。抚其阳,冷如冰雪,直至小腹。其母问之,曰:“儿某夜乞火小屋,见美妇人挑我,与我有终身之计,以故成婚月余,且赠我白银五十两。”母骂曰:“鬼安得有银?”少年取怀中包掷几上,铿然有声,视之,纸灰也。访诸邻人,云:“攒屋中乃一新死孀妇。”
钱塘汤翰林其五,未遇时,应试贡院,僦屋而居,苦其狭小。见旁有大宅,封锁甚固,杳无人居。访之邻人,云:“此杭州太守柴公屋也,有恶鬼作祟,以故无人承买。”汤素有胆,曰:“借居可乎?”邻人笑其狂,亦无阻者。汤遂开锁启门入,见楼上有二桌四椅,楼西有竹箱。虽久无人居,而尘埃不积。汤心喜,即挈行李登楼,手一壶一棍,秉烛读书。至三鼓,阴风起于窗外,灯焰缩小,有披发女子赤身喷血而进。汤挥以棍,女惘然曰:“贵人在此,妾误矣。”仍从窗出。汤喜鬼已出,将解衣安寝。忽楼西厢内簌簌有声,视之,则此女从西厢出,手持裙袄艳色衣并梳篦等物,若将膏沐者。汤愈无恐,且饮且读书。有顷,女子梳妆毕,着艳衣。冉冉至前跪诉曰:“妾负奇冤,非公不能为我白者。妾姓朱,名笔花,杭州柴太守妾也。正妻妒而狡,知太守爱妾,不敢加害。值妾产子时,贿收生婆于落胎后将生桐油涂我产宫,溃烂而亡。妾儿名某,正妻取以为子,至今虽长成,并不知为妾之子。十年后,君为湖北主考,子当出公门下,公须以妾冤告之。妾尸犹埋此楼之东墙井边,有八角砖为记,可命其来此改葬生母。”并指竹箱曰:“此皆妾藏首饰奁具处也。妾亡时,太守哀痛之至,临去吩咐家人,勿持我箱还家,恐触目心伤故也。后有来窃取者,妾以阴风喝退之,今此中尚存三百金,可以奉赠。”汤为惨然,唯唯而已,后一如其言。楼上怪从此绝,而屋亦转售。
湖南房县,在万山之中。西北八百里,皆丛山怪岭,苗洞以千数,无人敢入。有采樵者误入洞内,迷路不能出,见数黑人浑身生毛,语兜离似鸟,以草结巢,栖于树巅。见樵人,喜,以藤缚其手足,挂于树梢。樵者自分死矣。
俄而,一老妪从他巢中来,白发高颡,略似人形,言语犹作楚声,谓樵者曰:“汝何误入此洞耶?我亦房县城中人。康熙某年年荒,乞食迷入此洞。诸黑苗初欲食我,后摸我下体,知为女,遂留居巢中为妻。”指二黑毛人曰:“此我儿也,尚听我说话,我当救汝。”樵人感谢。老人妪腾身上树,亲解其缚,袖中出栗枣数枚曰:“为汝疗饥。”随向二黑毛人耳语良久,语呶呶莫辨,手树枝一条,缚布巾于上曰:“有尔等同类欲害我乡邻者,以此示之,俾知我意。”
二毛人送樵人,行三日许,才得原路归。路上人皆曰:“此黑苗洞也,迷入者都被其啖,从无归者。”
芜湖江口巡司衙门弓兵赵信,年三十余,尚未娶妻。忽一日往野庙中,留连笑语,不肯归家。人问之,则曰:“吾赘于某氏矣。”极夸其妻之美、家之富。次日又往,嬉笑如常。人与同行,毫无所见,知为鬼所弄,乃嘱其父母苦禁之,闭门而通饮食焉。赵在房呼曰:“我来我来,勿扯我辫!”
家人在窗眼中密窥之,见其头上辫发直竖空中,似有人提之者,于是防范愈严。三日后,声响寂然。开户视之,竟以辫发自缢牀栏杆上。
泾县于道士能白日视鬼。常往城中赵氏家饮酒,密语主人曰:“君家西楼夹墙内有鬼蓬头走出,东窥西探,状如窃贼,必是冤谴有所擒捉,但未知应在府中何人?”主人曰:“何以验之?”道士曰:“我明日早来,看鬼藏何处,即便告君。君可唤家人一一走过,看鬼作何形状,便见分晓。”主人以为然。
次日,道士来曰:“鬼在西厅案桌脚下。”主人召集家丁往来桌前,鬼皆不理;其女六姑娘过,鬼向之大笑。道士曰:“此其是矣,然且勿通知令爱,虑其惊怖也。”主人问:“可禳解否?”曰:“此生前孽,无可禳也。”自后闻抛砖掷瓦之声,月余不绝。俄而,六姑娘以产亡,家果平静。
赵梦行黄沙中,茫茫然不见天日。过一小河,天渐开朗,有庙题曰“准提观音庵”。走入,见老僧趺坐,煮素面甚香,觉腹中饥,向僧乞食。僧喝曰:“汝何必在此乞食?可作速还家,家中有面等汝!”赵踉跄走出,遇乡邻吴某,拱手谢曰:“蒙君见惠,使我体暖。”赵不解所云,惊而醒,果闻素面如庵中之香。盖家人守尸,镇日不饭,故煮面充饥,赵即索食。家人曰:“老爷病月余,汤水不沾,何能吃面耶?”赵必欲取食,家人无如何,与一瓯,竟饮啖如常,而病亦愈。心中想吴某谢暖之说,乱梦无征,绝不向家人言及。后二年,赵眷属还芜,将昔年作殓之绵装箱带归。适吴某死,当盛夏,无处买绵,其家殓时来借丝绵,乃即与之。又三年,赵罢官归,偶与家人谈及前事,方知千里之外,两年之前,此绵应归吴用,生魂早来谢矣。
凡洞庭湖载货之船,卸货后,每年必有一整齐精洁之船,千夫拉曳不动。舟人皆知之,曰:“此洞庭君所留也。”便听其所之,不复装货。舵工水手,俱往别船生活。至夜,则神灯炫赫,出入波浪中;清晨,仍归原泊之处。年年船只轮换当差,从无专累一家者,亦从无撞折损伤者。
鄱阳湖登舟遇风,常有黑缆如龙扑舟而来,舟必损伤,号“缆将军”,年年致祭。雍正十年,大旱,湖水干处,有朽缆横卧沙上。农人斲而烧之,涎尽血出。从此,缆将军不复作祟,而舵工亦不复致祭矣。
全椒金棕亭进士,寓扬州马氏玲珑山馆。孙某,年十七,文学颇佳,相随读书,祖孙隔房而寝。夜间懵呼声,以为魇也,起视唤之,孙即醒悟。棕亭还卧己房。未几又魇,棕亭再往,其孙业已起坐牀上,对棕亭,以两手向上,曰:“请屈一指。”则一指弯。曰:“请屈五指。”则五指弯。自后或叉手,或拱手,作态万状。棕亭呵之,泣求还家见母,乃呼轿送归。
病者自取衣冠靴带着之,请祖父母上坐,拜别曰:“儿即登仙去矣。”举家惶惑,莫知所为。日午,神气稍定,私拉乃祖耳语曰:“无他,一小狐狸闹我耳。”语毕,瞀乱如初。自称:“吴二姑娘与我前世有缘,”或云:“妹子吴三姑娘也来了。姊妹二人要同嫁我。”随作淫秽语,令人难闻。拉棕亭向前,呵气一口,其冷如冰,从鼻管直到丹田,毛发皆噤。
镇江蒋春农中翰赠天师符一张,方欲张挂,而病者遽来抢夺,幸系绫本,爪掐不伤。棕亭张符向之,又被吹冷气一口,符飞窗外,绫竟碎裂。棕亭不得已,求祷城隍庙、关帝庙。数日,忽病者呼:“接驾接驾,伏魔大帝至矣。”
棕亭悚然,率家人齐跪。病者呼棕亭名骂曰:“金兆燕,汝身为进士,而脱帽露顶,不穿公服迎我,有是理乎!”棕亭叩头谢罪。少顷,复呼:“接驾,接驾,孔圣人至矣。”棕亭又叩头迎接。文、武二圣,相与共语,嚅嚅不可辨,皆在病者口中作山东、山西两处人口脗,如是者自午及申。举家长跪哀求,不敢起立,腿脚皆肿。病者厉声曰:“妖魔已斩,封尔孙为上真诸侯,吾当去也!”棕亭叩送毕,进病者粥。病者向空招手曰:“吃粥!吃粥!”狂言如故。棕亭大悟,文、武二圣,皆妖冒充。责病者曰:“我年逾六十,从未受人欺哄,今乃为汝揶揄耶!”病者缩首内向掩口而笑,作得意状,颠狂月余。
有林道士者来,言拜斗可以禳遣。棕亭于是设坛斋醮,终日诵经。如是七日,病者神气渐清,乃急为完姻,入赘岳家,妖果不至。此乾隆四十七年三月间事,棕亭先生亲为余言。
太守方公闻之,以为妖异,将毁其庙,民众哓哓,几激成变。太守不得已,诡言迎石狮入城,将别为立庙,众方应允。舁至演武场,锤碎石狮,投之河中,了无他异。太守方公名应元,湖南巴陵人。余按晋元康中,吴郡怀瑶家地下闻吠声,掘之,得二犬。长老云:“此名犀犬,得者其家富昌。”事载《异苑》。
乾隆二十六年,京师大旱。有健步张贵为某都统递公文至良乡,漏下出城,行至无人处,忽黑风卷起,吹灭其烛,因避雨邮亭。有女子持灯来,年可十七八,貌殊美,招至其家,饮以茶,为缚其马于柱,愿与同宿。健步喜出望外,绸缪达旦。鸡鸣时,女披衣起,留之不可,健步体疲,乃复酣寝。梦中觉露寒其鼻,草刺其口。天色微明,方知身卧荒冢间,大惊牵马,马缚在树上,所投文书,已误期限五十刻。官司行查至本都统,虑有捺搁情弊,都统命佐领严讯,健步具道所以。都统命访其坟,知为张姓女子,未嫁与人通奸,事发,羞忿自缢,往往魇祟路人。
或曰:“此旱魃也。猱形披发一足行者,为兽魃;缢死尸僵出迷人者,为鬼魃。获而焚之,足以致雨。”乃奏明启棺,果一女僵尸,貌如生,遍体生白毛。焚之,次日大雨。
有常州叶某者,兄弟二人,游巴陵道上,见群蛇如风而趋,若有所避。已而腥风愈甚,二人怖,避树上。少顷,见肉柜正方,如猬而无刺,身不甚大,从东方来。其弟挟矢射之,正中柜面,柜如不知,负矢而行。射者下树,将近此物之身,欲再射之。拔其矢,而身已仆矣,良久不起。乃兄下树视之,尸化为黑水。洞庭有老渔者曰:“我能擒蛇王。”众大骇,问之,曰:“作百余个面馒头,用长竿铁叉叉之送当其口。彼略吸,则去之而易新者,如是数十次。其初馒头霉烂如泥,已而黑,已而黄,已而微赪。伺馒头之色白如故,而后众人围而杀之,如豚犬耳,不能噬人。”众试之,果如其言。
杭州张纮秀才,夏月痢死,家贫无棺,从其叔乞助。叔居海宁,往返五日而纮苏,言至天帝所听谳,已入死案。既而曰:“诸生也。”遣一官押至学宫。请二先师出曰:“是人已有成案,然必得二师决之。”一师曰:“罪轻而情重,当死。”一师曰:“虽然,事尚可矜,渠非首谋,姑与减等,五年后改行则已。其父官岭南,有功德于民,姑押令见渠父。”命原押官押至岭南名宦祠见其父。父大呼曰:“非吾子也!”拒而不见。母夫人从室旁出泣曰:“父不汝子矣!汝当速归改过。但汝死久,恐尸坏,可归则归,否则仍返帝所,自有处分。万勿借他人尸也!”遣鬼仆同至家,觇家人肯认否。及至家,见尸尚横卧未坏,旁有一灯一饭,押者推纮仆尸上,尸遽动,妻子哭而惊视之,鬼仆呼曰:“认矣,可以报主母矣!”遂去。纮已活,人争问纮隐事,纮不言。后未五年,纮竟死。其从兄名纲者,毛西河友也,告西河曰:“大清兵下杭州,潞王北去,其宫眷留匿塘西孟氏家。吾弟为王某所诱,谋出首取赏,既而悔之,不列名。后同王某出首者五人,皆暴死。吾弟死而复苏,然狡性不改,与朱道士争一鹤,乃私窜道士名于海寇案中,竟致之死。负先师之训,违慈母之教,宜其终不永年也。”问:“学宫先师姓名,纮曾言何人?”曰:“其一颜渊,其一子服景伯。”
通州兴仁镇钱氏女,年及笄,适农民顾氏为妇。病卒,忽苏,呼曰:“此何地?我缘何到此?我乃常熟蒋抚台小姐,小字金娥。”细述蒋府中事,啼哭不止,拒其夫曰:“尔何人,敢近我?须遣人送我回常熟。”取镜自照,大恸曰:“此人非我,我非此人!”掷镜不复再照。钱遣人密访蒋府,果有小姐名金娥,病卒年月相符,遂买舟送至常熟。蒋府不信,遣家人至舟中看视。妇乍见,能呼某某名姓。一时观者如堵。蒋府恐事涉怪诞,赠路费促令回通。妇素不识字,病后忽识字,能吟咏,举止娴雅,非复向时村妇样矣。
有何义门先生之侄号权之者,向曾聘蒋府女,未娶女卒。因事来通,妇往见何,称为姑父。与谈旧事,一切皆能记忆,遂呼何为义父。何劝妇仍与原夫为婚,妇不肯,欲为尼,不果。此事在乾隆三十二年。
刑部狱卒杨七者,与山东偷参囚某相善。囚因事发,临刑,以人参赂杨,又与三十金,嘱其缝头棺殓。杨竟负约,又记人血蘸馒头可医瘵疾,遂如法取血,归奉其戚某。甫抵家,忽以两手自扼其喉大叫:“还我血!还我银!”其父母妻子烧纸钱延僧护救之,卒喉断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