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这是秦书第一次参加高层会议，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贺竞南会拿她杀鸡儆猴，结果他就只提了她两句，接下来全程是他在做检讨。
他说项目的负责人是他，学生也是带他出来，结果出了这事，责任在他。
还又提醒其他高管，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细节，往往那些你觉得不重要的细节最后却决定了成败。
散会后，贺竞南让她留下，其他人纷纷离开。
“贺老师，对不起。”
秦书主动站起来。
贺竞南示意她坐下，经过几个小时，他也冷静下来，问她：“跟我说说昨晚怎么回事？”
秦书：“没怎么回事，就是跟韩涔去酒吧玩了会儿，说多了。”
贺竞南看着她：“之前有看到蔚蓝她们没？”
秦书点头，“嗯。”
贺竞南纳闷：“你也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明知那里面有其他投行的人，你还敢跟韩涔讨论工作上的事？”
秦书：“不是讨论，说了两次AC，别的什么都没说。”
又道：“当时蔚蓝跟发邮件的那人坐在最里面，我才跟韩涔说了两句。”
她疏忽了蔚蓝那一行人里还有她不认识的，大概就是不认识的人正好在舞池那边。
巧合的是，蔚蓝跟发邮件那人又知道她是海纳的员工，她们几人一聊，大概AC要做什么就都清楚了。
她再次道歉：“是我连累你了。”
贺竞南：“没有连累不连累一说，你疏忽了，也是我的失职，现在也不是争谁对谁错的时候，项目停了是事实，给万禾带来影响也是事实。”
停了几秒，他对秦书说道：“你手上的项目全结束了，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公司，回去准备你的毕业和考试。”
秦书看着他，那句谢谢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万禾那边，我去解释。”
贺竞南：“于公，怎么也轮不到你，我跟曼迪过去。”
至于私下，他也管不着，那是她跟韩沛的事。
秦书还想要表示感谢，他这个早会把原本属于她的责任全部揽过去，其他高管也不好再多说她什么。
她刚一开口，被贺竞南打住，问她：“同事知道你项目结束后要回学校吗？”
秦书：“知道。”
原本是五月初就要回去，哪知道AC项目出了这个岔子，现在可以提前一周回校。
贺竞南也没其他要说的：“你回办公室收拾一下重要的东西，再给同事道个歉，不管你有多少理由，错了就是错了。”
秦书点头：“我知道。”
她也没想过要给自己开脱。
又给自己争取弥补过错的机会：“贺老师，要是万禾以后把AC的IPO交给我们海纳做，我想……”
贺竞南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可以，做招股说明书和路演你倒是比一般人都在行。”
其他的废话就没多说，挥挥手：“过去吧，我打个电话。”
秦书没回办公室，去了一个偏静的角落，一直盯着手机看，从早上收到邮件到现在，两个半小时过去，韩沛没有只言片语，电话也没有。
她现在比较混乱，一时看不透他什么意思。
秦书给卜一发了条信息：帮我订票，明早。
卜一在二月初就回校，他有门课没修完，还要准备考试：你明天要回来？
以为你谈个恋爱就乐不思蜀，连考试都忘了。
秦书：没，最近事情多，对了，你今天抽空到我那边把卫生搞一下。
卜一：嗯，知道，我一会儿把机票信息发给你。
又问她：那天我去接机？
秦书：你不接谁接？
卜一：我以为韩沛在纽约呢，不然你会提前一周回？
秦书不想多说，只道：他忙。
卜一正在图书馆，没再多聊。
秦书把手机揣兜里，双手抱臂，静静的看着窗外。
这么多年，除了眼睛动过手术，除了被贺竞南拒绝过，她一直在爷爷奶奶和家人的庇护下顺风顺水长大。
就连之前做项目，也是只顾安安心心做专业部分，剩下的所有都是表哥操心，在他们眼里，她能这么认真这么吃苦，就已经很让他们欣慰。
他们对她向来要求不高，也一次次把所有的困难和挫折都替她挡掉。
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栽跟头，一栽就那么大，差点都没爬起来。
站久了，脚都发麻，秦书走到楼梯口坐在台阶上，这边没人，安静的只有风吹玻璃的声音。
“诶呀，好歹找到你了。”
尹一乔拿着一杯咖啡一杯牛奶走过来，她说：“我是把公司能有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
怕她一时想不开，就来陪陪她。
秦书转头，尹一乔跟她的视线对上，大概是刚哭过，眼睛里还有一层水，衬得眸光更清澈，单纯美好的就像一个孩子。
就在这一瞬，尹一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韩沛这样成熟的男人会找这样孩子气的女孩，她眼里的纯粹跟美好，是很多成熟现实的女人早就失去了的。
尹一乔一直盯着她的眼看，秦书赶紧擦了擦，“是不是挺矫情的？”
尹一乔说：“也就你，换成别人把这个么大项目给弄丢了，早就崩溃的大哭了。”
“喏，他们家的咖啡好喝。”
尹一乔把咖啡递给秦书，自己留下牛奶，在秦书旁边坐下。
“谢谢。”
秦书淡淡一笑，实在高兴不起来。
尹一乔喝了几口牛奶，“别笑了，比哭都难看。”
秦书：“……”
尹一乔拿牛奶跟她的咖啡碰了碰：“别想太多，没意义。”
秦书：“谢谢。”
一些人生大道理，尹一乔没再多说，她觉得秦书那样的女孩什么都懂，就是暂时需要时间冷静一下自己。
就这样安静的陪秦书坐了好一会儿。
秦书缓的差不多了，看着她：“秋蓝有你这样的朋友，特别幸运。”
尹一乔：“嗯，有她我也很幸运。”
秦书抿嘴浅笑。
尹一乔问她：“有兴趣聊会天吗？”
秦书点头：“正好转移转移我注意力。”
尹一乔说她：“你从小到大大概顺风顺水惯了，都不知道失败是什么，其实也不是好事，跌倒一次保证你长记性。”
“这倒是。”
秦书喝了几口咖啡，真苦。
“你跟韩沛之间，谁让谁多？”
尹一乔问。
秦书想了想：“都是他让我，我们之间好像也没吵过架，有次我不想跟他跑步就撒谎说我要出差，结果被他逮个正着，他也没生气。”
尹一乔笑着：“你看有底气就是不一样，换我们遇到这么有钱这么帅的，哪还舍得放鸽子，恨不得天天跟他一起跑步。”
秦书：“我好像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尹一乔笑：“没办法，有钱又漂亮的女人都会不自觉的就任性，所以很多人男人都不愿找门当户对的女人，难伺候。”
秦书也笑了，“好像是这么个理。”
问她：“你的辞职信贺总批了吗？”
尹一乔，“批了，我下月初就离职，要是有空找我去玩。”
秦书：“有空肯定会去骚扰你。”
尹一乔看了眼时间，马上还要回去开部门会议，跟秦书说：“反省有必要，也不能别一味的否定自己，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好，你可能还不知道，从你进公司第一天我就想要你到我团队，就是贺总不给，说赵曼迪那边就够你忙活的了。”
秦书受宠若惊，笑着问：“现在是不是挺庆幸没要我？
不然分分钟把你手里的项目给搞砸。”
尹一乔笑了几声，言归正传：“现在我还是喜欢你，你从来都不会因为家世好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生活里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公主脾气肯定免不了，不过工作上，就我看到的是，你特自律，不管刮风下雨，你雷打不动早早来办公室，基本也是每天走的最晚的那个，你把团队里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还从来不抱怨说累，专业部分也是无可挑剔，反正我是自叹不如。”
她说：“以后要是我自己单干了，我一定高薪聘你。”
秦书嘴角上扬，一句谢谢的分量太轻，她什么都没说，晃晃手里的咖啡杯跟尹一乔的牛奶杯碰了碰。
尹一乔起身，揉揉她的头：“我回去忙了，想通了就回办公室。”
尹一乔一走，这边又安静下来。
秦书寻思片刻，拿出手机给韩沛打电话，刚响两声韩沛就接听。
秦书开口第一句就是：“你都不打我电话找我算账。”
韩沛反问她：“打你电话做什么？
要是找，我也是找你们贺总，这是公事。”
他那边是夜里，他正在忙。
从AC那个事情出来到现在，他一刻都没闲下来，他想给她打电话，后来又没打，怕忍不住会责怪她怎么大晚上还要去酒吧。
“怪我吗？”
秦书问。
“怪你什么？”
“把你项目给砸了。”
稍有沉默，韩沛说话：“我说了项目砸了这是公对公，我找的是你们负责人，至于你们负责人怎么惩罚你，是你们海纳的规定，我不管。
等你受了惩罚要觉得委屈，你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
秦书问。
“安慰你。”
“我不用安慰，这事本来就是我错了，我不会觉得委屈。”
“那给你个拥抱。”
“嗯，这个我需要。”
又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说？”
顿了片刻，韩沛终于没忍住：“大晚上的跑去酒吧喝酒，还跟我撒谎说回家，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
她这么痛快的认错，韩沛反而不好再难为她，“不是你一句错了就行，这个等我回家再说。”
秦书岔开话题问他：“AC公司你打算怎么办？”
韩沛暂时没多想：“等回去跟贺竞南再议。”
秦书‘嗯’了声，隔了一瞬：“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韩沛笑了笑：“爱你。”
秦书迟疑一瞬：“me too。”
她又道：“除了这句呢，还有别的吗？”
韩沛知道她在等他表态，“这件事你有错，错在大意，给了竞争对手机会，你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是，对方偏偏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对付你们海纳，只是把你推到风尖浪口，让你没法跟同事和领导交代，你按照你自己开心的方式去回击就好。”
秦书闷闷道：“今天我被彻底教做人，在她们跟前我就是一个傻白甜，被人摆了一道还什么都说不出，不仅哑巴吃黄连，我还得谢谢她们的‘好心提醒’，因为她们职业素养高，没有暗地里把这消息透露给你的竞争对手，没有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说着，她顺顺气：“其实她们也不见得会真说给你竞争对手，她们也不傻，不会为了一时的痛快跟利益去得罪你，得罪我们家，这就是她们的聪明之处，知道透露了没好处就直接挑拨算了，现在不仅我要感激，我们海纳要感激，她们也赢得了你的好感，因为她们光明磊落，不屑于做那些不耻之事。”
越说她心里越窝囊，“现在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项目终止，她们捞个好名声，还又能彻底打击到我。”
顿了顿，秦书提醒：“那几个人里面有你同学蔚蓝，你知道吧？”
韩沛：“嗯。”
秋蓝早就打电话跟他说了。
知道她心里窝囊，又道：“我还知道，她们欺负我老婆了。”
就这一句话，秦书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等我回校忙完那个考试，我再回来请她们那几人喝咖啡。”
然后说起这次犯的错，问他：“韩沛，你有失误的时候没？
像犯这种很低级的错。”
韩沛点头：“有，也不少。”
他想了想：“我也在公共场合提过AC，当初在肯尼迪机场，我说过AC，只不过我运气比较好，没被有心人听到。”
宽慰她：“谁都不是圣人，难免会犯错，这事不止你，我也要引以为戒。”
秦书不知道韩沛说的这事是真的还是单纯想要安慰她，不管怎样，他都把自己放在一个最低的姿态同她说话。
看了眼手表，她出来太久了，还要回办公室面对同事。
她都能想象到同事的表情，她们都已经原谅她一次，接连着两个项目因她砸了，谁都没那么大方的说没关系了。
想到这些，秦书心情又再次沉重起来，对韩沛说：“你忙吧，我也忙了。”
挂电话前，她又想起：“对了，我明早回纽约。”
“什么？”
韩沛以为自己听岔，他明早去伦敦的航班，跟她也碰不到一块，对她说：“你别过来了，我明早飞伦敦，安排好工作，下周六就回。”
秦书：“我要回校。”
韩沛还记得她说过：“你不是五月初回去？”
秦书‘嗯’了声，“现在项目提前结束，我要回去准备考试，票已经订好了。”
韩沛跟她商量：“推迟几天吧，等我回去。”
他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接二连三的打击，一般人都会受不了。
等他回去疏导疏导她，也许会好点。
秦书还是坚持：“不了，票都订好了，原本我是打算在海纳分公司就实习一个月，接着回总部实习，正好回校准备考试，结果跟了项目，我就推迟了回校时间，这段时间我光忙着项目，考试的书还没看，五月底考试，我怕过不了，我得回校看书。”
韩沛也坚持自己的：“在家看一样，没人打扰你。”
秦书：“考试的书在纽约的公寓，再说，在家看书没有学校图书馆的那种氛围。”
电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都能听到彼此压抑又隐忍的心跳。
最后，韩沛让步，声音比之前要温和一些：“五月初万禾有股东会，我没法缺席，股东会十号结束，我赶不上给你过生日，你推迟几天，我给你过了生日你再走。”
秦书喉咙里轻轻滚动着，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大拇指的指甲无意识的抠着食指，抠的生疼她都没什么感觉。
艰难开口：“生日无所谓，我也不是每年都过生日，我爸妈经常忙的忘了给我过生日，没关系的，下次再补上。”
这话一出，彻底把两人的关系逼进了僵局。
韩沛没接话，觉得心口像有东西堵了一般，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使自己冷静。
大概僵持了一两分钟，谁都没主动说话。
“韩沛？”
这回是秦书打破沉默。
“你就是不想看到我？”
韩沛问的直接。
“不是，我想冷静一下。”
“琪琪，我说了，AC项目砸了没人怪你，一个项目而已，并购不是唯一出路，我可以排队等IPO。
还有BD项目，这不是你的错，我跟方慕和不存在谁让着谁，你别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韩沛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说话时还是不禁有些语气重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不是我，都别说了行不行？
我现在不想听任何心灵鸡汤，对我来说没一点用，什么用都没有！AC项目就是因为我才搞砸了，我辜负了你，对不起我哥的信任，还连累了团队所有人。
再加上BD……”
秦书揉揉心口，平复呼吸。
“我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猜了一夜，也许你用BD项目是换你想要的东西，而这东西可能还跟我有关，大概就是你送我的毕业礼物，对不对？”
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韩沛说是。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亲口说出时，震撼，感动，内疚，都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她的大脑和胸腔，久久都没说出话来。
“琪琪？”
“听着呢。”
秦书还在平复情绪，“你不管送什么，我都喜欢，这个最喜欢。
可是……”
她一下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现在纠结的心情。
“没事，你说。”
韩沛听出她的挣扎和矛盾。
秦书呼口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礼物我要怎么收的下去？
这是牺牲了方慕和公司的利益得来的，你知道方慕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跟你一样，是我愿意用全部财富去换的人。”
说着，她用力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方慕和拼命想要的BD，却被你拿下，又从他竞争对手那里给我换了礼物，你说我……”
韩沛始终沉默，秦书也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她接着道：“韩沛，我没怪你，你没错，因为你跟方慕和本来就是对手，不存在谁让着谁，可我不行啊，我没用，没法做到你那样的理智冷静，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了。”
短短几分钟里，韩沛经过几番挣扎做了决定：“行，这个礼物我自己留着，换个毕业礼物给你。”
又跟她说：“你想要冷静，可以，回校好好看书，毕业典礼时我去看你。”
秦书‘嗯’了声，心里还是难受：“对不起，总是让你迁就我。”
韩沛沉声道：“错的是我，我没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把我以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你了，没顾虑你的感受。”
他也不想再提这事：“你好好准备考试，考完后我们去旅游，回来你就到我这边上班，给你再重新换家分公司，AC和BD这事就此翻篇，以后也不许你再不高兴。”
秦书内心天人交战，可有些事不能再拖了，“我就不去你那边了，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管理公司，我还是到我哥这边上班。”
说完，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选择今天这个时机跟他摊牌并不好，可话赶话都赶在这里了，不说也不行。
韩沛一怔：“你要继续留在海纳？”
秦书解释：“不留在北京这边，也不跟贺竞南共事，我回纽约总部。”
“决定了？”
他又问一遍。
“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秦书觉得自己去了天堂，然后从天堂掉进地狱，好不容易又从地狱爬回人间。
最终，韩沛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忙吧。”
“诶，韩沛。”
秦书着急喊了他声。
“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也知道我出尔反尔太不像话，我不是因为你没让着方慕和BD项目，我不高兴才不去你那上班，我留在海纳只是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
静默了数秒，韩沛问她：“眼不想要了？”
他的声音平静又冷淡。
秦书尽可能的去忽略他不带感情的质问，保证：“我每次就只跟一个项目，一年最多跟两个，不会熬夜，也会多注意休息，你不在纽约出差时，不管你在哪，我都去看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两人也没什么其他好聊的了，却又不想挂电话。
秦书知道，BD项目和AC项目，始终是他们心里的一个疙瘩，嘴上说着没事，其实谁都没过去那个坎。
毕竟每个项目都不是几千万几个亿的小数额，不是说能过去就能过去。
而她工作的去留，直接成了导火索。
又沉默了大半分钟，就这样结束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