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 你没事了?我们要不要去医院找医生看看。”
“我没事,五姐,不用去医院。”
陈道笙回过头, 他脸色泛着灰白,盯着林沉畹问;“方才的枪声, 你是害怕才晕倒的?还是经常这样?”
林沉畹捂住胸口,小声说:“听见枪声, 我感觉子弹穿胸而过,瞬间好像死掉一样。”
陈道笙听了, 脸色一寸寸灰暗,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剧烈颤抖。
隔了一会,他语调沙哑低沉,“现在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 我没受伤。”
心病, 医不好。
过了一会,陈道笙才发动汽车,最后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前,“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
他不想现在放她回家,刚刚虚惊一场,他还没完全缓过来, 他不能现在看着她从眼前离开,他太怕了, 怕突然失去, 这也是心病吧!
“我不饿。”
林沉畹说,她想回家。
但陈道笙已经下车,拉开她座位一侧的车门,林沉畹和五小姐下车, 上楼,要了三杯咖啡,大戏院发生的意外事件,三个人都心有余悸。
喝了一杯咖啡后,陈道笙脸色的灰败,慢慢退去,叫侍者上三块蛋糕。
林沉畹喜欢吃甜食,跟五小姐两个人低头吃蛋糕,甜食能使人心情变好。
陈道笙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吃,把自己跟前的蛋糕推到她面前。
林秀琼抬头瞅着他,餐厅棚顶的吊灯,明亮的光线,照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浓黑的眉,深邃的眸,高挺的鼻,削薄的唇,极好看的唇线,此刻,他深邃冷硬五官轮廓在黄白光线下柔和臻美。
林沉畹余光瞥见五姐,陈道笙一直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五姐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无视五姐的存在,很伤一个女孩子自尊心,五姐的眼神看陈道笙时好像有种迷茫之态,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像前世一样,失去这个姐姐。
方才在大戏院,陈道笙保护她们俩姊妹,五小姐林秀琼暗想,这个外表冷漠,实则不见得是个无情之人,看他对妹妹呵护有加,微微妒忌,如果有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对自己好,她也会动心的,心里有些怨言,陈道笙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她吃了半块蛋糕,没了胃口。
林沉畹一口气把两块蛋糕吃了,拿纸巾擦嘴。
“还要吃吗?”陈道笙低柔的声音问。
“不吃了。”
“还想吃点什么?”陈道笙问。
林沉畹摇摇头,“饱了。”对林秀琼说;“五姐,我们回家吧!”
五小姐没有答话,眼睛却看着远处一张桌子上的男女,林沉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不是二姐林秀葳吗?她对面坐着的男人斯文儒雅,两人关系状似很亲密。
林秀琼喊了一声,“二姐。”
“五妹、六妹,陈二爷。”
二小姐林秀葳刚坐下,看见两个妹妹,有些奇怪,母亲要五妹跟陈二爷交往,六妹怎么也来了,她走过来,“陈二爷请我妹妹们吃西餐,怎么就把我落下了?”
“二小姐有人请,何用我献殷勤。”
陈道笙跟高省长相交甚厚,高省长的长公子高祖秀捧戏子,包花都夜总会里一个当红的舞女,二小姐林秀葳经常出入夜总会,因此都熟悉。
坐二小姐林秀薇对面的男人走过来,“陈二爷也在这里。”
“黄先生幸会。”陈道笙站起来。
林沉畹看着这位黄先生,眨眨眼,“记得我吗?黄先生,我接过你的电话。”
黄敏之笑容可掬,“六小姐。”看着林秀琼,对林秀葳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那个妹妹。”
“我五妹,跟你说过。”林秀葳跟黄敏之说话透着亲昵,两人很随便。
林沉畹看黄敏之说话时,看着二姐的脸,极其看重,心想,难道这回二姐跟这位黄敏之来真格的了。
恋人之间神态是不一样的,连相互对视的眼神都透着柔情蜜意。
林秀琼大概觉察出这位黄敏之跟二姐的关系很不一般,问:“黄先生在哪里任职?”
“我刚回国,还没确定自己干什么?”
这位黄敏之言语不俗,跟她二姐之前交往的那些男人不同。
二小姐林秀葳的婚姻不幸福,幸喜能看得开,没像大奶奶冷桂枝,自我封闭,自怨自艾。
林秀葳说;“怎么,你们要走吗?”
“我送两位小姐回家。”陈道笙对黄敏之说;“黄先生有空到我夜总会玩。”
这时,餐厅门外响起喧哗之声,就见三爷靳泽林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看见陈道笙便冲过来,“大哥,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陈道笙蹙眉,“你们带人来这里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曹震的大嗓门立时低了八度,“大哥,你去大戏院看电影,听说戏院出事了,弟兄们赶紧赶到戏院,没找到大哥,撒下各路弟兄翻遍了琛州城,有人看见这家餐厅门口停着大哥的汽车,我们不放心,进来看看。”
说完,看见林沉畹,赔笑说:“六小姐跟大哥看电影去了。”
林沉畹白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她跟陈道笙关系很暗昧。
靳泽林早有耳闻,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沉畹本人,恭敬地说;“六小姐好!”
林沉畹朝靳泽林颔首。
陈道笙挥了下手,示意带人出去,靳泽林和曹震把手下弟兄们带到餐厅外等候。
林秀葳问:“你们去看电影,出事了?”
林秀琼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秀薇说:“看电影人多,不知道有人死伤没有。”
陈道笙接口说;“当时场面很乱,受伤在所难免。”
几个人走出西餐厅,林秀琼趴在林沉畹耳边小声说;“二姐这个朋友,看着像是个正经人,跟之前乌七八糟的男人不一样。”
英雄所见略同。
林秀葳走出餐厅门,陈道笙避过黄敏之问;“高省长的寿辰准备在哪里办?”
“这次我公公说,不到外面办,请客人来家里热闹热闹,小范围的办个生日宴。”林秀葳又笑,“难为陈二爷还记挂着,陈二爷在三州地界呼风唤雨,威风八面,今晚陪我两个妹妹看电影,真稀奇。”
陈道笙又变得沉默了,隔了一会,他的目光越过林秀葳,看向汽车那边,曹震拉开车门,林沉畹迈步上车。
林秀葳看着站在那里等她的黄敏之。
“大哥,我先送林小姐回家。”
那边曹震喊了声,迈上驾驶位。
陈道笙甩开大步,朝汽车走去,打开汽车门,把曹震扯了下来,自己坐上驾驶座位,用力甩上车门。
靳泽林忍不住捂嘴笑,曹震摸摸头,自言自语,“狗拿耗子。”
林秀葳还站在原地,黄敏之走过来,“没想到今晚能遇见你俩个妹妹,我什么时候能荣幸地认识你家里人”
林秀葳侧头朝他妩媚一笑,“再等一等。”
黄敏之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温和地问:“我还要等多久?”
“一辈子,你愿意吗?”林秀葳说完,朝自己的汽车走去,黄敏之跟上,夜风中,神情笃定,“愿意!”
走到车门口,林秀葳站着,轻声说了句,“不会很久的。”
黄敏之从背后拥著她,似乎给她力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督军府
大太太跟三姨太在客厅里喝茶,三姨太薛曼琴说年下家里请客的事。
四小姐林秀暖和六姨太云缨在钢琴前研究琴谱。
五小姐林秀琼和林沉畹进门,看见大太太坐在客厅里,大太太作息时间规律,这么晚还没睡,显然等她们的消息。
大太太袁正芬看见她们,笑容宽和,“回来了?”
五小姐拉着妹妹站住,叫了声,“太太。”
“电影好看吗?”大太太笑微微的,若无其事地问。
大太太的笑容里隐有深意。
明着是问电影好不好看,其实言外之意,她们都明白。
回答好看,称了大太太的意,回答不好看,是对大太太的安排不满意。
林沉畹面带赧色,“不知道好不好看,我睡着了,散场是六姐叫醒我。”
三姨太薛曼琴看看大太太的脸,“六小姐课业忙,累了。”
“快要期考了,每天晚上学到很晚,睡眠不足,白天上课容易犯困。”
林沉畹自顾自地说,没看大太太渐阴的脸,大太太似笑非笑,“我是好意,你们学习累,看场电影放松放松,看来是我考虑不周。”
五小姐林秀琼拉了她一下手,林沉畹细小的声音说;“太太最疼我们了。”
“既然困了,快回去睡吧!”
大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着二人走出客厅,大太太怏怏地站起身,跟三姨太说,“我累了,回去休息了,过年宴客的事,你看着办。”
侍女无双扶着大太太往洋楼走,无双问;“六小姐功课紧,太太以后就不安排五小姐和六小姐跟陈二爷见面了?”
“这也由不得她们,拿功课做借口,学校马上要放寒假了,到那时看她拿什么搪塞我。”大太太的声音颇冷。
“太太说那陈二爷怎么喜欢上六小姐了,六小姐之前跟他不熟。”
大太太沉吟半晌,“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六小姐年纪还小,陈二爷即便是真想娶,也要等一年半载的,等过了年,六小姐十七岁,出阁早了,督军于心不忍,怎么说都是二老爷唯一的一点骨血。”
“太太,五小姐没能嫁陈家,可惜了,四姨太满心想五小姐能嫁给陈二爷。”
“她不合适,开始我就觉得不大可能成,督军的意思,我也只好试探一下陈二爷的心思,陈二爷相中了六丫头,这倒出乎我意料,不过仔细想想,陈二爷中意六丫头,好像也能说得通,六丫头长相好,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强势霸道的男人,比较喜欢性情温柔的女孩子。”
主仆二人走进洋楼里。
屋檐下拉着大电灯,通亮,五小姐林秀琼窃笑,“妹妹真机灵,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期考前这段时间大概不能安排我们出去了。”
她们总是弱势的,公开抗争,鸡蛋往石头上碰,只好见招拆招,跟大太太斗智。
快走到林沉畹屋子门口,五小姐林秀琼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六妹,五姐问你一句话,你实话跟我姐说。”
五小姐林秀琼一向爽快,吞吞吐吐的说话,还是头一次, “五姐,你问吧!”
“你喜欢陈道笙吗?有没有一点喜欢?”
五小姐林秀琼问完,盯着六妹的脸。
林沉畹有不好的预感,直觉她五姐对陈道笙有了好感,未经世事的女孩,太容易被陈道笙这样的男人吸引。
她如果回答不喜欢,她五姐放心地喜欢陈道笙,她如果回答喜欢,实非所愿,她抓住五小姐林秀琼的手,“五姐,我听说陈道笙喜欢白妤薇。”
五小姐是个洒脱的女子,自尊自爱,她如果知道陈道笙喜欢别人,应该不会投入感情。
五小姐林秀琼似乎有些惊讶,“六妹,我以为陈道笙是喜欢你的。”
“五姐,林陈两家利益联姻,陈道笙对白妤薇的感情才没有任何一点杂质。”
五小姐林秀琼想了想,持怀疑态度,“六妹,我观察陈道笙对你真的很关心。”
如果陈道笙像对六妹那样对自己,自己应该很高兴。
“五姐,不管他对我如何,他都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六妹态度决绝,林秀琼有些不解。
“五小姐、六小姐,大冷的天,怎么站在门外说话。”
许妈推门看见,五小姐林秀琼站在房屋阴影里,觑了一眼,小声说;“你屋里这个老妈子很讨厌,就知道巴结太太和三姨太。”
“我教训她了,她现在本分规矩多了。”
她屋里着两个佣人,小楠不错,心眼实,平常她把小楠当成心腹。
两人分手后,林沉畹回房,拿出书本,复习功课,这段时间忙演讲的事,疏于课业。
直到小楠催促,“天晚了,小姐明天还要上学,睡觉吧!”
她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今晚发生的意外刺激大脑神经,她躺了半天,没有一点困意,便想一个月后要参加州演讲大赛的事。
学校演讲选拔赛,她险胜陈蓉,接下来对白妤薇,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白妤薇的演讲稿她认真地听了,写得非常精彩,如果只论稿子,她跟白妤薇不相上下,应该说各有亮点。
其它方面,明显跟白妤薇有差距,这个差距是不好抹平的,白妤薇这么多年的锻炼,不是她能用一个月的时间超过的,拔苗助长,收效甚微,败给白妤薇似乎定局,如果说还有一线希望,她应该另做打算。
白妤薇的演讲题目跟她的演讲题目相近,白妤薇演讲内容不难猜,白妤薇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有新思想,演讲内容,必然以新时代女性精神为题目,比较适合她本人的气质,对她来讲,应该算是个优势。
而对自己而言,自己思想比较保守传统,跟白妤薇截然相反,这个题目于自己本身气质不符,她凝思苦想,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脑子里闪过那天四姐和六姨太云缨手里拿着时装杂志,杂志封面光着腿穿着时髦改良旗袍的摩登女郎。
倏忽醒了,题目有了,她赶紧翻身爬下地,拿纸笔写下,演讲稿拟题目:国粹与西洋文化。
第二天下课时,班长秦谷芬走到林沉畹桌旁,“我打听了,全州几十所中学选手参加演讲大赛,分初赛和复赛,划分几个赛区,但愿我们学校分到比较弱的对手,复赛选出前三名代表州去上海参加比赛,林沉畹我们都要努力。”
目标定的越来越高,她现在是被推着走。
秦谷芬很兴奋,“我的演讲稿我找学校教国文的沈老师帮我修改,你知道我国文不行,学校比赛还能凑合,到州里比赛要严肃对待。”
“我的演讲稿要重写。”林沉畹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乱涂。
“林沉畹,你原来的演讲稿已经很好了,你要觉得不满意,也找老师修改一下,都已经背下来,学校演讲很顺利,没有出一点问题,你又要重新换稿,到时万一出点纰漏,不前功尽弃了吗?”
“我已经决定了。”
下午自习课,她拿着笔记本去图书馆查资料,这次拟题,跟上一篇完全不一样,准备工作一起从头来。
书局的书籍比学校图书馆全,分门别类比较细化。
这几天放学后,林沉畹叫家里的汽车直接送她去书局街,去文慧书局。
她拟写的题目国粹与西洋文化,已经想好从何处为切入点,中国老祖宗留下的国粹旗袍。
这时期,满大街的女性都穿旗袍,区别有的穿改良过的,款式发生了变化,传统旗袍,下摆长,简约的修身或直筒设计,较为庄重。改良旗袍裙摆短,暴露多。
传统的旗袍,有精致的手工盘扣,盘扣的样式也十分繁多,为旗袍起着点睛作用,极具古典韵味。改良旗袍,有很多没有盘扣,或者只有用作装饰的简易盘扣,大多数改良旗袍变成了拉链式的。这样的改良旗袍穿起来虽然更方便,但却少了一股韵味。
同样是旗袍,传统低开衩的长款旗袍更古典,展现出东方女性的含蓄、内敛,而改良高开叉短款后露背的旗袍虽吸人眼球,却少了一份含蓄之美。
中国的旗袍文化氛围,很多女孩从小就被培养诗书礼仪,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仪,不能任性妄为。因此,女性穿上旗袍,有一种无言的美感和气质。
林沉畹本人来讲,还是喜欢传统旗袍,也许她的思想传统的成分多,她认为对西洋文化应该多了解,确实有些洋货很实用,比如说电灯、钟表,为国人带来不少便利。
她一直趴在桌上写,没注意周围的人,书局一排书架旁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翻看几本书,挑选好了,夹在腋下,刚想往出走,想起要买一本工具书,又折了回来,从书架上找到那本工具书,一转身,无意朝四周看了一眼,眼睛骤然一亮,一个角落的书桌旁,坐着一个少女,正低头写东西。
高树增迈步走过去,曲手指在书桌上敲了两下,林沉畹抬头,惊喜地叫了一声,“高主编。”
高树增自然地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写什么?”
“高主编,我正要找你,我有事求你。”
高树增目光温润,“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何来求字?”
“我的演讲稿想求你帮我修改。”
高树增看一眼手表,“书局要关门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我帮你看稿。”