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那对中年夫妻再次登门造访,与此同时,隋懿给婆婆请的律师也到了。
姓孙的男人听着律师条理清晰地反驳他所谓的“第一继承权”,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为了房子咬牙忍气吞声,蹲在床边声泪俱下地回忆曾经与婆婆一起过的苦日子。
婆婆今天状态不错,不动声色地听了十多分钟,听完后平静地让宁澜把人送出去。
那男人见婆婆不为所动,终于失去耐心,开启胡搅蛮缠模式,看着斯斯文文一个人,为了给自己拉分,往宁澜身上泼脏水,撕破脸皮怒骂道:“你就是惦记那套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最后又是被隋懿硬撵出去的。
那男人在门口后知后觉地认出他是隋家公子,立时收起嚣张的态度,满脸堆笑地给他递名片,说以后可以谈谈业务合作。
隋懿没接,道:“公司的事不归我管。”
男人觍着脸锲而不舍:“可以转交给令尊,就说……”
隋懿冷笑:“我爸很忙,怕是没时间看您的名片。”
姓孙的夫妻俩黑着脸走了。
婆婆今天的表现平静到有些反常,宁澜放心不下,没回泉西看店,在婆婆跟前一直守到她睡着。
晚上,宁澜坐在窗边发呆,隋懿切了个芒果递给他,他拿在手上看了半晌,突然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为了房子?”
隋懿心脏重重一跳。这些天来,宁澜从未主动提起往事,继而营造出一种过去的事都是过眼云烟、黄粱一梦的错觉。如今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毫无预兆地被提起,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隋懿措手不及,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没有,我怎么会……”
隋懿急于辩解,却也没错过宁澜嘴角一闪而过的讥笑。
他说:“我在你眼里,不就是这种人吗?”
隋懿终于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从前是宁澜说什么他都不信,现在情况相反,他才知道不被信任的感觉有多糟糕。
这是长此以往积累起来的根深蒂固,不是说无数遍“对不起”或者“我爱你”就能够轻松地化解的。
隋懿很是颓丧了一阵子,仿佛宁澜装作不认识他的那种束手无策感又卷土重来。
这回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这道题只能在今后的时光中慢慢解开。就算它无解,也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转眼九月即将过去,天气转凉,阴雨连绵,宁澜脚上的旧伤遇寒发炎,经常疼得晚上睡不好觉。
跟他共处一室的隋懿察觉到他的不适,给他开了些副作用小的止疼药,药贴继续敷着,症状能稍微缓解。
关节炎最是不能受风,隋懿还给宁澜买了厚棉袜,他不知是嫌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是不肯穿。
这天,宁澜日间看店送货精神疲累,晚上吃完饭陪婆婆看电视,看着看着就趴在沙发上打起瞌睡。隋懿拿着新买的卡通五指袜,蹲**往宁澜光裸的脚上套,末了用手掌把他的脚踝捂热,惹得宁澜在睡梦中舒服地喟叹。
做完这些,隋懿打算把人抱进里屋休息,婆婆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你和宁宁吵架啦?”
“没有。”隋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历史遗留问题。”
婆婆虎着脸瞪他:“那就是你的问题咯。”
隋懿点头承认:“是。”
“我家宁宁多好的孩子,你小子究竟做了些什么,让他伤心成那个样子?”
隋懿忆起往事,眼中尽是痛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婆婆也不逼他,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缘分,三年前,他在我店里买过吃的,当时就觉得他面善,是个好孩子,我给他少算了几块钱,他回头发现了,非要帮我搬货,搬了一下午也不嫌累。那会儿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有天早上开门瞧见门口蹲着个人,走近一看,宁宁冻得小脸儿发白,嘴唇都紫了。”
隋懿听到这里,心都揪作一团,他知道宁澜离开后不能用身份证,可能会过得很艰难,从婆婆口中听到这些细节,眼前浮现出具体的场景,才真真是心疼得快要喘不上气。
“后来,我就收留了他。起初周围人都说我傻,被坑了一次还不够,又捡个这么大的孩子回来,说别人家的孩子养不熟。我想,就再赌这一次吧,赌我老太婆还没瞎,还会看人。”婆婆说着偏头瞧了一眼在沙发上熟睡的宁澜,“瞧吧,老天还是待我不薄,在我快死的时候送了这么个好孩子到我跟前,哪怕明天就睁不开眼睛,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隋懿听到“死”字有点慌:“婆婆别瞎说,您要长命百岁的。”
婆婆笑着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能没数吗?你们呀,就别费心思哄我了。”
隋懿不知该如何安慰,见婆婆看得通透,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
“就算宁宁不讲,我也知道他之前过得苦,受过苦的人啊,眼睛里都刻着沧桑,我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婆婆说累了,轻咳两声,隋懿拿了保温杯喂她喝水,她润了润嗓子,抬头望着隋懿道:“过去的事就别再惦记了,我猜宁宁也在努力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努力往前看。答应婆婆,以后对他好一点,不要再让他伤心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很容易知足的。”
隋懿喉咙哽咽,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好。”
时光匆匆,夏去秋来。
隋懿去参加电视剧发布会的这天,宁澜掺着婆婆在楼下散步,有一片半黄的枫叶飘落在他头上。
婆婆眯着眼睛帮把他叶子拍掉,摸了摸他发凉的手,道:“走吧,咱们回去看小隋演电视。”
隋懿先前教会了婆婆看网络电视,宁澜帮她找到发布会的直播,婆婆看得高兴,时不时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俊”,“个子真高”,“全场没一个有他好看”之类,宁澜在边上拿着账本按计算机,忍不住也抬头瞅两眼,哼哼唧唧地表示吃醋。
看完发布会,婆婆就开始看《覆江山》,也是隋懿推荐给她的,还把宁澜CUT版给她弄到电视机上,方便她随时点开看。婆婆是高兴了,宁澜却臊得不行,说:“这都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拿出来干嘛?”
他不知道,分开的这三年里,隋懿就是抱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撑下来的。
发布会在首都本地进行,婆婆估摸着隋懿快回来了,让宁澜给他买份炸鸡当作犒劳,宁澜摇头说不给他买,婆婆说他抠门,一老一小无聊地斗了会儿嘴,直到隋懿打来电话。
宁澜接起电话时还笑嘻嘻的,没过几秒,脸色就变了。
挂断后,他坐在那里愣了半晌,婆婆喊他好几声才回神。
宁澜的嗓子像被石头堵住,惨白着一张脸,磕巴半天才把话说清楚:”我……我妈……我妈她……死了。”
当天下午,隋懿安顿好婆婆,就带着宁澜坐上了回老家的飞机。
宁澜有四年没离开首都,对飞机场都有些陌生,飞机滑行起步时,他猛地哆嗦了下,隋懿握住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安慰他道:“别怕,我们马上就到了。”
隋懿是在发布会结束后被助理米洁告知刚才有人打来电话,说G市某个地下赌场着火,一个叫赵瑾珊的人被困在里面没来得及逃出,系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下飞机后两人先赶往事故现场,那是一处城市外围的普通民房,为了掩人耳目,地下赌场从民房里进,外观上完全看不出里头别有洞天。
在场民警告诉他们,这个赌场刚开张不久,据了解是两个人合开的,一个叫赵瑾珊,一个叫谢天豪,起火原因是随手乱扔烟头引燃窗帘、桌子等可燃物。由于是非法运营,缺乏基本的消防设施,加上没有消防通道,起火后几十人被堵在下面出不来,死伤惨重。
直到去医院停尸房见到尸体,宁澜的状态都很平静。他只问了医生一个问题:“真的救不活了吗?”
医生摇头:“送来的时候体内一氧化碳浓度已经超过致死量,节哀顺变。”
医生还说,打了她手机上所有本地号码,要么打不通,要么没说两句就被挂掉,最后只好拨其他号码,看看有没有人来认尸。
宁澜拿到了赵瑾珊的手机,手机还有电,他的手指放在通话记录上很久,最终没有点下去。
翌日上午,隋懿陪宁澜回家收拾遗物。
赵瑾珊还住在那幢筒子楼,里头比隋懿三年前来的时候更加破旧,墙壁上有好几条裂缝,前几天刚下过雨,墙皮都被雨水浸泡得凹凸不平,像个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房。
宁澜看着屋里几乎没变的陈设,既讽刺又愤恨地想,年年都说要拆迁,年年都说要买新房,拿走那么多钱,去搞什么赌场?你这脑子只有被人坑的份。
赵瑾珊的遗物不多,奇怪的是,她的尸体上并没有戴金银首饰,她的房间里也找寻不到。
宁澜整理完衣物,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意外地发现屋里还算整洁,桌上没有灰尘,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他十分畏寒,经常中秋前后就要换厚被子,那时候赵瑾珊经常嫌他娇气难养,让他赶紧滚,不要拖累自己。
宁澜在门口站了会儿,慢吞吞走进去,拉开书桌抽屉,首先入眼的是一个木制小盒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原本是“澜澜的老婆本”,最后三个字被粗暴地划掉,改成了“澜澜的嫁妆”。
打开盒子,里面乱七八糟放着一堆金饰,最下面还有一本存折,上面的数额虽然不大,却已经足够在G市这座小城买一套像样的公寓。
宁澜终于还是打开了赵瑾珊的手机,通话记录上除了医生昨天拨的那些,由赵瑾珊本人拨出的电话署名都是“宝贝儿子”,一共拨了7遍,全部都无人接听。
宁澜闭上眼睛,抱着盒子和手机缓缓蹲下来。
号码早几年前就换了,不打119报警,打这个电话有什么用?
真是没脑子。
虽然没人来吊唁,宁澜还是给母亲设了灵堂,两天后风光大葬。
他猜不到赵瑾珊死前最后一刻想对他说什么,可他也不后悔这几年都没有联系她,当时的自己与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这世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有重来的机会,赵瑾珊不知道他伤痕累累,病骨支离,他也不知道赵瑾珊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爱。
归根结底,嘴硬逞强才是错误的根源。
回首都的候机室里,宁澜趁隋懿去洗手间,给他在旁边的金拱门买了炸鸡,隋懿回来后谨慎地说:“我这段时间不能吃荤。”
宁澜眨眨眼睛,片刻后弄明白他的意思,道:“我老家没有守孝的说法,你吃吧。”
隋懿受宠若惊,开吃前还不忘拍照留念,拍完刚登陆微博,就刷到不得了的新闻——AOW前成员宁澜在G市出现,疑为母亲料理后事。
文字内容说近日有G市市民在某殡仪馆目击到宁澜,据了解其母亲在前几日轰动的“G市某地下赌场着火案”中死亡,宁澜此次回乡应该是为母亲送葬。
下面还配有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照片上宁澜跪于灵堂的遗照前,表情木然。
评论里风向不一,绝大多数网友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宁澜身上,而是对宁澜旁边黑衣黑裤的男人好奇不已。很快就有人从身高体型上猜测是其前队友隋懿,更有大胆的路人艾特隋懿询问“是你吗”。
隋懿看到这个情况并不惊慌,他给米洁发了条短信:【之前准备的东西可以发了】
待到飞机抵达首都,隋懿再打开手机看,关于一些知情人士透露的宁澜母亲生前的劣迹,以及宁澜为养家放弃念大学、工作后挣的大部分钱全部打给家里等等,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继AOW单飞成员方羽点赞表示默认后,陆啸川和在国外念书的顾宸恺也纷纷点赞,坐实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紧接着,AOW前经纪人张梵转发,称宁澜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很高兴现在终于有人为他发声,还透露当年《覆江山》的拍摄机会是宁澜自己凭本事争取,并不是网上传的所谓踩着队友上位,当年公司发过申明澄清,然而无人相信。如今时过境迁,希望大家能理性看待这件事,还宁澜一个清白。
“宁澜洗白”成了十月娱乐圈里第一条重磅消息。然而他已经退圈三年多,偶有路过的年轻人还要问一句“宁澜是谁啊”,影响力连其他当红流量随便的一条花边新闻都不如,网友们只唏嘘了了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这则消息就被“某已婚男演员约炮”轻松压了下去,再无人提及。
隋懿很早就开始计划这件事,选择在这个时候爆出,虽然有些对不住宁澜去世的母亲,可若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宁澜没有做那些事,尤其是当年不明真相恣意讨伐他的粉丝,就只能抓住这个机会。
要让宁澜摆脱心理阴影,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安全、友好的社会环境。
于是,为了扩大这件事影响力,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态度,更为今后的公开做铺垫,隋懿除了点赞,还在这天晚上的黄金时间转发了问葬礼上的人是不是他的那条微博,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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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