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哈利讲述完他和瑞秋那天在河边的谈话时,我突然发现不管在以后我继续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我不知道的事,都无所谓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我也知道她是如何爱我的这就够了。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她,想着她当时是如此不安地向我隐瞒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在哈利的脑中,他觉得思念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就像重新陷入了爱河里一样。我发现他只是说他自己而不是在说我,而且他也是在思念他的妻子而不是瑞秋。接下来他要告诉我的内容让我觉得他会读心术,“虽然我们想念着不一样的她,但是心情却是那么的相似。”
“其实我的意思是,亚历克斯,”他把我的沉默看作是我没有理解到他说的:“如果你要问我我们可以以何种方式去爱一个人,我只能说我回答不上来。”
接着他也沉默了,我以为他说完了,但是他坚持要继续讲,好像我问了他一个他必须要回答的问题一样,无论如何他都要回答。
“我想我必须要说,爱就存在于我们静静的生活中,她和我都是。也可能,是一个需要被理解的问题。”
他看向别处,慢慢地说着,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然后我发现他是在自问自答,我花了好久的时间去思考答案。无论我想不想,他都要向我倾诉他对于爱的理解。
“我们一起坐火车去伦敦的时候,她总是让我先上车,这是我的习惯。”
他叹了口气说:“她要等我坐好了她才会上车。通常我坐的位置都是面朝我们去的方向,所以你知道,不管车厢有多忙,不管找到我的位置要花多长时间,也不管需要麻烦多少人,她都愿意等。她会在站台周旋几次,当她在外面沿着火车的走向走的时候我在火车里头做着同样的动作。等到她看见我找到座位之后,她就会找离我最近的地方坐下。即便我们没有挨着坐也没关系。她更关心的是我在启程的时候有没有不舒服。有一次我问她这样做是不是很费事,她说一点都不会。其实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
他边笑着边说:“有一天,我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她。那时我刚找我的位置,尽管我对面还有两个位子是空的,我可以坐得很舒服,但是我还是请别人把他们的包都移开。我从车窗向她挥手,示意她可以上车了。但那时她还站在站台上,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看到我。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动,所以我想她可能是在跟谁说话,但是我看不到对方是谁。结果我发现她是在对她自己说话。接着当她抬起眉毛,双手放到嘴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时候,我意识到她是在生气。亚历克斯,你明白么,因为挫败而生气。”
他又停了下来,好像在等待我的回应一样,但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想,”最后他还是接着说:“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吧。所以她要这样向我撒谎,假装一点也不介意我的这点滑稽的习惯。她一次也没有那样说过。现在当我坐火车去伦敦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愿意为我做这些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假装他们不介意我大大小小的胡言乱语了。”
接着我们两人都静静地坐着,看着炉火。我以为哈利会让我告诉他点我和瑞秋相互深爱的细节,但是他没有。我也不确定如果他真的要求了我会不会讲。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会告诉他一些的,比如早晨我醒来的时候,会发现她在看着我。她微笑着,我从她眼里看见安慰的神情,她会说:“你刚刚去哪儿了,亚历克斯?你在梦里都去了哪儿?”
我便把她抱到我的怀里,再次闭上我的眼睛。她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然后她自己又会在我的怀里重新入睡。有时睡太久了我不得不叫醒她。这时,好像就是我让我们赖床一样,她说:“起来吧,我们找点儿事做。现在就起来吧,不然时间就都溜走了。”
说完她便会起床。
有时候她也会改变主意,我们继续在床上待着,然后我们就会睡眼惺忪地做爱。之后我会把早餐拿到床上,打开遮光板,卧室墙上的和玻璃外面的,所以里外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坐着吃早餐,然后商量着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然后,我们把早餐吃剩下的东西放在地板上,又躺床上继续聊着,聊得更多更久。我们把羽绒被拉到下巴下面,躺着靠在枕头上,蜷缩着靠在一起。
“我们就像偷渡者挤到一起取暖一样。”
八月末的一个周六她这样说着,她把头放在我的臂弯里,身体贴着我。天气很冷,一阵风吹来把东西都吹得飘了起来,然后又落到地上。除了我们,房间里的东西都在动。
在那样的早晨,我们聊了很多,也聊着我们各自心底的愿望。我们没聊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相互分享着无数个转瞬即逝的想法。过去她不怎么说话,但也不是在沉思的样子。她只关心哈利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连她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比不上这些。有一次问她和艾薇在一起的长大的日子怎么样,为什么她俩的关系这么紧张的时候,她只说:“我们活得够久了吗?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足够了吗?”
那天早上她没解释这个句子是什么意思,也没说是不是她从哪儿借鉴的。说完这话她就转过身去躺在她自己那半边。最后我也转过身躺着,我说我很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
她转回来冲着我微笑着,她这笑容我还是没有读懂,但是这个笑容让我闭了嘴,不再问更多的问题。
我是从我母亲那儿学到如何解读微笑的。从学校放假回家的第一天,她让我坐下,然后她告诉我她把她所有类型的微笑都取了名字,就像人们给海上或者沙漠上刮过的风取名字一样。她把这些名字一个个地都教给我了,一边讲一边演示各种微笑给我看,直到我明白每一个的意思。她要让我看到她的微笑就知道她的感觉。她说她之所以要教我这些,是为了我放假回家的时候能更明白她一些。她说就像读一本书一样,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间隙就会少很多。她说如果我尽力去记这些的话,尽管我们之间还是有隔阂,但是我们也能像河上的船和水波一样那样相互磨合。多年以后,她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我还是记得如何分辨她的这些笑容。所以最后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也没关系了:我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她冲着我微笑。我知道她想要对我说什么,于是我告诉她我也是。
我也学会了如何解读瑞秋的笑容。她最喜欢的,最不喜欢的我都知道。我最高兴看到的一种笑容就是想要我“停止”时她的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但是也不是很常见,即使我那样做,她也只是偶尔那么笑一下。那种笑容里面有随着时间流逝沉淀下来的甜蜜,我一看到这种笑容就知道她是相信我的,相信我说的我爱她。
“不顾一切?”
她会皱着眉头说:“真的不顾一切吗?”
“不顾什么?”
我重复着,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不顾一切?”
我笑着,这时她就会露出那种笑容然后上前来吻我,然后说:“没关系,亚历克斯。没什么。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真的爱我。”
我以为不谈过去是我和瑞秋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她经常会时不时地问起我的过去,尽管我觉得如果我们能一起回忆过去我会更幸福。有个周末的早上,当我们在床上躺着消磨时光的时候,我曾经尝试着想告诉她关于罗比的事儿,但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出来。我们吃了些水果,又喝了些咖啡,接着我们又躺了下来。她伸手来抓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然后眯上了眼睛。我看着她的胸轻柔地起伏,我的手也跟着起伏。她动之前好一阵儿我俩什么都没有说。她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头抵着我的脖子,接着又抵着我的肩膀,如此来回反复。一会儿把我的手从她的身下抽出来,一会儿又把我的手像之前一样放在她胸前。
她说:“跟我说点什么吧。”
我问:“什么?”
接着她说:“随便什么,什么都可以。”
“比如呢?”
我又问。
“真的,亚历克斯,什么都可以。”
她说:“说点什么,给我讲个故事。给我讲点我不知道的,给我讲你之前没告诉过我的事情。”
这时,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发现我自己开始给她讲我和罗比的事情了。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以一种我从没有用过的方式,甚至之前我在学校大家关着灯交换故事的时候也没有讲得这么细致。
那天早上,我在床上一直讲着这个故事,瑞秋一个字也没有说。我认为她听得如此仔细是因为她不介意我告诉她这事儿,她不会因此而看扁我。所以我一直接着讲,把我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我讲完故事之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看见我的手在她的胸上有规律地起伏,这均匀的呼吸证明她已经睡着了。一开始我觉得我并不介意。事实上,我真的不介意,但是那天下午她出门之后,我独自站在厨房里泡茶,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她在我一开口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睡着了。上帝知道那时刻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因为我终于把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告诉了别人,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我的秘密还是只有我一人知晓。但是哈利问我的事情都跟这些无关,所以我还是一直沉默着,而他还是接着讲他的故事。他和瑞秋见过面后不久,安东尼打来电话说他收到瑞秋的信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当哈利问他到底是怎么样的计划时,他一开始很小心,不愿意透露,然后突然就说他要挂电话了。他叫哈利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他再次感谢了他的帮助,接着电话就断了。瑞秋也不愿意告诉哈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哈利对这个模糊不清的会面安排有点儿担心。他担心她会不会遵守她的承诺去见安东尼。其实他对于安东尼再次跟瑞秋联系这事儿也还是有点不舒服的。第一,他对于安东尼所说的他会“着眼于现实”还持有保留意见。第二,在这种情况下,按安东尼的一贯作风,他会用暴力的方式来释放情绪。
第三,他说,安东尼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还有他本来就是个不可靠的人。客观地说他们之前是失败过一次的,所以很有可能会再次失败。如果他在最后一刻决定不出席的话,他自己很可能就是会面失败的原因。这样一来就真的前功尽弃了,也让瑞秋持续地暴露在他的威胁之下,不知道他今后会做些什么事情来让瑞秋颜面扫地。
有一天早上他在惊恐中醒来,他想起瑞秋那天提到安东尼时的情绪的爆发,然后他想她是不是真的反应过度了。如果她的反应并没有过度的话,那他是不是应该开始重视她的那些话呢。为了减轻自己对整件事的顾虑,再加上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了,所以一天之后他给艾薇打了电话,之后他们见了面一起聊了这事儿。
他对我说,尽管会面还算不错,但是他还是觉得他自己失败了,他没有很好地传达自己的想法。他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艾薇表现得很激动,她说他就是个笨蛋,还说他一直太看重瑞秋了,他低估了她的能力。走到这一步了,她的领域里头已经没有谁能超过她了,他不知道她已经和伍斯特的一个律师结婚了吗,难道不是应该停止像个小狗一样跟在她身后了吗?艾薇说,安东尼只是想让瑞秋道个歉,就是道个歉而已。他早就不喜欢她了,再也不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了,他真的没有恶意。她说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的意思是,哈利,拜托,他是个搞IT的。”
她说:“比起他你能有多正常啊?”
他觉得有点愤愤不平,她说她也同意有的时候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难道哈利还不明白吗?哈利向艾薇解释说,他之所以会担心其实是因为艾薇说的这些都没有事实可以证明,全都是因为那天安东尼在他公寓里的表现,还有他眼中闪烁的那种特别的光芒。但是她放了哈利一马,所以哈利也没再提起。
接着他问,万一他们其中一人最后失去控制了,忘记了他们的决心了呢,他们之前的关系也不会比现在好。他建议说,他和艾薇都在场的话就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什么坏处。艾薇说哈利管得太多,但是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她一边看着她的日程一边说,她要抽些时间去阿什莫尔的募捐会上看看,到了周末的话她也要像其他人一样去募捐。周四的时候肯定有她可以参加的募捐活动,可以很好地为他打掩护,这样瑞秋就不会因为她在那儿而生气。但是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参与进去,但她会尽力。哈利感谢了她,并说他们周末应该保持密切的联系,还问她要了电话号码。
最后,他发现他可以把保留意见放在一边。另外,按照艾薇的观点来说,那些只是他自己对安东尼的评价,而且他也只是听过他的故事而已。而且,他能比瑞秋更加客观地来看待这件事情,也没有
像瑞秋那么深地被牵涉到其中。因此,他可以放心,大家就还是执行原来的计划。六月二十七日下午,瑞秋和我开车去牛津,与此同时,安东尼和艾薇也在进行着完全一样的旅行。而我,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人。
哈利说安东尼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四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他的房间整理考卷。电话声音很嘈杂,安东尼好像是用手机打的。
但是哈利听到一串“哔哔”声后电话就断了,他才发现电话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
过了一会儿安东尼又打来了,他立刻告诉哈利,他半夜必须要见瑞秋,就在湖边。
“她说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去不去随便我。所以我决定去。”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晚,为什么约在那儿?”
“她不想彼得森知道,这就是原因。那两人都很执着。她准备到那儿见我,我的意思是我无所谓。我认为,这一切就要发生了,是吧。这才是重要的。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他是不会知道的。她只需要离开他五分钟左右,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话了。”
“在湖边?”
哈利说,“你不能第二天在城里见她吗?这样的方式未免太不正式了吧……”
“那是你看到的瑞秋,哈利。总之,没事的。我还多喜欢这样的。就像以前的一样,是吧?”
“那艾薇呢?”
哈利问:“你们有没有把你们的计划告诉艾薇?”
“我还没说。我也不会告诉她。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你为什么不应该告诉她呢?”
“哈利,在这整件事中,她给我了无限的悲痛。她把她那点小诡计都告诉我了,她准备去博物馆参加什么募捐,这样她就可以看似巧合地去牛津。我是说,我知道她讨厌那些。她经常在抱怨那些事儿。真是个不怎么样的借口。她就是想到周围晃晃,想掌握事情的走向。她倒助了我一臂之力,真不错,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她也不能怎么样,我也不会相信她。我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觉得反正瑞秋也要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轻松了些。我是说,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我和她终于要见面了。”
“没事。”
哈利说:“没事,不用谢。我只希望事情能有个了结,真的。”
安东尼笑了,他说他相信无论以何种方式,事情都会解决的。在他挂电话之前,哈利说他希望第二天他们能聊一下,这样他就能知道事情解决了没有。他们约定第二天早上在他学校的办公室里一起喝咖啡。
哈利接着说他的故事,他提醒我他邀请了瑞秋和我去他的房间,让我们可以把行李放在那儿,如果没有带礼服的话还可以借他的。然后在去大学发奖学金之前和他一起喝了一杯红酒。我记得,哈利说那个夏夜我俩都没有穿外套,最后只有瑞秋带了包。她坚持要带着那个包去吃晚餐,直到她去湖边的时候还带着那个包,但是警察却一直没有找到。
哈利说,五点左右的时候,他正在把杯子都拿出来,并检查冰箱里的夏布利酒。
这时他决定要让艾薇知道这一切。他不明白为什么安东尼不愿意跟她交流,不愿意告诉她。他觉得这个时候他需要有她的支持。他打她的手机但老是会转接到语音信箱。他看了看钟,发现他还有时间走路去阿什莫尔,然后看能不能在她的公司找到她。他坐在椅子上,写了一张纸条,把安东尼告诉她的都写在了上面。如果她不在办公室的话,他就准备把纸条留给她的秘书。
他在纸条上了还多写了点内容,他说他希望艾薇在结束前能从募捐会离开,溜进学校,然后朝着湖边走,这样她就能监视着安东尼和瑞秋。他又写了附言,把去秘密花园的路线告诉了艾薇,还说哈顿肯定要去贵宾席用餐,所以他肯定不在他的保安室,他建议她在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悄悄溜进学校,然后去秘密花园。
“他吃晚饭的时候不会锁门,”哈利写道,“他吃完饭后总是要待到很晚喝点咖啡。”
所以她很容易就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在那儿监视他们。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学校。他告诉她说他决定吃过晚饭之后去拿大学奖学金,在那儿看事情的发展。所以,他看见瑞秋离席朝着湖边去的时候,他就给艾薇打了个电话。他走到阿什莫尔,但是他也没有找到她。所以他只有把纸条从她的门缝塞进去,他确定她去募捐会之前会到这儿来放她的东西。
六点过十分左右的时候,他在他的房间里等着我们的到来,他还是有点担心艾薇不能看到那张纸条,然后他又打了她的手机。这次她的手机开机了,但是却没有人接。这时他听见我们上楼的声音,我们到了之后试了试礼服大小,他给我们倒了夏布利酒,然后这个夜晚就开始了。他没有找到和瑞秋单独说话的机会,有我在场他不敢提起这个话题,因为他已经对她作出了承诺。吃晚饭的时候气氛有点奇怪,他一直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很兴奋,甚至有点紧张,哈利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看自己的手表,还看见她在桌子底下偷偷看手机。他还注意到她坚持吃饭的时候要带着她的包,她不愿意把包留在他的房间里。他只能认为这肯定和包里被他偶然发现的东西有关。我们到达的时候,他把包拿到偏房去,想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结果一本勃朗宁的书掉了出来。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这时,他准备吃过晚饭后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去老图书馆。我们相互道了别,他说他要回到他的房间去还有点事。我们刚一转过身,他便爬上了螺旋楼梯。他不太确定瑞秋会不会犹豫,看样子我们已经要走出大学了。
但是几分钟之后,他站在窗户边看见门卫沿着院子在往下走。他从口袋里拿出电话准备给艾薇打电话,才发现老图书馆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他知道现在还没必要,但是他要独自面对这个小问题还是让他有点烦恼的。所以他只能用他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方法:拿起在他面前桌子上的台灯,开开关关台灯几次。他觉得艾薇可能正抬头看着这图书馆的窗户。其实没有人能在那么远的地方看到他闪灯,但是为了自己能安心,他还是这样做了。当他看见有灯从秘密花园那边闪烁表示回应的时候,他非常吃惊,那闪烁的灯光看起来是从更高更远的地方来的。更让他吃惊的是,过了一阵他又看到了第二盏灯,这次更近了,他觉得这次肯定是在秘密花园里面了。接着他又有些迷惑,还有些害怕,直到他意识到第一盏灯肯定是他看花了眼,其实是他自己台灯的光在玻璃上的倒影,但是第二盏肯定是艾薇。
远处的灯停止闪烁之后,哈利看到门卫从凉亭边出现,在图书馆下面走着。他看见他站在院子的北入口边,四下环顾了一会儿,沿着入口走之前又抬头看了看钟,最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六号楼梯口处,开始了他的夜巡工作。现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哈利希望的样子发展,他松了一口气走回到螺旋楼梯,他想着很快所有的事情就都会过去,都会被解决的。
那时,我坐在黑暗的地方打盹儿等着瑞秋,他从我身边走过,然后走到了阳台,想要回到他的房间去拿他自己的东西,还想回房间在窗户那儿看着瑞秋从湖边回来。这时,他听见了她的尖叫声,他知道还是出事了,安东尼和瑞秋肯定打起来了。
他被吓得不能动弹,一步也不能移动,也无法思考。然后他看见我跑过,摔倒在楼梯上,他转过头看到一个身影从广场跑上来,跑过我之后便朝着学校大门跑去,他觉得那肯定是艾薇,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当哈利觉得他自己恢复过来了的时候,他沿着走廊跌跌撞撞地快走,他想走到门卫那去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然后告诉门卫湖边出了事。但是他走到那儿后却发现没人。然后他想起他看见门卫去巡逻了,那样的话他可能也听见了尖叫,所以他应该已经跑向湖边去看发生了什么。他确定我和门卫两个人是可以阻止他俩打架的,或者别的什么。他想起了哈顿告诉他,在舞会那晚安东尼攻击了茜茜的事,他很担心,他不知道瑞秋能不能像茜茜一样反抗。但是他也不觉得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他想着我很快就会找到瑞秋,我肯定会帮忙的。
这时,哈利告诉我,他发现他有好几种选择。他可以去湖边看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或者他可以回到他的房间,从窗户那儿看,再者他也可以回家等着。可是艾薇像那样逃跑了他有些生气,因为她肯定看见了些什么。会面出了问题他也很悔恨,他想着我到那儿的时候,瑞秋肯定要向我解释。最后,想到他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谁的忙,他决定还是先回家。他彻底被累坏了,他走向格洛斯特绿色车站去打车的时候,觉得自己连脚也要抬不起来了。他又给艾薇打了一次电话,但是还是只听到铃声一遍一遍地响,没有人接。
晚上他模模糊糊睡去的时候,对于整件事情他更希望自己能在早上就看出些端倪。他觉得很累,他把他的闹钟定得比平时晚了些,但是他也只睡了几个小时。他被一阵持续的敲门声惊醒,他的门铃也一直在响。他从他的床上摔了下来,随意地把睡袍裹在身上,蹒跚地走到卧室的窗户边。当他看到警车停在车道上的时候,他知道瑞秋肯定出事了。突然他觉得眼睛好痛,好像很强烈的光照着他的双眼一样。
他还觉得他的胃好像掉到地上去了,摔了个粉碎。当他慢慢地从卧室出来,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持清醒,他要想清楚待会儿在答话的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样,他就要自己对事情有个了解,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要一直坚持他的说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警官不告诉他瑞秋如何了,他们只是说她与一起案件有关,他继续追问的时候他们就不回答了。所以,他也决定就按照他最开始计划的那样回答他们的提问,他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只告诉他们些皮毛。其实除了他们要在湖边见面以外,他对整个会面的安排一无所知。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艾薇也在那儿,更不会告诉警察他们四个人之间的过去。厨房里的亮光让他不得不闭上了他的眼睛,他宁愿幻想是在跟我说话,也不愿意对着警察带来的录音机说话。他回答得很谨慎,他只是为了遵守和瑞秋之间的约定,不能告诉我一丁点儿关于她和安东尼过去的事情,他可不愿意造成什么误会。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就会说他没有理由认为瑞秋受到了什么严重的伤害,他想其实只是安东尼和瑞秋打架打得比较厉害罢了。
当哈利在描述他这一决定的时候,我真是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描述我的感觉。
我觉得我最强烈的一种感觉是厌恶感,当中有夹杂着愤怒、震惊、沮丧和悲伤。这些感觉几乎让我肉体焦灼,有几次我都感觉房子好像都在颤动。有那么一个时刻,在一切再次恢复平静之前,当哈利的语言开始扭曲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是在水下听他说话一样,他的声音开始伴随着轰隆声,扭曲盘旋在我的脑子里。之后他的讲述又变得正常了,我听到他说他要表明立场还是有点困难的,警察一直在问一些很直接的问题。令我觉得受打击的是,他不知道他讲的这些对我的影响多大,他全神贯注地继续着他的讲述,非常急切地想要讲述给我听,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听故事的人了。
他接着往下说,声音听起来既冷淡又很冷静。那个晚上,他坐在他的厨房里做着伪证,结束的时候他说因为他们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答案,所以问话完成的时候他觉得没什么不舒服的,他还给他们泡了茶,说他们肯定比他还要累。他们谢绝了他的茶水,当他看见有个警察在对他说的话做记录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他本不应该这样做的。
要给出最初的立场是很容易的,他说,那天早上之后他又被要求去参加访谈,而这次做起来就要困难些了。八点左右,几个警官到他家里来拜访他,请他去局里一趟,他们说不会耽搁他很久的时间,他们只是例行公事问几个问题。就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他们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说瑞秋被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