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笙跟妹妹陈蓉赶到德国人开的医院, 急急冲冲走到二楼,看到不少人围在病房外面,陈道笙兄妹过来, 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门旁有人为其推开病房门, 陈道笙迈步走进病房。
病床旁围着白家的亲眷,都回过头, 看见陈道笙,腾出地方, 白妤薇在病床前, 看见陈道笙和陈蓉,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道笙哥。”
陈道笙走到床前, 俯身叫, “白伯父。”
白老板已经奄奄一息,吃力地睁开眼睛,回光返照,伸出枯瘦苍白的手抓住陈道笙,微弱的声音,“道笙, 我把生意和女儿都托付给你,你帮我照顾妤薇。”
白老板一口气咽不下, 强撑着, 等陈道笙到来,交代完这句话,他才闭上眼睛,咽气了,
停止呼吸,陈道笙叫道;“白伯父。”
白妤薇哇地一声大哭,“父亲”扑上去,陈蓉拼命扯着她。众人都哭了。
陈道笙放下白老板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沉痛地站在床前,捂住眼睛。
陈道笙走后,林沉畹坐立不安,感觉要出事。
晚间八点钟,她在卧室里等陈道笙,就听楼下佣人喊;“少夫人,医院电话。”
陈道笙不回家,林沉畹睡不着觉,她匆匆忙忙跑下楼,电话是陈道笙打来的,语气低沉,听出来心情很沉重,“小畹,你别等我了,白老板故去了,我留在这里料理一下丧事。”
林沉畹不知该说什么,“哦”又加了一句,“你别太难过了。”
他撂下电话,白妤薇的哭声撕心裂肺地传来,还有白家的亲戚,整个医院走廊哭声一片。
给林沉畹挂完电话,沉重的心情稍缓,他借用医院医生办公室的电话,医院医生办公室屋里开着窗户,深夜冷风吹入,灌入敞开的衣裳里,皮肤冰凉,心却
有一丝暖意。他知道自己不回家,林沉畹一定等他不睡。
白老板的身后事由陈道笙料理。
白老板下葬时,琛州城不少商界的人都到场,陈蓉在白妤薇的父亲下葬后,学校已经开学,她跟方崇文已经拖延了两日,不能不回学校。
林沉畹吩咐周妈:“小姐晚上回北平,早点开饭。”
陈道笙这几日忙白老板的葬礼,总算白老板入土为安,今天为送妹妹,他回家早。
进门看见林沉畹在客厅里等她,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搂着她说;“小蓉今晚的火车,你如果不想去送,就算了。”
林沉畹跟陈蓉不亲,然陈道笙到火车站送妹妹,林沉畹面上不能不应付,“我还是去吧!”
林沉畹问从楼上走下来的周妈,“小姐收拾好了吗?”
周妈说;“小姐的东西收拾好了,一会下来吃饭。”
小楠跟阿花盛饭,许妈盛汤,摆在主子跟前。
餐厅晚饭摆上,林沉畹跟陈道笙坐在餐桌上,陈道笙问:“小姐怎么还不下来?”
吴妈说;“我上楼看看。”
吴妈刚要上楼,陈蓉从楼下走下来,坐在餐桌对面位置。
三个人吃饭,陈道笙问;“方崇文一会从哪里走?”
陈蓉心事重重,“方崇文从家里走,我们到火车站汇合。”
“我跟你嫂子一会去送你。”
陈蓉从饭碗上抬头,看一眼林沉畹,没吱声。
林沉畹夹了一口菜,姑嫂俩个,如果陈道笙不在家,各吃各的饭,林沉畹知道两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消除的,也不去费力讨好陈蓉这个小姑子,上赶着巴结讨好她,更纵容了陈蓉的性子,陈蓉这个性子越娇惯越无法无天,陈道笙对这个妹妹一向挺严厉,陈蓉有些怕大哥,因此,她即便是讨厌林沉畹,也不敢当着哥哥的面对这个大嫂不敬。
几辆汽车先后驶出陈公馆的大门,前后两辆汽车坐着保镖,林沉畹跟陈道笙坐中间的车,陈蓉坐后来的车。
一行人到火车站时,离火车进站还有十几分钟,站在站台上,陈道笙嘱咐妹妹,“你远在北平,我这个当大哥的也照顾不到你……”
兄妹说话,林沉畹注意到离他们三十米的地方,一个男青年跟几个家人也在站台上等火车,那个男青年直朝这边看,林沉畹认出来是姚志伟,北平的大学应该早两天就开学了,姚志伟一定是为了跟陈蓉坐一列火车,她听说姚志伟在公立学校,在中学时,姚志伟就一直跟在陈蓉身边,姚志伟对陈蓉也算挺痴情的。
姚志伟在学校学习成绩差,是个落后生,其貌不扬,陈蓉怎么可能看上他,对陈蓉这份心,挺难得,陈蓉偏偏看不到,一心扑在方崇文身上,陈蓉对姚志伟,其实跟方崇文对她是一样的。
姚志伟一直朝陈蓉这个方向看,陈蓉看到了,姚志伟刚想走过来,方崇文朝站台走过来,身后跟着方太太和提着箱子的佣人,还有方崇文班级的两个男同学。
方崇文并没有过来,而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跟两个男同学说话,他看见了林沉畹,跟两个男同学说话时,望着林沉畹。
陈道笙和陈蓉兄妹也看见他,陈道笙脸色暗沉,陈蓉喊了一声,“崇文,我在这里。”
方崇文也没过来,陈道笙跟妹妹说;“方崇文在学校对你也是这个样子。”
陈蓉低头,不吱声,陈道笙皱眉,“没结婚就对你这样,你还执意跟你在一起,你太糊涂了。”
陈道笙看方崇文一直在看林沉畹,心里更加不舒服,把林沉畹搂过来。
火车进站,陈公馆的佣人提着陈蓉的皮箱送上火车,陈道笙跟林沉畹站在车下,那边姚志伟也上了车,方崇文家的佣人先提着箱子上了火车,方太太嘱咐儿子,方崇文最后上车,上车前,朝林沉畹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林沉畹觉得陈道笙握住自己肩头的手紧了紧,她近距离感受到陈道笙阴冷的气息,后悔自己不该来送站,但如果以后陈蓉真跟方崇文结婚了,一家人难免碰面的时候,关系挺尴尬。
火车开走了,站台上的人纷纷离开,二人回家。
白老板临终交代陈道笙照顾白妤薇,把白家的生意委托给陈道笙打理,白妤薇没有近亲,有几个远房亲戚,白妤薇唤作表舅的人请陈道笙过白公馆。
陈道笙走进白公馆,白公馆一片惨淡,白妤薇穿着一身孝服,整个人瘦得弱不禁风,面带戚容,陈道笙跟白家的几个亲戚客气一番,坐下。
白妤薇的表舅瞅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表外甥女,对陈道笙说:“陈二爷,我们早闻大名,陈二爷为人重义气,我外甥女如今孤身一人,我表哥生前留下遗愿,托付陈二爷照顾我外甥女,等外甥女孝期满了,跟了陈二爷,也算了过世的人的心愿。”
陈道笙客气地说;“白家表舅爷,我深受白老板托付,你们是白小姐的亲人,我有些事,正想跟你们说一下,白老板故去,白小姐年轻未出阁,我当成自己亲妹妹一样照顾,糖厂和一些生意,白小姐正在上学,而且是女孩子,我的意思是结束了,这笔钱作为白小姐日后的嫁妆,至于白小姐的终身,我已经成亲,我发誓这辈子娶一个妻子,绝不纳妾,白小姐如果愿意听我的安排,我可以送白小姐出国留学,费用我承担,或者白小姐在国内找一所好大学念,所需的费用我也全包了,这就是我的想法。”
白妤薇的表舅无奈,说;“既然陈二爷把话说到这份上,陈二爷家里有妻室,又发誓不纳妾,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妤薇,你看陈二爷的安排,你自己做个决定。”
白妤薇坐在椅子上,小声啜泣,哭着说;“我不想离开琛州。”
陈道笙看看她,“你不想离开琛州的话,我把白家的生意结束,把钱交给你,你一个人住在白公馆,这样,亲戚里面找个合意的老诚的女人,来跟你作伴,如果有什么事,你找曹震帮你解决。”
对白妤薇表舅和几个亲戚说:“这样的安排,你们觉得合适吗?
白妤薇的表舅等几个亲戚说;“陈二爷这样安排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亲戚里大侄女挑一个人过来,女孩子家早晚也是要嫁人的。”
林沉畹在家里翻看日历,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林沉畹跟北平陈总理府通电话,陈夫人电话里说;“今天过年你跟道笙早点过来,年货早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你叔父很高兴,添人进口,我们家人丁单薄,这回过年热闹了。”
林沉畹的学校放两天假,这还是学生们一致要求的,林沉畹跟陈夫人说;“我学校请了两天假,我跟道笙二十九回去,能在家里待三天。”
三天,陈夫人嫌少,转念,民国政府不过阴历年,能有三天假期很不错了。
带回北平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晚间,两人躺在床上商量回北平过年的事,林沉畹说;“年前回家过年的人多,别讲排场了,包整个火车厢,一节车厢能坐多少人,过年有多少人买不到火车票,回不了家。”
民国火车人多,尤其是过年,火车票更难买到,陈道笙出门带保镖十几个,兴师动众,包整个车厢,闲了一大半。
“听你的。”陈道笙握着她的手说。
腊月二十九,一行人出发坐白天的火车回北平,到了火车站,过年期间,火车站人山人海,林沉畹看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人不拥挤,三等车厢那边人头攒动,非常壮观,连火车顶上黑压压坐满了人。
他们是头等车厢,到了晚间,订了卧铺车厢,都去卧铺车厢睡觉,曹震订卧铺回来,林沉畹问;“曹爷,你这回没数差了人吧?”
曹震嘿嘿笑着,“少一张卧铺,大哥这回跟大嫂名正言顺睡一张铺位,还能省下一张卧铺钱。”
“这回你数错了,你跟你大哥一张铺位,”
曹震说;“正好,不多不少。”
陈道笙跟林沉畹两人对着住下铺,曹震跟楚行风上铺。
夜深了,上铺的楚行风和曹震已经睡着了,林沉畹困意袭来,看对面的陈道笙翻来覆去的,小声说;“你怎么还不睡?”
陈道笙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不搂你,我睡不着。”
林沉畹指了指上面。
陈道笙说:“要不然,你到我铺上来,我们一起睡。”
林沉畹摇头,“你睡不好。”
陈道笙起来,要拉她过去,“我自己睡睡不好。”
林沉畹犹豫不想过去,陈道笙过来,挤到她身旁躺下,把她抱到身上,又亲又摸,这回更睡不着了,陈道笙伸手解她衣裳扣子,林沉畹吓得阻止,小声说;“这是火车上。”
陈道笙把手伸进她怀里,“半夜了,都睡着了。”
这时楚行风咳嗽一声,吓得林沉畹魂飞魄散,挣扎要下地,陈道笙拦腰把她抱回来,“我保证不动了,今晚睡一起。”
两人折腾半夜,林沉畹困极了,先睡了。
天刚放亮,林沉畹迷迷糊糊地醒了,朦胧的晨曦中,车厢里遮挡窗帘,缝隙透出光亮。
她惊觉自己侧身躺着,陈道笙背后搂着她,她一低头,发现他的手伸入她夹袄里,扣住她的柔软,她吓得顿时醒了,看上面,没有动静,大家都睡了,才松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挪开,下地,去盥洗间梳洗。
越来北面走天气冷,北平火车站到了,火车停靠在站台上,众人穿上大衣,陈道笙先下火车,搭着林沉畹的手,林沉畹走下火车。
一下火车,林沉畹感觉北平比深州冷多了,她外面穿了一件深蓝色大衣,一个白貂皮披帛。
林沉畹看北平火车站,熙熙攘攘,站台上有个小姐朝这边喊;“大哥,大嫂。”
林沉畹望过去,她还记得,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姑娘,是陈道笙的堂妹,叫陈书嬅,陈书嬅摇着手臂招呼。
陈道笙一行二十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总理府的汽车停在站台外,陈总理的秘书主任带人来接他们。
陈道笙揽着林沉畹的腰,朝总理府的汽车走过去。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群人,簇拥着中间穿黑风衣的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男子,那个男子看见他们站住。
林沉畹也站住,脱口道:“高主编。”
高树增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的称呼,感慨万千,这是他最喜欢的称呼,高处长这个称呼冷漠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一台机器,冰冷,麻木之感。
陈道笙看见对面男人看他妻子时,深情专注,眼睛里一团化不开的浓黑。
陈道笙放在林沉畹腰间的手收了收,林沉畹靠在他怀里。
高树增唇角扬起,“林小姐。”
陈道笙面色冷峻,沉声说:“我纠正一下,陈夫人。”
说着,揽着林沉畹的腰,朝前走去,林沉畹经过高树增身旁,没来由的紧张,走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陈道笙跟高树增碰面,□□味很浓。
走过去,林沉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高树增站在原地,望着她,冷寂的冬天,四周灰蒙,站台刮过一阵风,他还站着,风卷起他敞开的大衣。
陈道笙的声音清冷,“看什么呢?”
林沉畹掉过头,这时,总理秘书主任走上前,亲热地说;“大公子,回来了,总理盼着呢,”
“大哥,大嫂。”
陈书嬅跑过来。
陈道笙对林沉畹说;“书嬅妹妹。”
林沉畹笑了,“嬅妹妹,放假了。”
书嬅像跟她很熟,“哪里放假了,我逃课来接你们。”
前呼后拥陈道笙和林沉畹上了总理府的汽车,汽车朝总理府开去。
总理府邸,是清一座一个郡王的府邸,府邸没有洋楼,是四合院结构,青砖灰瓦。
陈夫人听见佣人报,赶紧迎了出来,“我这等得正着急,派佣人到门口看了三四回了。”
陈道笙带来的人,被安排到下面款待。
总理秘书主任说;“要过年,火车站人多。”
林沉畹笑着说:“婶娘,北平要过年街上可真热闹。”
陈夫人笑着说;“小畹头一次来北平过年,你过门,我们家今年可热闹了,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过年家里有小孩子闹,更热闹了。”
林沉畹羞涩不好意思,陈书嬅说;“母亲,大哥大嫂刚结婚,你就想孩子的事了。”
陈道笙看了看林沉畹的脸,赶紧岔开话题,对陈书嬅说;“今年我带你和你嫂子放炮仗。”
陈夫人说;“你们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我通知了小蓉,小蓉跟男朋友今晚来家里吃饭。”
对陈书嬅说;“你带你哥嫂先去住的院子一会吃早饭,坐火车累了,歇一歇。”
陈书嬅领着他们去住的院子,“母亲叫人收拾出来,还是大哥以前住过的院子。”
林沉畹对这个院子不陌生,前世她来北平时,就住在这个院子,这间屋里,佣人把他们带来的几个皮箱东西送过来。
林沉畹洗脸,一会功夫,佣人把饭菜端上来。”
陈夫人倒很体贴,林沉畹跟陈道笙吃完早饭。
她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陈道笙靠在床头,看着她收拾,唇角微微含笑,林沉畹婚后,很有点小妇人的味道。
整理完,林沉畹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陈道笙看她没精神,说;“一会你睡一觉。”
“你呢?”
“我不困。”
闹了她一晚,他不困。
她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陈道笙没在屋里,她对这间屋子熟悉,走到浴间,放水洗澡,洗完澡,换了衣裳,北平比琛州冷,不过屋子里有暖水汀,暖水汀很热。
除夕,林沉畹换上红丝绒水钻旗袍,她刚换好衣裳,一个侍女走进来,“少夫人,夫人请少夫人到前厅吃饭,蓉小姐和男朋友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陈道笙迈步进来,陈道笙换下来西装,穿着一件大红袍子,两人看上去都很喜庆。
总理府的年夜饭,陈总理和夫人,陈道笙和林沉畹,陈蓉和方崇文,还有陈书嬅。
陈夫人不知道林沉畹跟方崇文的曾经的关系,以为方崇文是陈蓉的男朋友,所以陈蓉的哥哥来了,就一起都叫过来。
席间,陈总理很高兴,跟侄子和方崇文喝酒。
陈书嬅坐在林沉畹身旁,对林沉畹很亲热,叫嫂子很自然,亲昵,陈书嬅撺掇林沉畹跟她喝酒,林沉畹破例跟她喝红酒。
两人越喝越高兴,陈书嬅跟林沉畹同岁,两人都念中学二年级,陈书嬅很健谈,跟她说学校的事,两人谈得很投机。
陈蓉跟方崇文坐一起,跟陈道笙和林沉畹对面坐。
方崇文的目光偶尔落到林沉畹身上,像是不经意,陈蓉看在眼里,引起陈蓉的妒意。
陈蓉一顿饭,也没叫一声嫂子,反倒是陈书嬅跟她更亲近。
陈夫人看出点不对劲,陈蓉跟方崇文两人很别扭,方崇文始终没有笑模样,两人不像情侣,侄子陈道笙和侄媳林沉畹两人亲密,完全不一样。
过年,陈夫人不好问什么。
府里后花园开始放炮仗,年轻人都跑出去看,夜里外面冷,林沉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带着一顶白绒帽,穿着小红羊皮靴子,站在雪地里,看放炮仗。
男佣们点燃炮仗,陈道笙赶紧捂住她的耳朵。
陈书嬅人胆子大,自己点燃炮仗,陈蓉跟方崇文站在一起,冲天巨响,林沉畹吓得赶紧躲到陈道笙怀里,陈道笙把她搂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两人样子亲昵。
陈蓉听见一声巨响,也赶紧把耳朵捂住,扫见大哥护着林沉畹,她扫了一眼身旁的方崇文,方崇文连看都没看她,花园里四处燃着红灯笼,照的通亮,方崇文神色冷淡,对陈蓉漠不关心。
陈蓉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